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凄厉的嘶吼让老夫人有些惊吓:“你难不成是真不愿跟着瓒儿?”
这话暗含的意味让容显资近乎绝望,她张嘴半晌却发不出一个字。
——跟着宋瓒是她天大的福分,她做的这些都是戏。
这时帮容显资挡了一盆冰水的阿婉从屋内拿出一银白兔毛袄给容显资披上,低声道:“我已让人去寻宋瓒了,容姐姐千万莫冲动,只要命还在,那一切都还不算完。”
容显资握着簪子的手指攥得发白,不知是过于气恼还是太过冷寒,哪怕盖着袄子看得出她在发颤:“你们到底缘何觉得我跟着他是莫大的恩赐,缘何觉得天下女子都该对他趋之若鹜?!”
“容氏,你这类女子老夫见过许多,我那儿子不懂风月,被你这副清高模样哄到了,”宋阁老嘴角噙起一抹嘲笑,他慢慢悠悠向前走几步“你一介孤女,能入我宋府便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你却不知感恩,不事夫主,你问你为何活不了。”
他站在离容显资三丈处,用轻蔑的口吻道:“臣子不守规矩会死,女人不守规矩,也得死。”
“就算你当真不愿跟着宋瓒,你又能做什么,出了宋府你哪还有这些锦衣玉食,你死前能享这一遭,也应当知足了,老夫本想让你就在这院子因病暴毙,你既这般不识好。来人,捆了她投死人井。”宋阁老说得云淡风轻。
一旁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地上的老仆脖子还在淌血,顺着砖缝滴落在台阶下。
老夫人瞧着下人畏畏缩缩的一幕,想起容显资在她院里闹的事,怒上心头:“愣着做什么,多上几个人难道还制服不了一个野丫头吗?”
这一吼让下人定了心,壮着胆子一拥而上。
容显资已然是强弩之末,她抬手钳住阿婉的肩膀将她扔到一旁,另一只手将银簪扎进一人锁骨,抬脚将一人踹飞,可身后却挨了一闷棍,她踉跄倒地,眼看着那麻袋罩着自己下来。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身影飞来,寒光一闪,动手的下人皆喉间出血,又被踢飞砸在砖墙梁柱上。
容显资感觉自己身上被裹上一股暖意,让她生出一丝活气。
是宋瓒解下了自己的大氅拢住了她,墨黑的纹金玄狐裘还有他的体温和沉香残余。
“抱歉,我来晚了。”宋瓒脸色歉疚,满眼心疼地看着容显资脸上的血迹和发间的碎冰,想将她抱起却又怕晕着她,只得将她按进自己胸膛让她暖和些许。
宋瓒抬头,眼底柔情已全数化作杀意:“宋阁老,您管得有些宽了。”
这是宋瓒第二次公然同宋阁老对峙,较之第一次更为尖锐,旁观者皆噤若寒蝉,将呼吸拧得极细。
被挑衅威严的宋阁老怒目圆睁,抬手直指宋瓒:“竖子胆敢这般同老夫讲话,这里是宋府,你老子我还做得了主!”
他骂完,又似想到什么:“你此刻应该在乾清殿前跪着,为何会在此?”
宋瓒冷笑,给容显资用内力暖着身子:“原来宋阁老也是掂量着下官被罚跪于殿前,方来对我夫人痛下杀手,还以为宋阁老多了不得。”
说罢,他低着头轻声问容显资:“眼下我能抱你起身吗,会头晕吗?”
一旁的老夫人看见这父子二人针锋相对的样子,已然快要吓晕过去,一旁的下人赶忙扶着她。她指着容显资:“妖女,妖女啊......”
“祖母慎言。”宋瓒将容显资拢得更紧了些,挡住老夫人的指尖。
容显资透过宋瓒的臂弯,一一看过院子里的人。
脸色铁青宋阁老还带着位高权重的倨傲,惊又气的老夫人仍秉着她那年迈的优越,最后视线落在护着她的宋瓒身上。
就当宋瓒以为容显资不会回他时,他腰上传来一道寒意,像是两条毒蛇缠上一般。
“我好冷,头也好晕,”容显资环上他的蜂腰,将脸埋在他胸膛,带着细碎呜咽的闷声沿着他官服渗进他魂魄“宋瓒,我好害怕。”
宋瓒刹那间有些不敢动弹,宛如泥胎塑雕僵在那,直到容显资将环着他的手束缚紧了些,他回过神,试探着用脸蹭着容显资额头。
容显资挠了挠宋瓒的侧腰,以示回应。
流连花丛的宋阁老哪里看不出容显资在做甚,他气得满脸涨红:“宋瓒,此女绝不可留在宋府,你自己不要颜面,宋府还要的!”
尾音一落,容显资在宋瓒怀里哼唧了一声:“我不想死。”
“终于知道怕了?”宋瓒轻笑一声,低头只看见容显资白皙的耳廓和凌乱的发丝“放心,我在呢。”
他强迫自己挪开目光,同这个已然有了白发的父亲对视:“父亲的颜面,要靠残杀x女子来粉饰的话,儿子看来,不要也罢。”
老夫人好容易缓过气了,她蹒跚上前:“瓒儿,你父亲也是为了宋府好,此女惹出这么多祸事,眼下还叫你父子离心,府内不睦。你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必......你听祖母的,祖母给你再寻这样的,还更会伺候人。”
宋瓒并不将老夫人放在眼里,自然也懒得和她争辩:“祖母,您在苦口婆心劝什么呢,这府内的荣耀,难不成有您的一份力?”
这话像是一巴掌打在老夫人脸上,叫她脸色红了又白,一旁的季筝言冷笑道:“我这个送了钱给你儿子捧上高位的人都被撇一边,您老搁这掺和什么,自己养出来的儿孙自己不受着?”
季筝言耸耸肩:“还真觉得自己与有荣焉了,真是被欺负够了来了个自己能欺负的,就觉着这辈子熬出来啦?”
“季氏住嘴!”宋阁老高声呵斥。
“是我母侄丧命,宋栩你个忘恩负义的老匹夫!”季筝言泼骂回口,将脸别向一旁,遮住泪珠子。
她才是最没资格发火的。
她的儿子,她的女儿害死了她的侄子。
季筝言擦擦眼泪,哽咽开口:“宋瓒,我侄子尸身呢,我从季府回来,府里人说没找到他的尸体。”
她不想去看宋瓒:“算母亲求你,将他尸首给季府罢。”
容显资几乎下意识想将手里的簪子扎向宋瓒。她颤抖了许久,将咬破舌尖溢出的血味咽下,若无其事开口:“宋瓒,你不觉得人太多了吗?”
她长吐一口气,在他怀里将头仰起来:“好多烂账,我不想听了。”
怀中女子眼尾洇出一抹嫣红,脸上的血已经干涸,宋瓒见状下意识抬手去帮她擦,却被容显资握住,她抿着嘴:“不听了好不好,我有些害怕了。”
饶是谁都能看出女子这是在撒娇,雷厉风行的锦衣卫开口有些支支吾吾:“好......不听。”
容显资牵过他的手,抚上自己脸颊,细腻的肌肤和粗糙的血痂在宋瓒掌下生花。
“可我害怕,”容显资抬眸,对上宋瓒灼热的眼神“你总有不在的时候,他们欺负我。”
宋瓒看着容显资,觉得有些不太真切,又怕这一刻真的是镜花水月,他慌忙回道:“不会了,我保证。”
容显资眉梢下垂:“我不信,你得给我个准话,宋阁老已经是第二次对我下手了,他容不下我。”
这话说的太过直白,是要宋瓒为了她和宋阁老决裂。
宋瓒何尝听不出容显资的意思。
他捧着容显资脸的那手的拇指摸索着她的眼尾:“那你做我夫人,我便带你离开宋府,另辟府邸。”
第57章
此话一落, 满院皆惊。
容显资瞪着眸子,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我,孤女容显资, 做你的夫人?”
见容显资这模样, 宋瓒心里欢喜得紧,他轻笑道:“对,你,容显资。”
夫人身份对于宋瓒是政治联盟的盟友位, 宋瓒居然这般干脆?
容显资心下真有些惊诧。
她以为她这番闹最多让宋阁老同宋瓒有嫌隙,不想宋瓒这般决断。
是什么让他敢这般明确与宋阁老划分河界?
不可能真是为了我。
容显资敛下思绪。
她抱得宋瓒更紧了些,并未直接应下:“你戏弄我,我要看到你诚意,总不能你一句话我就傻傻信了。”
宋瓒轻笑:“你这般急, 新府邸眼下一应还没备好,怕是会委屈。”
果然, 早有立府的想法了。
容显资目不转睛看着宋瓒眼睛, 轻声道:“新的不来, 旧的怎么去呢?”
新的不来,旧的不去。
把这话在心里过了好几轮,宋瓒那有些逗趣的笑就这般收了下去, 他眼底翻涌:“新的来了, 旧的就走了吗?”
“但触目柔肠断,宋瓒。”容显资用不大不小却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到的声音回道。
“总不能叫我看着旧伤,还要新人。”
宋瓒辨认着她的神色, 只见女子眸光闪动,映着他的轮廓,细看之下, 还藏着半分后怕。
若容显资眼神澄澈,宋瓒会觉得她还琢磨着什么诓骗他,偏生他看见了容显资眼底藏着的胆怯。
真是被吓到了。
宋瓒暗道。
他一把搂起容显资,朝着宋阁老道:“阁老,我同内人便不叨扰您了。择日不如撞日,张内管。”
被唤到名字的张内管碎步上前。
“定文书,清财物,申时我带夫人回新府邸时,你应该已经备好了。”
见宋瓒这般干脆模样,老夫人焦急上前:“瓒儿,分府兹事体大,你这般惹得朝廷如何看待你与你父亲啊。”
宋瓒刚开口,就感觉衣角被人扯了扯,他低头看去,是容显资。
容显资用下巴指了指院里那老仆带来的人。
这是拿自己受伤的事提醒他。
宋瓒轻笑一声。
“放心,我答应你的事岂会因旁人三言两语转圜?”他哄着怀中美人,抬眼又是满眼煞气“张内管,今日动手的人拖下去乱棍打死,否则治你护主不利。”
说罢,连个眼神都没再赏给旁人,直接抱着容显资朝府外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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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皇商巨擘季氏,其独子失踪三载忽归,携一女子称未婚妻。可归府当日,女子被指承弑母之罪,为季氏表亲、北镇抚司佥事宋瓒所执。
然季公子痴情,竟冒死劫狱,终至血溅长街,玉碎市井。
而羁押该女子的宋佥事,却亦因此女与阁老父决,另立门庭。
团圆宴作生死场,锦绣府第顿成风雨渊薮,这桩交织着痴情和血案的奇闻刹那盖过所有弹评小调。
这场“公子痴心劫诏狱,佥事假公济私断血亲”的红颜祸水,眼下正被搂在怀中,得正三品佥事亲自擦药。
容显资看着专心摆弄自己伤口的宋瓒,轻声开口:“眼下去哪?”
宋瓒抬头朝容显资轻笑:“今日太医院院使不当值,带你去他府上看伤。”
容显资怔怔看着宋瓒:“大臣不是不能与太医私下请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