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瓒又给自己斟了杯酒:“不是你做的。”
容显资不答。
“你很恨我,对吗?”宋瓒仰头一饮而尽。
这话让容显资眼神暗了下去,想了片刻,她才开口:“我倒情愿不恨你。”
她是一个不甚记仇的人。
对这样的人来说,恨一个人会格外累。
得了容显资的话,宋瓒却笑了:“不要。”
他看着容显资:“恨也很好,你这辈子大抵没恨过什么人,我应该是头一个。”
容显资对宋瓒的恨很纯粹,这件事她自己也明白。
就是因为太纯粹,才更为痛苦。
她不是阿婉那样看得开的性子,白日里横冲直撞叫人见之退避三舍的容显资,在午夜梦回也幻想过重来,幻想过自己能不能做些什么,叫她和宋瓒之间干净些。
却连一个“要是”都没有。
她还没意识到自己爱上玹舟就冒险救下宋瓒了,现在倒回去再来一次,她也会救下宋瓒。
再往前一些,她陪着季玹舟回京,也会遇上宋瓒。
远离玹舟吗,她更做不到。
她能做些什么让宋瓒死,却找不到法子让二人之间没有瓜葛。
而宋瓒呢?
纵使容显资不想承认,可宋瓒爱上她一如她爱上季玹舟,是必然的。
她想她唯一能做的,是告诉那个将自己奉给她的傻子,她很爱他。
人间悲欢,由不得她,奈何不得。
二人静坐于室,神思没有沟通,却不约而同想到了“重来”。
一想到玹舟,容显资的心又开始空荡了起来。
如果没有遇见他,容显资倒也还好。但同季玹舟在一起的时光真切地让容显资对男女之情有了感知。
一个人穿越到一个落后,封建的地方,举目无亲,惶恐无处诉说。
可只有季玹舟看出了她来自异世,守在了她身边,她也守在了玹舟身边。
越想越难受,容显资长长吐出一口气,却平复不了心绪,愈发不想同宋瓒相处,径直起身。
宋瓒慌乱牵住她的手,仰头看着想走的人:“你去哪?”
“大人酒也喝了,糕点也吃了,事务繁忙,我要回宫了。”
容显资掩下对宋瓒的恨。
酒后的宋瓒爱恨都被放大了,他坐着,看不清容显资的容貌,却能清清楚楚看见容显资对他的厌恶。
他手上用力,将容显资拽进他怀里。
酒气混合着沉香叫容显资措手不及,可宋瓒却没有做什么,只是抱着她。
“宋婉想要抚养大皇子,只能叫中宫那边没有由头,我会叫我的人上折子,说防止外戚干政。你的人说,会叫陛下疑心。”
他闷声道:“你且让我抱一会,我好想你。”
容显资刚坐到宋瓒怀里时,就感觉到了男子的情欲。
“宋瓒,你想做吗?”
这话叫宋瓒僵了一下,有些念头愈发狂妄。
容显资又道:“仙丹,你后面再寻了吗?”
宋瓒心下大骇,他掰过容显资的脸仔细端详:“你后面又用了吗?”
容显资没有回答,避开宋瓒目光:“他们说服用仙丹后会想纵情。你现在是想了吗?”
此事宋瓒自然清楚,他自上次用过仙丹后,虽仍有不适,却也没有想再寻丹药的念头。
他以为是自己克制下了。
可容显资这话,却叫他拿不准了。
可他不是本就对眼前人迷恋万分吗?
怎么分得清呢?
容显资见话起了作用,埋下了暗示的种子,便使了内力挣脱开宋瓒的怀抱。
“多谢大人款待,我先告辞了。”
宋瓒留不住她。
满桌糕点,金盘玉碗,却怎么也比不上宋瓒记忆里容显资给那人备的那一桌。
不甘和嫉妒叫他面目全非,他扬手将满桌都掀开了去。
张内管见容显资离开就犹豫着进去,却又害怕,这动静一下子将她吓得胆颤心惊。
她一进去,就见宋瓒整个人站在烛光背面,手上是被他捏碎的酒杯,血珠砸在地上,他却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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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显资离开宋府的第二天,关于容显资权奸误国的风声又开始喧嚣尘上了,甚至诞生了另外一个可笑的言论。
——容显资没来时,三大殿也在修,朝廷也没这么吃紧,怎么容显资带着季家的财产坐在宫令这个位子后,国库愈发吃紧了。
朝廷本就是寅吃卯粮,财政危如累卵,满朝都知道是容显资扶大厦于将倾,不然靖清帝抄的何止一个宋栩。
却无一人出言相护。
容显资纵容着流言蜚语中伤她,宋瓒就抱臂站在一旁看着容显资。
此情此景,一直持续到冬月初。
有一位公子实在扛不过没了仙丹的折磨,当街发瘟,被锦衣卫拿了个正着,刚供出来仙丹,就自己脱衣冻死在了诏狱。
仙丹之事也在民间流传开来,又不知哪里走了风声,容显资在孔慧妃宫里发生的事也被人包装了塞到茶楼里。
第93章
在这月, 还有一件大事,那就是靖清帝的生辰要到了。
于此国家危难之际,前方打仗军需尚无着落, 皇帝却要大办寿宴, 自是惹得民愤人怨,而全权操办此事的容显资则更是在众人的口诛笔伐里断子绝孙了。
“这么好?”容显资手里摆弄着算盘,“多好的祝福,我看我爹妈被我气得半死, 我估摸着我要是生了,我女儿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阿婉深吸一口气,将桌子拍得直响:“容姐姐,你能不能上点心,现在已经不是简单的责骂了, 你知不知道民间已经……”
她说一半,有些说不下去了。
“点心?这不是有吗?”容显资将手边糕点推过去, 如愿以偿将阿婉气个半死。
她放下笔墨, 给阿婉倒了一杯热茶:“好啦好啦, 不就是想让陛下将我千刀万剐以告慰前线将士吗?可他们没拿出让我死的证据啊。”
“现在有了!”门外孟回裹挟着硕大的雪粒子闯进容显资院里,看见阿婉愣神片刻,理了理衣衫, “见过顺嫔娘娘。”
阿婉颔首。
孟回收了性子, 沉稳道:“王祥死后没了金丹的公子哥们都开始发疯了,一下子闹得整个京城人心惶惶,今天在云鹤坊, 有个公子哥发疯,砍伤了一个人。”
阿婉震惊:“没仙丹的人不是都被控制住了吗?”
孟回摇头:“别忘了,宋瓒给的名单不全, 他最开始就说了,王祥防他,他只能将他摸清的给容宫令。”
听到有人在云鹤坊闹事,容显资眼神凛冽下来:“伤到人了吗?”
“不曾,抱琴姑娘擅长察言观色,那公子哥一进来就让坊内的伙计多留意,一发瘟就被按下了。只是那刀子飞出去,抱琴姑娘为了救一个孩子被擦伤了,堂内闹作一团,但她三言两语安抚下来了,现在民间都说抱琴是侠士。”
容显资收起账本:“我出宫看看。”
孟回和阿婉一把将容显资按下:“伤人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你以为是死季玹舟这种富人,这次伤的是平民!何况民间现在都觉得仙丹是你弄的,你是什么,你是底层爬上来的,还是女子,你以为你是宋瓒这种某次做事按法来办都会被夸的人?”
阿婉剜了一眼孟回,孟回才发觉自己又戳到容显资伤处了,捂了捂嘴。
容显资的拳头紧了又紧:“这宋瓒实在太过火。”
孟回看看她,又看看门外,确定无人:“眼下民间的火是x烧得旺盛了,嚷着要处死你的人越来越多了,你打算怎么办?”
容显资问:“风声传到陛下跟前了吗?”
孟回道:“按你的意思,东厂这边自然不传,但我看陛下这几日,大概锦衣卫那边已经开始报了。”
容显资点头:“将抓起来那几个倭寇杀了扔出去吧。”
阿婉问:“要不要扔账本出去?”
容显资摇头:“不必,宋瓒那边一定准备好了关于仙丹的账本,证明我这几月的仙丹原料和倭寇合谋过。”
孟回道:“你翻了这么久的季家账本,拿到宋瓒前几年和倭寇赚回扣的证据了吗?”
他以为容显资此番必定胸有成竹,却不想容显资摊手:“没有啊,宋瓒帐做得很干净。”
孟回一下子提了一口气:“容显资我告诉你,陛下要是拿你人头平民愤我可……”
“但我拿到陛下内库关于仙丹的帐了。”
孟回一愣,想到数月前容显资问他,内廷的帐是不是都烂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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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宋府内,寒冬里,宋瓒一一抚过张内管准备的衣物。
“这件尺寸短了些,但款式不错,再做一件合适的。”宋瓒将一件女子冬衣递给张内管。
长了可以改,但短了不可以,只能重做。
但这匹布千金难买,宋栩被抄后,多少人盯着宋瓒的家底。可张内管却不敢多言,只因这些东西都是按照容显资的尺码做的。
此时又有一人进来,远远朝张内管道:“都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