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瓒本想抱着容显资压一压自己的野火,可容显资像是枯草一样,将这火点得更大了些。
他埋在容显资颈间:“我服药了。”
“啊?”
这回倒不是装的,容显资确乎有些懵,可反应过来后,她的表情便有些皲裂。
“我还是想你,所以寻了男子服的药,留不了孩子。”宋瓒说话的热气呼在容显资颈上。
“你身子已经大好了,显资……”宋瓒顺着容显资的肌肤,用唇寻到她的耳廓,咬着说了四个字。
还不等容显资对此有何反应,宋瓒已经一把捞起坐怀的人,扫开了案上的公文。
笔架上的毛笔横飞,在墙上留下狂乱笔迹。青玉笔洗应声碎裂,与清水一同绽开。公文雪片般落满一地。
那方歙砚里,将才容显资随意搅弄的墨汁,此刻却染上了二人衣襟。
容显资拧身,却被宋瓒禁锢得更狠了些,她抬眼撞进宋瓒眼眸,良久,她散了力。
窗外此刻已然全黑,鞭炮轰鸣更为响耳,容显资隔窗望着黑得叫人喘不过气的天。
忽然,一束花火炸开,照亮了这一隅。
容显资被这突然的光亮照得瞳孔紧缩,她倏而回神,抬手覆上宋瓒双眼。
另一只手,去散落的衣衫里摩挲着什么,随后将其塞入桌案之下。
“烟花太刺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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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一段时间,容显资同宋瓒相安无事,却也没闲着,将宋瓒的新府邸重新翻修了一遍。
美其名曰,为新婚做准备。
为了不打草惊蛇,容显资并未再同外界联系,何况眼下急的不应该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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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大人,眼看着就要春狩了,仲春后冻土开化,三大殿可得开始动工了。”孟回恭谨道。
兰席以手撑额,眉眼间压不住的烦躁:“孟提督莫要给我打圈子了,那容显资竟一句话都没从宋瓒府里传出来吗?”
孟回摊手:“兰侍郎,那可是北镇抚司佥事,容姑娘再机敏,也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翻天吧?”
兰席眼下是真进退两难,陛下那边已经被孟回捅开了口子,届时要容显资接手季府若无山东砖瓦压着,朝廷必多有异议。陛下明面上不会罚自己,暗地里……
可若冻土开化,容显资接手不了季家,那最后顶罪的也只有他一个。
我脑子糊了滩这趟浑水!
那容显资宋瓒季玹舟三人慢慢唱他们的情调小曲去,我做什么要去贪那点子!
焦头烂额的兰席想掀桌子,抬眼却对上孟回笑得诡异的眼睛,强压下火气:“还请孟提督给个痛快话。”
孟回对兰席这低声下气的态度十分满意:“二月初一,容宋二人大婚。”
孟回顿了一下,又道:“圣上赐婚,宋瓒必会大张旗鼓地办,兰大人何愁见不着容姑娘?难不成以你与宋瓒的交情,他还能不给您发请柬不成?”
兰席强压火气:“大婚之日,新妇那能见外男?”
孟回挑眉:“那可是容显资,你以为是谁?”
兰席哑然,嘴唇微张却不知该说什么。
孟回道:“她连这都做不了,兰大人你我也就等着圣上发怒,人头落地罢。”
话罢,孟回似乎是忍不了了,他嫌弃道:“再说了,不还有您妹妹兰婷,还有个宋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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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今日又要去陶瓷窑吗?”张内管恭谨站在一旁,看着容显资用笔在纸上勾勾画画些什么。
容显资咬着笔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
张内管看着外面守着的裁缝娘子,笑道:“眼看着就要大礼了,这婚服还得再改改,夫人不若改日再出门?”
容显资没管张内管,用棍子戳了戳眼前的木桶里灰色的粉末,又看了看旁边她垒好的台子,摇摇头:“不行,还是得去。”
她皱眉道:“你不是都寸步不离跟着我么,担心什么?”
这话说得直白,张内管有些戚戚焉,她望着在一旁坐等的裁缝娘子,问道:“夫人的礼服,你目测着合适不?”
这裁缝娘子闻言立马起身站直,搓了搓手,赔笑道:“夫人身量纤细,定是能穿的,左不过大些,但眼下尚未回暖,里面套点衣服也正好。”
她从来没给这么显赫的门府夫人改过衣服,自打一进府都觉得这些屋子暖得让她发虚汗。
张内管低头寻思,这个理倒也没错。
她摆摆手:“罢了,你且先回吧。”
那裁缝娘子如释重负,擦了擦脸上的汗便准备离开了,此时容显资捧着她那些泥巴石头出房,随意问道:“怎么走了?”
那裁缝娘子不敢看容显资,恭谨道:“夫人若要唤我,派丫鬟来便是,自是随叫随到的。”
她低着头,容显资看不清她的脸,只看见她有些发肿的手腕和稀疏的发缝。容显资随口问:“你一日能挣多少银子?”
裁缝娘子有些尴尬。
她不是很想在这片贵地方漏怯。
“抱歉,我最近脑子混了”容显资摇摇头,“张内管,你给她包二十两银子。”
她朝这裁缝娘子努嘴:“你这月且莫做旁人的生意了,每日来府上等我就行,就在此间。”
她又顿了顿:“把你孩子带上也成,但离我远些就好,我不喜欢小孩子。”
裁缝娘子诧异抬头。
腊月间她好容易挣了些钱,腊月初六带自家男人去了九天阁,也不知怎的,后面男人被拉去北镇抚司挨了板子。
眼看着冬日难挨,腊八那日容显资撒钱她要照顾男人,也没赶上,结果没多会儿这宋府居然找到她,要她来做嫁衣。
天知道这些达官贵人都是有自己顶好的绣娘的。
容显资的话落地半晌,那裁缝娘子都没反应过来,还是张内管看不下去,提醒了她一下。
那裁缝娘子喜得连眼角皱纹都糊作了一团,可话还没出口,就被容显资摆摆手:“你不要谢我。”
裁缝娘子看见这富贵夫人又低声了一口气,像是对她自己说的:“你不要谢我。”
手上木桶有几分重量,一旁下人想接过却被挡了回去,容显资指着院外她垒的一个狗窝。
“这些天我都出门去了,不一定在府上,都说裁缝心细,您每回来在此间喝茶,劳驾帮我看顾一下那个东西。”
第64章
二月初, 龙抬头,到了大婚这一日,京城的冰却仍未有要化的架势。
按礼来讲, 新娘应当三四更天便起, 可容显资与宋瓒的情况实为特殊,她不需要辞亲登轿,拜别亲族,只需要打扮好之后同宋瓒拜个天地就是。
故而容显资名正言顺地在前一日让张内管她们在辰时后来唤她。
哪怕她平日都在辰正醒。
当容显资揉着眼睛推门时, 外面早就有了乌泱泱一大片婢女候着,张内管将一把筷子塞到容显资手里。
“还请夫人抛筷。”张内管语气恭贺,笑得像是自己的喜事一样。
成亲新妇离家时,会抛下一把筷子,寓意“快生子”。
容显资溢在嘴边的早安瞬间咽了回去, 她拿着这把筷子左右看了眼,随手尽数折断, 抛还给了张内管。
“你家大人自己吃药了, 你不知道吗?”容显资冷冷开口, 侧身让道。
此等房中私事,张内管纵使清楚,也不敢回话, 她扯着嘴角笑笑, 又听见坐回梳妆台前的容显资问:“宋婉今日不来么?”
张内管身子僵了一下,容显资皱眉看去:“宋瓒肯定不会发请柬给宋阁老,那季夫人不来, 拜高堂拜谁?你?”
这话吓得张内管险些站不稳,她慌忙回:“自是会来,待昏礼时夫人就能见着她了。”
张内管摆手, 此时两位丫鬟抬上一只大雁,她又挂上了笑:“这是大人特意寻来的大雁,以行奠雁礼,这个月份寻这品相的活雁,最是不易,旁人都用木雁或鹅替换。”
这只被x赋予超越飞禽使命的大雁双足被红丝线缠住,毛羽油光,漆黑的眼珠同容显资对上,叫她心底生出一股胆寒:“奠雁礼要新郎来献,宋瓒人懒得来,叫你来?”
被质问的张内管支支吾吾,眼光瞄着门口,容显资有些不耐烦深吸一口气:“躲在门后作甚?”
门外宋瓒看着青石地面上被容显资掰断后随手丢掉的断筷,嘴唇抿直,未发一言。
一旁的张内管见这同大喜格格不入的场面,赶忙上前打圆场:“昏礼前新郎新娘不要见面的好。”
容显资冷嗤,起身到门前,一把拉过踏步踌躇的新郎:“躲什么?”
被逮住的宋瓒眼神有些飘忽。
这个细节被容显资抓住,她轻笑:“害怕?”
越临近成婚,宋瓒心下愈发不安。
害怕吗?
可他有什么害怕的呢?
圣旨已下,容显资此生便同自己绑定;季玹舟已死,她也没有错路可以走;连她出行,也被自己的人严加看管。
甚至,那婢子也同她离心了。
这些话在宋瓒心里过了千百遍,他在害怕什么,难道还有什么他得不到的东西么?
尚未更上红衣的新郎反手将容显资拦入怀中:“今日你只需同我拜天地,别的过场都不必走。”
“我也走不了啊,”容显资今日有些不适宋瓒的亲密,连做戏都有些烦,“我不用和你去敬酒?”
宋瓒被这问给逗笑:“自今日起你就是我宋瓒府妇,见外男作甚?”
容显资皱眉:“可今日你有众多同僚,我得等你多久?”
这个“等”字明显取悦了宋瓒,他那些胆怯瞬间一扫而空:“你若是累了就先歇下。”
“整个京城,如你一样出身还这般娇宠的,可就你一个。”宋瓒看着未施粉黛的容显资,愈发觉得此刻有些不真实。
“你说这些话,是在规劝我,还是安慰你自己?”容显资看着宋瓒的笑凝住,扯开话题,“你现在让宋婉来陪我,反正我人就在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