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时日久了,厚实的家底也经不住如此巨大的消耗。
但若是书院有了一座经义阁,便可为许多学子节省一大笔费用,让他们再无后顾之忧。
这等大喜事,众人简直忍不住想要欢呼。
对于出身贫寒的学子而言,这是巨大的福音;即便是家境殷实的学子,也只觉面上有光。
除了国子监,还有哪家书院有这样的大手笔?
可王讲书神情严肃,眉头紧锁,一副极度不愉快的模样,硬生生逼得众人将满腔喜悦尽数压回了心底。
不知王讲书究竟是怎么想的,这样大的好消息竟都不能影响他心情半分。
众人等了又等,终于等到王讲书再度开了口。
“新的经义阁乃布政使司程都事出资捐赠,程大人多年来心系广大学子,对书院贡献良多,此等恩情,诸生务必铭记于心。”
面无表情说完这句话,王讲书大步流星离开了黄字壹号班的讲堂。
直到确认王讲书已不在此处,众人才纷纷开始议论。
“讲书提到的程大人是谁?”
“布政使司程都事——没听说过啊?”
“无论是谁,这位程大人出手可真阔绰!”
“听说新的经义阁已经动工了,我们快去看看!”
布政使司程都事,那不就是程颉他爹吗?
纪温疑惑地看了眼程颉,压低声音道:“你爹可真是大手笔!”
程颉同样也是一脸意外:“此事我全然不知,我爹没告诉我!”
纪温思索着道:“程老爷——不对,程大人为何突然在此时捐赠一座经义阁?此中花费恐怕比修缮食肆、制学子服甚至铺石子路更多数倍。”
“谁知道呢?”程颉不禁开始猜测:“莫非我爹当了官,高兴傻了?”
......
纪温默默瞥了眼程颉,将到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若是被你爹知道你这样想,恐怕会打断你的腿吧?
“不如我们也去看看?”程颉试着建议。
纪温想了想,点了点头。
南淮书院占地面积极大,只是屋舍不多,显得有些空旷。
为便于学子前往,新的经义阁便坐落在讲堂不远处。
如今才将将开始动工,数十位工人正在一大片空地上挖土打地基。
纪温与程颉刚至此处,只见正前方极为显眼处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石碑,不少学子正围在石碑前观看。
不待两人上前观看,已有人出声道:“这位程都事竟然就是程氏商号的程老爷?!”
“什么?怎么可能?程老爷不是商户吗?怎么会突然变成了官身?”
工人里有人抽空抬起头来,高声道:“程老爷因粮税一事受到太后娘娘嘉奖,得太后娘娘亲自册封为布政使都事,如今已是程大人了!”
这下,所有人都听得分明。
那身为商户的程氏,竟然真的一跃变为官身了!
有人看到了程颉,立刻又想起他爹正是程氏商号的程老爷,当初他们不耻的商户子,如今竟然成为官家子了!
越来越多的人看了过来,望向程颉的目光十分复杂。
他们感念程老爷大义捐赠,却也十分嫉妒程家此等逆天的际遇,他们寒窗苦读十数年,如今仍不过区区举人/秀才之身,那程颉却在不知不觉间已然改换了门庭,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他们追求一生的东西。
程颉与纪温对视一眼,双方瞬间明白了彼此眼神的含义,同时向后转身,快速离开此地。
直到脱离了那群人的目光,程颉方才松了口气,后怕的拍拍胸口:
“好险!他们的眼神太可怕了!”
纪温深有同感:“这一时半会的,他们可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短期内你还是别出现在他们面前了。”
别说旁人了,就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感叹程家的时运。
但旁人不知道的是,这种运气或许再也无法复制了。
程老爷能有此机遇,是因为程氏商号一直以来积累的声誉,更因为程老爷舍得付出,懂得抓住机遇。
也唯有这一次,朝廷为了推行“粮长制”,才会格外嘉奖。
以后,这种机会怕是不会再有了。
程颉有些烦躁,打开折扇使劲儿摇了摇,忍不住开始吐槽他爹:“你说我爹怎么比我还沉不住气?怎么得了个官就开始拼命招摇了?也不怕旁人背后说道!”
纪温耳朵忽然动了动,随即便见一位黑瘦的中年男子自一旁冲出,径直朝程颉疾步而去。
他刚要拦住,便听那人高声骂道:“好你个兔崽子!你爹此番舍了脸面是为了谁!你不感激涕零也就罢了,竟还敢在背后编排你老子!”
纪温眼睁睁看着那人毫不留情的拍打程颉的脑袋,将程颉撵的抱头逃窜。
听着程颉一声声的求饶,纪温心中震惊不已。
这位黑瘦的中年男子,竟然是程老爷?
不对,是程大人了。
犹记上一回见到程老爷时,他还是一位大腹便便、一脸福相的富家翁形象,如今这一见……
纪温心中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不怪太后娘娘破格册封他为从七品布政使都事,就这副形象,说他在田间徒步行走了几百里都不为过,一看就是经常下乡之人。
见程大人气出的差不多了,纪温作势劝了劝,递给了他一个台阶。
“程大人,您怎么来了?”
程大人当即便顺台阶而下,停住了手,气喘吁吁道:
“今日经义阁动工,我来此看看。”
怕不是来看动工,而是来看儿子的吧?
纪温笑了笑:“程大人仗义疏财,是我等的福气,这等好日子,还是不要生程兄的气了。”
程大人哼了一声,嘴中尚且不饶人:“若不是看在纪温的面上,我定然要打断你的腿!”
程颉被打的有些懵,脑子一时转不过来,愣愣问道:“爹,你方才说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我?”
如此招摇行事,除了给他带来麻烦,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事啊!
程大人瞪着眼睛,眼看又要发脾气,纪温赶忙解释道:
“程大人此举的确是为了你,此事过后,大家都知道你已成为官家子,日后名声也好些。”
程大人背着双手,哼道:“若不是为了你,我至于立那么大一块石碑?若不是为了你,我能花一千多两银子建这么一座经义阁?
当初捐这经义阁时,我特意提了个要求,定要让讲书在讲学之时向所有学子宣告这个好消息!”
……
纪温终于明白自家大舅舅那难以言喻的表情是为何故,以大舅舅的为人,强迫他做这些事,真是艰难极了。
程颉讷讷不言,又听程大人道:
“我知道这些年你不好过,无论我儿多么聪明,旁人只能瞧见你商户之子的身份。
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如今我们程家已改换门庭,再也不会有人因门第而看不起你了。”
程颉眼眶发酸,这些年他的确没少受欺凌,可他从不曾回家告诉他爹。
长大后,他学会了用言语保护自己,学会了不去看旁人的脸色,不曾想,他爹竟然全都看在眼里。
“爹——”
程大人撇过头去,轻轻咳了一声,收拾好心绪后,才道:
“事办完了,我也该走了,日后若是还有人欺辱你,只管写了信给我!”
第53章
程大人入了布政司, 当了都事,除了每年进京面圣以及免除劳役的特权外,仍旧管着原先粮税一事。
只是, 与从前相比,又多了定税目的权力。
如今每位粮长可自由制定所在粮区的税目,如程大人辖下的粮区, 覆盖了不少江宁县的富饶之地, 故而朝廷对程大人每年的粮税上缴标准也较旁人高了些。
按朝廷命令,程大人作为该地粮长, 每年都必须运送一万石粮税入京,如有不足,则需自己填补, 若是超出……也无人在意超出那部分的去处。
粮长不再是从前众人眼中的苦差事, 反而成为有钱有权的香饽饽,一时之间,遭许多人争抢。
然而这些都与纪温无关,随着殿试的结束, 不少赴京赶考的师兄们陆陆续续的回到了南淮书院。
当先归来的乃是在会试中落榜的举子, 经历了一次失败,他们需要返回书院,继续念书, 等待三年后的会试。
而那些得中进士的,则需在上京城中等候绶官, 直至官位定了下来, 才可趁着省假回乡探亲。
五月中旬休沐日,纪温随着表哥王元彦一同回到王家。
今日的王家似乎有些不同。
一应布置上倒是与往常别无二致,只是来来往往的下人们似乎比从前多了些精气神。
想到今日表哥一大早便亲至学舍邀他一同归家, 纪温不由问道:
“表哥,今日家中可是有事?”
王元彦停下脚步,犹豫再三,还是低声透露道:“赵师兄家中来了人。”
纪温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赵师兄不是应该在上京城吗?
随即,他恍然大悟:“赵家来提亲了?”
王元彦摇摇头:“此前早已提过亲了,今日应是来纳征、请期。”
纳征即为下聘礼,请期则是要确定成婚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