在父亲眼中,王家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正如世族看不起勋贵根基浅薄,行为放荡粗鄙,勋贵同样也看不上世族空有名声,极尽繁文缛节。
可父亲看好的那些官员子弟,经俞蓁蓁暗中打听,或是红袖添香,或是碌碌无为,无一能令她满意,唯有父亲无意间提过一回的王元彦让她无可挑剔。
不管是下人打听得来的消息,还是自己亲自出手试探,王元彦的人品心性均为上佳,是她理想中未来夫婿的模样。
她自幼失去了亲生母亲,继母对她持放任态度,父亲待她这个女儿也并不十分在意,是以,她很早便明白,必须学会为自己争取,才能在这个家中拥有一席之地。
在父亲面前,她活泼俏丽,在继母面前,她温婉恭良。继母只得了一个儿子,没有亲生女儿,她就是俞家唯一的嫡女,加之她多年苦心经营,才能维持她俞家嫡长女的脸面与地位。
这一次,也是在她的谋划与争取之下才能让父亲暂时放下了那几位官员之子,当先考虑王家。
正当她暗自忧虑之时,伯夫人谢氏来了。
谢氏身为继母,几乎从不插手俞蓁蓁的任何事情,此次前来,也只是代为转达伯爷的意思。
“王家迟迟不曾遣媒人上门,许是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你父亲的意思是不如考虑考虑李家的二少爷,李大人乃江南布政使,掌管一域政务,不比那王家好上许多?”
俞蓁蓁半垂着头,抿了抿唇:“多谢父亲母亲为女儿费心,李大人虽为朝之重臣,可李二少爷如今仍是白身,日后若是分了家,父亲恐怕难以通过李二少爷借到李家的势。
那王家虽无一人入仕,可其清贵之名人尽皆知,我们若是能与王家结为姻亲,日后至少也能为伯府添一道清贵的名声。是以,女儿不想轻易放弃。”
谢氏想了想,只觉继女此话十分在理。
那李家再好,却与李二少爷关系不大,继女嫁过去恐怕对伯府助力有限。反而是那王家,若是成为姻亲,哪怕继女什么都不做,伯府也能沾上几分清贵的名头。
自己的儿子已是忠勇伯世子,日后定将承袭伯府爵位,伯府的名声,不就是自己儿子的名声?
她轻轻拍了拍俞蓁蓁的手:“你是个有主意的,这番话我会转告给你父亲,只是,姑娘家,这亲事上总归不能上赶着,我们伯府也有自己的颜面,即便你父亲同意再等等,只怕也等不了多久了,你心中要早做准备才是。”
俞蓁蓁温婉恭谨道:“女儿省的,届时全凭父亲母亲做主。”
她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若是最终仍然事与愿违,或许是她命该如此。
王家,王老太爷书房内。
大舅舅正与王老太爷据理力争。
“父亲,元彦乃我王家嫡长孙,日后需承袭王氏宗祠,那俞氏女乃丧妇长女,如何能为王氏宗妇?”
相较于大舅舅的激愤,王老太爷面上却是一派淡然。
“沈氏与容娘不是已见过那孩子?据她们所言,那孩子“落落大方、行事有度,堪为宗妇”。”
“可她出自忠勇伯府!勋贵之家,多缺乏德行礼教,族中子弟大多靠着祖宗余荫不思进取,元彦怎能有这样一个妻族?”
王老太爷面露浅笑:“你可还记得,当年容娘嫁入纪家时,你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大舅舅顿了顿,放低声音道:“儿子承认当初对纪家多有误解,可能如纪家这般的勋贵之家,又有多少?更何况,儿子虽也敬佩纪氏一族英勇,可若重来一回,儿子依然会阻止这门亲事,不入纪家,容娘也不必受那些苦了。”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们以为容娘是在受苦,可当初是容娘自己心甘情愿跟随他们流放,再看看容娘如今的性情,甚至比往日在家中更松快了不少。若是换了旁家,能有这般恣意?”
大舅舅皱了皱眉:“世上唯有这一个纪家,忠勇伯府怎能与纪氏相提并论?”
王老太爷慢条斯理与他分析:“俞氏女的人品心性已得沈氏与容娘认可,老夫相信她们的眼光。
忠勇伯府也早已式微,如今的忠勇伯平庸谨慎,虽无几分才干,却也不必担心其惹事生非。以我们王家现下的情形,并不适合与权势过重的家族联姻。
再者,忠勇伯世子与她乃异母所出,情分有限,不必担忧孙媳日后过于顾及娘家。
如此一来,岂不是一举数得?”
大舅舅仍有些忧心:“可是……此女乃丧妇长女……自古有云:丧妇长女不取,无教戒也。”
王老太爷反问:“沈氏与容娘都已认可此女品行,何来“无教戒”?”
大舅舅登时失了言语。
第45章
王老太爷既已有了决定, 王家上下很快便动了起来。
这日,纪温如往常一般前往表哥的院中,却被告知表哥已随大舅母沈氏出门访友。
这个时候出门访友, 莫非是某位俞姓好友?
纪温不由笑了起来,这么久没有动作,他还以为这门亲事出了什么差错。
这段时日里表哥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他在一旁看着都替他着急, 眼看离回到书院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好在终于有了消息。
***
一大早, 王元彦就被母亲派来的下人告知今日将要前往忠勇伯府拜访伯夫人。
他强自压下面上的红晕,换上了一套月牙白长衫,腰间系上一块碧玉, 衬得他比往日里更清隽了三分。
沈氏自然一眼发现了儿子的不同, 端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今日的目的,想必你也知道,虽说婚姻大事该由父母做主,可你们二人若是也能对彼此满意, 往后的日子也能好过许多。”
王元彦极力想要掩饰自己的紧张, 可耳根却不受控制的泛红,他恭恭敬敬低头朝着沈氏行礼:
“多谢母亲!”
沈氏见他这副模样,心下便已了然。
看来那位俞小姐应是入了儿子的眼, 如此甚好,夫妻之间情愫深重总好过相敬如宾,
到了忠勇伯府, 提前得到消息的伯府下人立刻上前带路,将沈氏与王元彦引至主院。
忠勇伯俞家不如王家那般规矩森严,王元彦走过一路, 身后伴随有不少窃窃私语之声,虽距离过远听不太清,也不难猜出定是与自己有关。
他暗自压下心中的紧张,明面上目不斜视,仍是一位端正有礼的翩翩佳公子。
到了主院前厅,伯夫人谢氏早已端坐上首等候了。
见贵客前来,谢氏连忙起身相迎,沈氏快步上前,一把将其扶住。
两人见面次数寥寥,当下却如同关系莫逆,毕竟日后即将成为亲家,双方有心之下,关系自然突飞猛进。
两人寒暄一番后,谢氏将屏风后的俞蓁蓁叫了出来。
有长辈在时,俞蓁蓁始终是一副温婉恭良的模样。她的嘴角常常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眉眼低垂着与众人见了礼,便安安静静立于一旁。
大方得体,仪态万方。
引得沈氏不禁又将俞蓁蓁夸了一通,谢氏深知投桃报李的道理,同样也对王元彦赞不绝口。
场面话说完了,谢氏便建议小辈们去花园里赏花。
名为赏花,实则为王元彦与俞蓁蓁提供相处的机会,有十三岁的忠勇伯世子跟随在侧,此举倒是无碍。
忠勇伯世子虽年纪不大,却也懂得许多,一入花园,他便做出一路看花的模样,远远落后于两人。
这个距离,既能看清两人的身形,也听不到两人之间的谈话。
没了旁人,俞蓁蓁斟酌了半晌,率先开口道:“王少爷,此前为了试探于你,我曾多有失礼,还请王少爷勿怪。”
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她想要将一切与眼前之人解释清楚,以免日后生出隔阂。
王元彦本还在绞尽脑汁的搜寻眼下情形该说些什么,他从不曾单独与姑娘家相处过,对这样的情景毫无经验,正头疼之时,对方却先开了口。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俞小姐此话何意?”
俞蓁蓁内心有些挣扎,王家人今日来此,已说明了他们的态度,她大可什么都不做,只等着踏进王家大门便是。
可深思熟虑之后,她还是决定说了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那日我的马车坏了,其实是我命下人做的,并且我特意选了你必经之地。此举,不过是为了试探你的人品。
后来,你让我上了你的马车,我本以为你是位喜好怜香惜玉的富贵公子,不曾想你却是将车厢让给了我,自己坐于外间车辕之上,时刻顾及着我们的名声。”
她本以为王元彦听了此事会变了脸色,可对方只是轻轻一笑:
“在下原以为那日皆因缘分,没想到其中竟还有这样的缘由。”
俞蓁蓁暗中松了口气,问道:“王少爷不介意我骗了你吗?”
王元彦面色微红:“实不相瞒,在那之前,在下已自家母处听闻小姐之名,是以见到贵府马车之时,在下便已认出了俞小姐的身份,正是因为俞小姐的身份,在下才会出手相救……”
俞蓁蓁瞪大了眼睛,万万没想到,自己自以为是设了个局,对方却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份。
“若那日坏了马车的不是我,你该当如何?”
王元彦一派大义凛然:“若是其他人,自有下人从旁照料,即便当真有困难,在下愿借出银钱数两,可暂时至附近客栈中安顿,等待家中遣人来接。”
俞蓁蓁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又问道:“那你可知,当日那枚荷包,其实是我故意留在你马车内的?”
王元彦脸更红了:“在下有过猜测……俞小姐既留下荷包,定还会再来寻我,是以在下一直等待着……”
俞蓁蓁有些好奇:“你如何猜到此举是我有意为之?”
王元彦只说了一句:“姑娘家的物什,应当不会随意落下。”
姑娘们若是落下什么私人物什,被有心人拿到,便能成为一个致命的把柄,名声是否保全全在旁人一念之间,是以姑娘们十分看重自己的物什,又有丫鬟随身帮着保管,绝不会出现落下的情况。
俞蓁蓁有些懊恼,没想到她的这些手段早已被对方尽收眼底,费尽心思布置了这么一场,全靠对方主动配合着自投罗网。
“你既已知道这一切,为何还要一步步跳入我的圈套里?”
王元彦微微有些疑惑:“圈套?在下不认为这是圈套,俞小姐并没有害人之心。若真要说道,只扔下荷包一事,的确于礼不合,还望俞小姐日后切勿如此大胆,定要保管好自己的物什,以免有私相授受之嫌。”
俞蓁蓁睁大眼睛看了王元彦好半晌,忽而笑道:“是我班门弄斧了,王少爷比我想象中更有成算,倒显得我的那些试探十分可笑,实在是惭愧不已。”
王元彦面色微赧:“事关人生大事,俞小姐谨慎些并没有错。”
他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是,他的祖父与父母亲也早已将忠勇伯府从内到外查的明明白白。
两人将过往之事说开后,无形之中更是亲近了几分。
俞小姐心中的大石消失,又发现王元彦像是一个宝藏,远比她从前了解到的更为优秀,看向王元彦的眼神越发明亮了。
两人相谈的时间不短,百无聊赖的忠勇伯世子甚至已将不远处那一片花圃中的花朵尽数摘了下来,直到此时,伯夫人谢氏的下人才姗姗来迟,请三人回到前厅之中。
沈氏与谢氏似乎已达成了某种共识,王元彦与俞蓁蓁回到前厅没多久,沈氏便起身告辞。
***
纪温见到表哥回来时带着一股自内而外散发的愉悦之情,便知将有好事发生了。
他不禁打趣道:“表哥,今日一早我瞧见一只喜鹊停留在你的屋檐,你可知其来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