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显资一脸莫名其妙看着他:“不然?”
宗巡检抿抿嘴, 随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豪气道:“容宫令放心, 只要我死后有人烧纸, 你必然也有人烧纸!”
容显资夹筷子手顿了一下, 看着宗巡检的目光一言难尽:“谢谢亲,我不用亲,我是无神论者。”
无神论这几个字宗巡检从字面上理解了一下, 随口张口反驳:“那你不给季玹舟烧纸吗?”
他一点没觉得自己说话有什么问题:“他忌日好像就这几天。”
容显资嘴角笑彻底凝固, 转头看向宗巡检:“我果然没看错人,亲,以你说话的能力, 能走到巡检这个位置,只能是自己有实力。”
宗巡检听出容显资的阴阳怪气,但也没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 果断扯开话头:“马上宋瓒就要砍头了,你到时候会去吗?”
“不去,”容显资专注吃饭,头也不抬,“你也别去。”
宗巡检纳闷:“我大概是要去的,民间把军费不足和宋瓒挂上了钩,他和王祥同倭寇的交易被视为了叛国,朝廷里都撺掇着让我去监刑。”
他瞥着容显资:“而且把宋瓒和仙丹倭寇绑在一块,不是你的手笔吗?”
容显资默认了他后面一句话:“总之你别去,别说姐没提醒过你。”
宗巡检又道:“现在提起阿芙蓉,百姓都觉得是这玩意掏了国库,流了银子给倭寇,再加上发疯的公子惨状,现在对这东西是谈之色变,视为国耻了。”
宗巡检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这玩意他有参与,但他参与的时候确实不知道这东西危害这么大。
他看着容显资,闷声道:“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危害,你怎么想到用这种方式让大家对它避如蛇蝎。”
容显资道:“不是我想办法,只是历史走到了这个地方,我只是不让得利者掩盖罪行而已。”
忽而,底下闲聊的声音骤然变成吵闹,容显资立马出厢房查看。
“你急什么急,这玩意和你有关系吗,那些公子少爷那么多享乐方式都选择这东西,说明这玩意就是好啊。”一青衣男子将桌子拍得直响。
一旁的抱琴作为云鹤坊的掌柜,本应劝和,可她一下子来了气性,大步上前,将自己为了救孩子而被发疯之人砍伤的疤痕漏出来:“这位公子,您是平常也会拿刀伤人不成?”
那公子被这一怼,找不出话来回:“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好生算你的帐,以后走运嫁个富贵门户,就知道自己有多坐井观天了。”
抱琴一哽,刚要回嘴,就听楼上传来一清脆声。
“抱琴掌柜在云鹤坊,既见高官亦接走卒,识得乾坤之大也怜草木之青,比你这个啃了爹娘姊妹妻女一辈子也没考出个功名的蠢货,好了不知多少倍。”
容显资冷冷俯视着那男子,手撑栏杆一跃而下,落在抱琴身前。
“你嘴巴太干净了,这傻缺我来骂就好。”她回头,轻声对抱琴道。
那刚才还叫嚣得厉害的公子看见容显资一下子萎了,欲盖弥彰咳嗽了几声:“见过容宫令。”
容显资上下打量他一眼:“荷包里面几个子?”
那男子没反应过来。
“哟,没钱啊,”容显资轻蔑笑道,“没钱你和那些公子哥瞎共情什么?”
这话将那公子说得面红耳赤。
容显资假笑也收了下去。
“用过那东西的人什么鬼样子你是没见过是吗?称呼他们为人都算好的,头发掉得没几根,浑身洗八百遍也洗不去的恶臭,不知道什么时候皮肉又破了几个洞,流出来的脓水堵都堵不住,死了之后劈开脑子都是坑坑洼洼。”
这个描述太详细,周围的人听见后连菜也吃不下,险些干呕。
“他爹妈和周围的人难道发觉不出用过后他们的变化吗,那为什么还纵容着他们,因为戒不掉。”
容显资厌恶看着眼前的人。
“你觉得这玩意堵不如疏,大肆传播后价钱下来了就好,还要造福你们是不是?去你祖宗的!
当你用过它一次之后,这辈子都离不开了,你将丧失任何社会能力只能啃家本去买它。但是你戒不掉,你会发疯一样想去找到它,价钱不会打下来,因为卖家只会看着你犯瘾,像畜生一样跪在地上流口水求它卖给你,你没有叫价的资格,最后用掉你所有家本。
贵公子不在乎,反正他们有钱,但你有个屁,他们想把你们拉下水一起烂掉,但他们有钱还能多残喘一会,得意洋洋看着你们彻底变成被他们踩在脚下的人。”
她走上前,一脚将那叫嚣的男子踹翻。
那男子面色愠然看着容显资,却不敢还手。
“连还手都不敢的怂包,居然还幻想自己可以什么也不做地和权贵一起飘飘然,这玩意真是好东西能流到你手上?怎么不见金子流x到你手上?”
她实在不想和这种人多言:“赶出去,今后和我容显资有关的所有店铺,都不接待向往这东西的二百五。”
此话一出,其余就算还有好奇的人,也没这脸面公然发话了。
宗巡检站在楼上,听着容显资的话,心里闷着。
他的自责容显资自然看出来了,但容显资并不打算去宽解一二。
做错了事是事实。
这是一件无解的事情。
容显资来自百年后,这百年里人类用勇气和热血奋力拉高了社会的底线。她倒穿时空,为求自保一次次打破自己对“人类社会”的认知,却又不甘心。
但历史又没法被一个人推动,何况她又这么渺小。
她的素养不多也不少,没能让她默写出资本论,又让她清楚未来和现在的区别。
这种拧巴和矛盾让她无比可笑,又万分羞愧。
她抬头看着远处一望无边的天。
容显资瘪瘪嘴。
管他呢,能做多少算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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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容显资做表率,四方皆效仿。
容显资犹嫌不够,担心自己活不了几天,管不了身后事,天天把吸疯了的人拉出去游街,恨不得让路过的鸟都知道此物的危害。
这个举动十分没有人性,却实打实拉动了历史的进度。
到了腊月初五这天,季府一片缟白,连阿婉都出宫了,忙得脚不沾地的孟回也去看了一眼,容显资却把自己关在容府里。
王婆婆看着紧闭的房门,终究没有去唤她。
直到大半夜,一身酒气的容显资打马去了小宋府。
一通酒疯,把宋瓒府邸砸了个稀巴烂。
一直砸到她原先的院子,看见了那张拔步床。
这东西在夜里格外阴森,容显资盯着那东西看了很久,最后笑得比这床更阴森。
她拎着手里的酒罐,走到床内廊中,镂空雕花将月光切得支离破碎。
一进去容显资就觉得不顺气,却偏偏不肯出来,为难着自己在里面硬待着,直到那口气终于通畅。
“这木,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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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容显资寻人去小宋府将那拔步床拆了,木匠问她怎么处理这木头,她抬手抚上。
“这些木头,还能做棺材吗?”
容显资和宋瓒的事情人尽皆知,那木匠看着容显资的脸色,在寒冬腊月竟然掉了豆大的冷汗。
回了宫里,她给孟回送了一链子。
孟回摸不着头脑:“贿赂我?”
容显资木然道:“宋瓒去刑场的路上,戴这个。”
孟回掂量了一下重量,抬眼看着容显资欲言又止,最后道:“这忙,我能帮,但你小心些。”
容显资没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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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大人,请吧。”
宋瓒抬眼,看着押他去黄泉的一行人,像是在寻些什么。
孟回注意到宋瓒的动作:“容宫令事务繁忙,今日就不送宋大人了。”
跌入泥潭的宋瓒褪去世俗的锦衣,倒是显出了他独有的矜贵,叫人轻视不起来。
可孟回的话,却一下子让他颓靡了三分。
他冷笑:“死这么早,朝廷里给我按的罪名都齐了?”
孟回挑眉:“宋大人都说是罪名了,那你死还是活,不都一个结果吗?”
说罢,他从身后拿出容显资给他的那锁链,亲自给宋瓒拷上。
这份屈辱宋瓒自是不接,他刚想开口,就被孟回打断。
“这锁链是容宫令给的。”
一句话将宋瓒钉在原地,等孟回给他拴上后,他才动了动,那链子当啷响。
刚晃动几下,宋瓒就僵住了,抬眼看向孟回。
孟回恍若未见别开脸。
腊八佳节,天上飘着雪星子,北风带着干烈的寒气,铅灰云幕下整个皇城有一股灰扑扑的疲惫。
容显资站在玉兰花树下,倒成了一抹亮色。
她穿的是去年在腊八在珍宝阁买的那件红衣。
忽而有人疾跑闯进容显资院内,嗓音焦急沙哑:“容,容宫令,不好了,宋瓒逃法场了。”
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只盼着容显资能出马,毕竟整个京城能找到和宋瓒过手的人也就她了。
容显资平静点点头:“好,我去找他。”
那人被容显资的冷静惊着。
她大着胆子挪了挪步子,看见容显资在擦一把她从来没见过的刺刀。
第9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