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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庭觥筹交错,来往都是在京城里有名有姓的人,满场喜悦同当事人容显资并无半分关系,都是为宋瓒而来。
至于新妇,则是一尊盖着盖头的佛像,至于盖头下是慈悲的观音还是肃穆的佛祖,众人并不在乎。
这就是嫁娶的婚宴。
“兰侍郎,你作何盯着那狗屋?”席间,一位官员看着发神的兰席,上前举杯。
被打断的兰席思绪回笼,眼珠子却没离开那狗屋:“见这玩意奇怪,故而多看了两眼。”
闻言那官员也忍不住转头去看,然他不通土木,只觉这狗屋简直丑得别出心裁,有些脏了眼般别开目光:“这宋大人也真是,那容氏不过一介孤女,哪里懂得修缮府邸,居然在前庭整出这般不堪入目的东西......”
兰席并未附和,只一口将酒闷下。
这材质不是灰浆,容显资腊月方才搬来这小宋府,就算不计这犬舍的修垒时间,冬日雨雪繁多,灰浆也根本无法凝固。
忽然,犬舍下有一角被兰席留意。
他走上前去,是一堆显被人刻意聚拢的灰尘。
兰席四下环顾,确认周围都在推杯换盏,无人留意他,他抬手拂开那堆灰。
是一个简单的纸包。
身后似乎有什么人走近,兰席慌忙将纸包藏在腰间,他回头,原来路过的下人。
兰席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两下,将大氅拢了拢,心虚地挡住衣衫,此时方才那官员见兰席还在看着犬舍,又走上来:“兰侍郎可是监管三大殿的大人,竟对此物这般好奇?”
“呵呵,此物确实新颖。”兰席慌乱下有些口不择言,可刚说完又瞄到那犬舍,又想把话给咽回去。
实在是太丑了!
旁边那官员有些尴尬笑笑,嘴上说着是“自己错把珍珠当鱼目”,可脸上却是“我觉得你这个户部侍郎水平也就这样”。
兰席:......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偶又一道寒风吹来,对面官员缩了缩脖子,可兰席反倒有些火热,起初他以为是自己做贼心虚,可后面那腰腹间的灼热愈发炙热,甚至隐隐有一股糊味传来。
意识到不对的兰席终于掀开了大氅,见原先放那纸包的已经烧了起来,幸亏他畏寒,穿的厚实。
对面的官员间兰席身上起火,先是被惊得愣在原地,随后吱哇乱叫起来。
众人皆被这动静吸引了目光,却见兰席望着自己身上的火,僵在原地,不像是被烧了,倒像是傻了。
“昏礼哪有新娘见外男的?”
“你当她是谁,她可是容显资。”
孟回的话回荡在兰席耳边,犹如妖怪念佛经。
众人此刻的关切,于他而言,无异于一记记灼热的耳光。兰席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那原本俊逸白皙的面庞,霎时间血色上涌,涨成了难堪的猪肝色。
容显资!我干你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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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家大婚,外男自是不得无礼入后院,但这些匪夷所思的规矩显然没有考虑到宾客起火这个例外,带着一身糊味和满身水的兰席自然不能就这么出门去,下人憋得一脸通红引着他去了后院。
刚一进门,兰席就立马压着火气道:“你且出去,本官自个处理便是。”
忍笑忍得快撒手人寰的下人如释重负,慌忙滚了出去,那步子看得兰席觉得他下一刻就该仰天长笑了。
兰席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叉腰环视一周,此间不过是个普通厢房,桌上放置着更换的衣物和药瓶。
罢了,先把自己收拾干净再想法子去寻容显资。
兰席刚拿起衣物,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兄长,是我婷婷。”
兰婷?
她不是和宋婉一道去找容显资了吗?
兰席有些郁闷,他并不想自己这副鬼样子再被人瞧见,可才回绝了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兄长,我是婷婷。”
几乎是于与方才一摸一样的语气,兰席有些诧异,往日只要他回绝一次婷婷就好,难不成有什么急事情?
兰席上前开门,却见门外空无一人。
此刻寒风刮过,被灭火时泼的水还挂在兰席身上,被这风一激,让他浑身打了个寒颤。
他探头环视,确定四下无人。
闹鬼了?
兰席把着门框的手掐得发白。
突然他身后房内,兰婷的声音又传了来。
“兄长,是我婷婷。”
兰席猛然转身,可屋内也是空无一人,他立马大声呵斥:“谁在装神弄鬼!”
不等他再说什么,臀间猛然传来一股悍力,将他又踹回了房内,摔得四仰八叉。
“当日长街之上,尸山血海,兰大人那般气定神闲隔岸观火,我还以为多了不得呢,原来也不过这般胆小如鼠。”
容显资慢慢悠悠走到桌前,拎起桌上的药瓶,随后抬腿坐上桌面。
被踢得眼冒金星的兰席怒从中来,立马起身,拳头攥得死紧,最后却怏怏放下:“本官不同妇道人家计较。”
容显资随手将药瓶摔在地上听响:“是吗,当日在成都府的山上,催宋瓒速杀我的,好像就是兰大人吧?”
兰席一哽,又想到了正事:“四月的砖石,你打算怎么解决?”
“看见外面那犬舍了吗,那是我正月垒的。”容显资终于正眼看向了兰席,看着他居然没有大碍,有些遗憾。
兰席惊罕:“成型如此之快?”
容显资挑眉,从怀里拿出一纸包抛给兰席:“就是此物,用三到五倍的黄沙混合,分批加水,宁少勿多,直至颜色均匀,一个时辰内用完,七日之内洒水养护成型,你可以回去一试。”
被容显资阴了一次的兰席不敢去接那纸包,被砸来时跳着躲开,容显资看着这一幕,有些嫌弃地瘪嘴。
自觉丢人的兰席揉揉鼻子,怏怏拾起地上的纸包:“然后呢?”
满头金钗的容显资向后撑着身子,流苏晃得兰席眼睛有些迷离:“此物制作方法在我脑子里,届时你可以拿此物开工动土,糊弄过去。”
她又随手丢了一药瓶听响玩,这下兰席真没有治伤的药物了:“不过让我接手季家是你本来就要做的事情,做生意要讲公平,此物的价码,是令妹。”
闻言兰席瞳孔微张,不知胆大包天的容显资又要整什么花样。
“我要兰婷在春狩前入宫做女使,兰小姐入宫之时,我自会将方子双手奉上,”容显资挑眉“另外,我还要兰大人再帮我一件事,关于春狩。”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兰婷乃我胞妹,日后自会嫁得好人家,岂能入宫为婢?”兰席勃然大怒。
“你干脆再大点声,把宋瓒也叫过x来算了,”容显资揉揉被兰席嚷得生疼的耳朵,“我并不觉嫁人是什么好归宿,但我也明白很多事情我很难同你理论。”
在兰席困惑荒唐的眼神下,容显资跳下桌面,一步步朝他来:“兰大人,令妹自幼被你们灌输要嫁给宋瓒的观念,为了同这个刽子手处得来,你们也任由其嗜血好杀,眼下我成了宋瓒夫人,满京城还能有哪府压得下婷小姐的......癖好?”
兰席被她步步紧逼,正想开口,她又道:“令妹院子里的畜生尸首都快堆不下了罢。”
这话叫兰席无以为答,他被逼至墙角,却不敢抬头去看容显资。
“所以为什么不将她交给我呢,自成都府一事后,我看兰婷小姐倒是对我和颜悦色不少,加之柳府一案,兰小姐还是非常愿意同我相处的。”容显资抱臂,肯定道。
这话说得兰席倍感不适,他立刻出声反驳:“婷婷乃兰府贵女,你是什么出身?她纵有百般不适,我兰府也担待得起。”
容显资眼神冷了下来:“如果不是看在她是女子,我也不想用她,再者,你们也没将她好生教诲,你敢说兰婷眼下嗜好没有你府上放纵的缘故?”
似乎想到什么难过的事,容显资的语气又柔和了些:“你以为兰小姐的劣性藏得很好么,玹舟三年不见她,仍对她见之不适。”
她一把抓住兰席衣领,将他粗暴拽过头:“而且,我是告知,不是和你商量。”
“兰席,你没有拒绝的选项。”
这个动作十分粗鲁,让兰席颜面扫地,可正如容显资所言,他确实别无选择。
良久,兰席开了口:“春狩,你又要我做什么?”
待容显资说完她的安排后,兰席已然被惊得神游天外:“你也太......疯癫了。”
容显资挑眉:“你记住就行,别的是我的事。”
兰席又道:“可春狩的布防,我不可能拿到。”
“这你不必担忧,我自有办法......”容显资正说着,忽然目光一凛“宋瓒来了。”
兰席顿时脑子一白,只听一声巨响,房门轰然洞开。
门外,身着喜服的宋瓒,逆着将落的乌金站在那里,周身光华流转,脸色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门内,凤冠霞帔的容显资同狼狈不堪衣衫不整的兰席不过一步之距。
第65章
宋瓒似乎知晓会发生什么, 身后并未跟随旁人。
眼见宋瓒到了,容显资自不可能再与兰席说什么,她信步走向宋瓒:“这么快就结了宴席?”
宋瓒目光一直追随着容显资, 一旁的兰席深感大祸临头, 暗骂自己最开始就不该掺和容季宋这三癫子的事,什么也没捞着还惹得一身腥味。
兰席不敢抬头去看宋瓒,试想要是他的新婚妻子在成婚当日同外男共处一室,他的颜面真的一点也无了。
“我, 我先去寻婷婷了,”兰席抹了一把脸,逃也似的溜了出去。
容显资看热闹不嫌事大,懒洋洋道:“令妹同阿婉一道,在我房内。”
活娘, 求你闭嘴吧。
兰席连话也不敢留,头也不回地走了。
厢房只是准备来给兰席换衣上药的, 自然算不得宽敞, 人高马大的宋瓒往门口一站, 挡了大半天光愈显暗淡。
“我听见别人说兰席烧起来了,看他不顺眼,来看看热闹。”容显资波澜不惊开口。
见容显资面不改色, 宋瓒心下恼怒, 沉声道:“下人说,兰席出事前,在观摩你做的犬舍。”
容显资无所谓耸肩:“那他还挺有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