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个时辰,纪温突然听到车外的阿顺传来长长的“吁”的一声。
随即,是纪武行的一声高喝:“你是何人?何故拦车?!”
纪温放下书,挑起车帘,探出头去。
那拦车之人正站在车前低头拱手道:“还请各位见谅,我乃岳池县秀才,本是前往顺庆府赶考,怎料所驾马车坏在了半路上。
拦车实非无奈之举,还望各位载我一程,只需到下一个驿站,在下感激不尽!”
纪温见此人身形似乎觉得有些眼熟,待他抬起头来,终于认了出来。
“钟师兄,是你!”
此人正是当初在县学对纪温多有帮助的钟秀才。
钟秀才正忐忑之时,听见熟悉的声音,远远看过去,可他的目力远不如纪温,无法看清纪温的面孔。
直到纪温几步下了车,朝着他走近了,他才认出来人。
“纪师弟,竟然是你!”
两人数年未见,均有些激动感慨。
纪温转头对纪武行解释道:“爹,这位钟师兄是我从前在县学的同窗。”
钟秀才闻言,赶紧躬身向纪武行行了一礼。
纪武行翻身下马,笑道:“既是温儿的同窗,相逢不如偶遇,便与我们一道同行吧!”
钟秀才松了口气。
他已靠着双腿走了许久,身后还背着一个巨大的书箱,此刻早已筋疲力竭,实在走不动了。
若不然,也不会在这官道上拦旁人的车。
能遇见纪温,他惊喜又意外。
阿顺忙上前帮着将钟秀才的书箱搬到了马车内,随即等自家少爷与这位钟秀才上了车后,重新开始赶车。
马车里,钟秀才眼中俱是庆幸。
“我上府城赶考许多回,乡试也不止参加了一次,这是最倒霉的一回,若不是你,恐怕我难以撑到府城,更别提参考了。”
纪温只能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我能在此偶遇钟师兄,说不得也是上天的安排。”
钟秀才笑了起来:“纪师弟说的极是,”
而后问道:“在下因家中之事,迟了两月上路,纪师弟为何也如此晚?”
纪温也笑了笑:“在下也是家中有事。”
“听闻纪师弟三年前去了金陵,那边与蜀地相比如何?”
……
两人一路交谈着,很快,马车进入了顺庆府地界,没多久便看见了顺庆府高耸的城墙。
“终于到了。”
钟秀才想到自己这一路的艰辛,缓缓吐出一口气。
直到此时,他才安心下来。
城门外不少人正排着队等待进城,纪温与钟秀才也已准备好了各自的文书。
纪温挑起车帘,正见一车土豆从旁经过,他略有些诧异道:
“如今土豆已经开始普及了?”
犹记三年前,土豆还是稀罕物,纪二伯花了高价才能在行商手中买到。
钟秀才摇摇头,他是个纯粹的读书人,对这些俗物一概不知。
纪温看了许久,他目力优于常人,只见一车土豆之间似乎有一些异常之处。
纪武行注意到而儿子不同寻常的目光,不由问道:
“温儿,你在看什么?”
纪温抬眼看了看他爹,皱着眉道:“那一车土豆发了芽。”
第64章
土豆传入本朝时间不久, 很多人尚且从未听闻此物,更不会知道它的某些特性。
纪武行自然也是如此。
他一时不太明白儿子言下之意,问道:“土豆发了芽会如何?”
钟秀才也一同看了过来。
纪温解释道:“若是吃了发芽的土豆, 极有可能将致泻肚、头疼,严重者,可能会抽搐。”
二人这才明白过来, 钟秀才迟疑着道:“看样子这车土豆是要送往府城之中, 也不知具体是何方,乡试在即, 若是让赶考的学子们吃了……”
纪温紧皱眉头,沉默着下了马车,走到那运送土豆的车夫跟前, 道:
“这位老伯, 请问这车土豆是要送往何方?”
那车夫正百无聊赖的排着队等候入城,冷不丁被人搭话,侧头看去,见对方是位俊俏的少年郎, 看这衣着, 应当还是位读书人。
他态度一变,露出十分热情的笑容:“这车土豆是城内珍馐记早已预订的,少爷若是想吃, 可至珍馐记品尝。”
纪温肃着脸,神情认真:“这土豆发了芽, 不能吃。”
车夫面色一变, 心中不禁开始嘀咕起来。
这位少爷不会是来找茬儿的吧?
他的热情顿时消减了大半,惟余几分客气。
“少爷可别开玩笑了,这土豆早就有人吃过了, 不仅什么事都没有,味道还好的很!”
纪温耐心解释:“土豆可以吃,我指的是发了芽的土豆不能吃,吃了会泻肚、头疼甚至抽搐。”
一旁听到的人顿时开始窃窃私语。
“这是毒药吧?这种东西还能吃?”
“什么土豆?从前怎么没听说过?”
“我倒是听说过,似乎是近几年刚从海外传进来的,没想到竟然有毒!”
……
眼看着周围的人已将土豆视为毒药了,车夫急了。
他只是奉命运送一程,这一车土豆价格可不便宜,若是被珍馐记掌柜知道他寄予厚望的土豆变成了众人口中的毒药,盛怒之下,他必定没有好果子吃。
到那时,自己忙活这些时日打了水漂不说,连这活计也铁定保不住了。
他顾不得纪温读书人的身份,高声驳斥:
“少爷怎能信口雌黄?这土豆传进来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凡是吃过的就没有说不好的,更从没有人如您所说生出那些事!”
这番话果然很有效果,方才还担忧不已的众人很快放下心来。
纪温无意逞口舌之利,他只担心这车土豆被备考的生员们吃到,影响了乡试。
若是被影响的生员人数过多,定会生出大乱子。
于是他劝道:“若是不信,试一试便知。”
车夫被他这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说的莫名有些心慌,但他更无法承受此事为真的后果。
他梗着脖子道:“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这可是精贵东西,是你能随意试的吗?”
纪温毫不犹豫:“我可以出银子——”
这时,队伍轮到了车夫,他趁机撇开纪温,扯了缰绳,驾着车离去。
纪武行在一旁道:“温儿,爹去把他追回来!”
纪温一把将他拦住,摇摇头:“爹,没有用,他不会听的。”
说完,他凝眉看着车夫远去的背影。
“爹,方才他说的可是珍馐记?”
纪武行应声答道:“正是。珍馐记是府城内一家颇为有名的酒楼,常常有不少别处没有的新鲜菜色,做出的味儿也与别家不同,连我都去了数回。”
纪温顿时侧目,他爹几时背着自己偷偷来府城了?他娘知道吗?
“那也是学子们爱去的地方。”
钟秀才补充道:“因着数次备考,在下在府城也待了许久,有几次学子们的文会都是在那珍馐记举办!”
他的年纪已是不小了,看起来与纪武行年岁相仿,连乡试也已参加过两回,如今是第三回了。
这些年来因着府试、院试、乡试,钟秀才经常来往于府城与县城之间,故而对府城各大酒楼颇为熟稔。
纪温渐渐沉下了心:
“若只是肚泄几日,倒也不会出什么大事,怕就怕在乡试那日出了事,若是出事的人多了,可就要出大乱子了。”
钟秀才当初能排除众议向纪温示好,也是颇有几分侠义心肠,当下便斩钉截铁道:
“不行,我要去珍馐记,将此事告知掌柜!”
纪温却觉得此事没这么简单,先别提那珍馐记掌柜是否会相信,即便是信了,恐怕也不愿意处理掉这批发了芽的土豆。
现下土豆还是稀罕物,价格高昂,寻常人家压根吃不起,珍馐记掌柜在这个节骨眼运回了一大车土豆,只怕也是想趁着乡试府城人多大赚一笔。
但,学子也不是寻常人,若是当真影响到乡试,掌柜即便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现如今,纪温只希望掌柜是个明白人。
进了城,钟秀才就要告辞去往那珍馐记。
纪温赶紧拦住他,道:“钟师兄且慢!”
“如今乡试之期临近,府城里恐怕已经难以订到客栈了,我纪家在府城有座宅子,钟师兄若是不嫌弃,可随我一道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