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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而久之,一直积压在她心里的压力和愤懑的负面情绪,就在一天夜里爆发。
白天家里都是老人和小孩,孟月到底还是知道收敛些脾气和脸色,让自己在忙碌中度过,然后一到夜里,陈牧一回来,一关心,她就开始掉眼泪。
陈牧见她这样,心里也似百爪挠心般难受。
情急之下他便说了很多:
“月娘,你如今这样纠结,是不是也说明你也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接受自己变成一个真正的夫子?要我说,要想自己不这么难受,就挑上那么一两个资质好的,在手里来教教试试,说不定又能出很多成绩呢。”
“而且,我早就说过你抄书费时又费眼,这不是一个长久之计;相反当夫子的话,每日只需要上几堂课,这样也更轻松不是吗?”
乍一听第一段话还好,但到第二段话,孟月直接就炸了——竟然有人觉得当夫子比之前轻松?那要是这样,上一世她为何频频有只想去商场里当摁电梯的礼仪?
“真是偏见,我不想和你说了。”
孟月翻身就把背对着陈牧,却是内心煎熬纠结了一夜。
可陈牧倒好,先是劝她,后来竟也真的睡了过去。
于是情绪崩溃的她,第二日晨起,也没管三个孩子,直接收拾东西回了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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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母本来还说他们夫妻俩关系好,她去了一趟就很放心,可如今见女儿气鼓鼓地回来,又是寒冷的冬天里,她往后望了望,没有女婿这根小尾巴,便知道他们吵架了。
而当她知道他们是为何吵架时,孟母也没有过多地干涉,而是淡淡地说了句:
“为了不相干的外人,伤了自家和气,不值当。”
但过了两天,见她还是初回时的模样,就又忍不住说了很多,告诉她过日子,不要意气用事,要多想想对方的好,“女婿只是不太会说漂亮话,他那样说也是在为你排忧解难啊,我看他就是没说错,你就是想当夫子,又没有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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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语惊醒梦中人。
逐渐冷静下来的孟月,也在复盘这回吵架的是非曲直。
陈牧和孟母都不知道自己并非原身,所以就根本对她上一世所经历的种种无从得知,所以就只能从“纯大晏人”的角度来给她建议。
想明白了,自然她就回了陈宅。
见到陈牧,想明白了的她,气自然也就消了,二人说开后,也就一切如初。
“月娘,你不必为回娘家而觉得愧疚,那也是你的家,如果你觉得在我这里受了委屈,你随时走,我都不会真的生气。”
“你放心,娘那边问起过,我说是亮弟要定亲了,你作为姐姐要回去帮着料理。”
孟月笑了,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前阵子阿娘过来,言语间确实提及了这事;这回回去,两个人正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定亲的事呢,倒也不算撒谎。
是啊,阿娘说的对,自己干嘛要和那些不相干的人生气,而忽略了眼前人呢?
这个木头,如今真是越来越解风情了,说的话她也越来越爱听。
她想起阿娘的一席话,喊了陈牧一声“夫君”:
“我觉得阿娘说的也不全对,你现在比之前更会说话了,也更懂我了。”
还有一句“我越来越喜欢你”,被憋了数日又陡然情动的陈牧,一整个吞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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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从这趟“人言风波”里安然走出来的孟月,也确实认真地考虑起陈牧的建议来。
之前一直给陈寅建议,给小姑子建议,又给陈牧建议,怎么反倒到了自己,就十分迷茫了?
“这种感觉真是古怪”,孟月心道,“这难道就是医者医人不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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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真正让她下定决心的,还是小姑子陈舒带来的一个人。
这人和阿砚差不多大,是她学徒时师傅的亲侄儿。
当然一起来的还有她那传说中厨艺极佳的师傅柳娘子。
“久闻孟娘子大名,也知道娘子不想被外人所扰,但今日老身就托个大,仗着是阿舒师傅的份上,还请孟娘子答应我,让忠儿在你府上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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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纠结·月:哎,人红是非多啊!
作者亲妈:黑红也是红嘛![狗头]
第33章 重操旧业 不给自己设限,才有无限可能……
柳娘子虽自称“老身”, 但孟月在一旁看着,她也不过三十出头,又碍于陈舒的面子, 她怎么好受她这样谦卑的语气说的话呢?
于是便也站起身来, “柳娘子这样讲话便外道了,您是我们舒娘的师傅, 俗话说,‘一日为师, 终身为母’,我和阿舒是平辈, 也该喊您一声‘师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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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她们三人便看座喝茶,让柳忠到外面去玩。
哪知这孩子并不挪窝, 就紧紧地挨着柳娘子, 眼睛却瞄着桌上的果子和点心, 孟月便很是热情地捧了一捧给他, 让他慢慢吃, 不够还有。
“多谢夫子”,柳忠答得乖巧。
在来的路上, 姑姑就告诉过他,要表现得好一点, 不要像平时在自己家里那样随便,今日是去拜见夫子的,要尊重有礼。
这样一番后,孟月确实就对这个和阿砚差不多的孩子,有了不错的第一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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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这时,婆婆又带着阿绯过来,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 “阿娘,你看,你快看,这是祖母给我买的,说让我冬至节的时候穿,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有这样一个粉雕玉砌的娃娃在跟前晃,孟月心都快化了,然后便说,“今日家里来了个阿兄,阿绯帮娘带他出去转转可好啊?”
“好呀”,三岁多的阿绯正是最喜欢帮大人做事情的年纪,给在场的几位长辈们问了好,就和柳忠一道走了,李桂兰在后头生怕他们摔着,可怎么也撵不上,着急得什么似的,一直喊他们“慢点”。
可小孩子哪里肯听?大人越说,他们跑得越快,只到最后,以阿绯摔了个屁股蹲结束。
柳忠大她许多,便眼疾手快地一把把阿绯抱起,新衣服上都只沾了一点点灰,拍两下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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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都跑远了,大人们这才开始更细地说着正事。
“孟娘子,我也不绕着弯地兜圈子了,前几日我大嫂过生辰,我过去吃席”,说着柳娘子看了一眼陈舒,“就我这侄儿席间说起,杏花书墅的饭比往日好吃多了,我一追问,就说是这回新来了个厨娘,再一细问,说起了你的几道拿手菜,我想莫非是我的徒儿……”
“多谢师傅往日教诲”,陈舒笑得真心,“也幸不辱命,没有败坏您的名声。”
“我不是这个意思”,柳娘子话里的赞扬藏都藏不住,“你在做菜方面真的很有天分,我听忠儿说,你还自己摆了个小摊儿……小娘子就该这样,有劲头有奔头。”
孟月自己当过老师,自然是分得清哪些是对学生说的场面话,而她从柳娘子的言语和神情中,只读出了一个前辈对后辈的殷殷嘱托和关切。
这一点打动了她,因为陈舒虽然不再师从于她,可总还跟自己“师傅长师傅短”地念叨,说明小姑子的学徒生涯遇到了一个很好的师傅。
于是孟月等她们师徒俩聊完的空档,直接就答应了柳娘子的请求。
一丝惊喜和一丝疑惑闪过柳娘子的眼眸,“不出题考较一番?我大嫂跟我说,您本是不愿意收徒的,今日如何要破例?”
“是不是还听说过更难听的?”孟月大度一笑,“我确实是觉得开馆授徒实在太过忙累,您也是师傅,想必是会知道我顾虑的是什么;但我今日见您对阿舒这般,便也想做一个如您一样的好师傅,这才破的例。”
柳娘子很高兴,虽说自己行事历来如此,可被人真正看见又是另一回事。
一旁的陈舒也很高兴,她原以为自己拗不过这一层师徒情谊,才把柳忠带到大嫂跟前,大嫂会不会怪罪她,如此一看,大嫂合该是大嫂,格局心胸气量她都自愧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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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日,柳家夫人,也就是柳娘子口中的“大嫂”,便带着厚礼亲自上门拜谢。
一开口就是说“对不住”,“孟娘子肯收我家这块蠢材,实在是我意外之喜;所以当日我小姑来时,我并没有与她说定束脩之事;她后来与我说的是,孟娘子您这边说看在她面上就随便意思一下就好;可我觉得不应该这样随便。我家忠儿日后难免要让夫子费神费心费力,这束脩自该由我来亲自交的。”
倒像是个知书识礼的人,孟月想。
又见她将钱匣子搬上来,里头是五贯钱,“我也不知该多少,也问过我家小姑,说这些合适。孟夫子,要是你觉得不够,我们再添些?”
“还有,我买了几斤新鲜肉和几块肉干……”
孟月赶忙到院里去喊婆婆李桂兰来,帮着把这些肉提到后厨去。
而后便道:“柳夫人不必如此,我并非贪财之人,实在是我跟这孩子也有缘分。昨日我家大儿,从书院归家,听我说起柳忠,二人竟是同一级的同窗。”
同一级,不同班,但也还是能够碰到的,所以阿砚有印象。
那天他还跟孟月说,“隔壁是好像转来一个学子,个头跟我差不多高,我有时候路过会听人喊他‘柳忠’,想来便是同一个人了。”
柳夫人闻言也是惊喜,转到这家书院的好处,原来不仅是通过小姑的关系给儿子找了霁月先生当夫子,还和霁月先生的儿子做起了同窗。
看来坊间传言的杏花书院当属当涂县蒙学之冠,所言非虚啊。
可她那个儿子,确实也应了名字里的“忠”字,倒像个锯了嘴的葫芦,回来除了说饭堂的饭菜好吃,半点也不再往外倒。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跟书院签了什么保密的契书呢。
要早点跟她说这些,还至于都转学过来马上要三个月了,才到霁月先生门下吗?
于是她一边告诉自己“如今也不晚”,一边又笑着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
孟月也不揭穿她的心思,也附和了两句,又说关系都到这份上了,那就都不要客气,于是又留了柳夫人母子在陈宅吃了午饭,才叫了马车来送客。
因为目前只多了柳忠一个,便让他依着岳玉娘的时间过来——授课模式就像上一世,她的一个带小学三年级的同事生了病,教五年级的她去帮忙时一样,采用的是“复式教学法”。
柳夫人还说这样会不会太累,孟月摇头,“这样可以也让他顺便复习巩固一下。”
“还不快谢过孟娘子,哦不,孟夫子。”
腼腆的柳忠本来都已经坐上马车,还被他娘推着半个身子出来躬身作了个揖。
莫名有些喜感,怎么回事?
但她属实许久没有见到这样真正尊敬自家孩子夫子的家长了,还觉得有些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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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孟月自然跟陈牧说起这一幕。
陈牧的反问倒让她觉得不可思议:“尊师重教,这不是应该的吗?”
意思是,还能有人不尊敬自己孩子的老师?这是最基本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