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太亮了。”
她说烟花太亮了。
一道灵光劈开迷雾。宋瓒凭着回忆,向容显资当时倚靠的桌案摸索而去。
当指尖在桌下触及一点冰冷的异样时,他整个人如遭雷击,骤然定住。
手掌收回摊开,是一个很小的很小的,黑色的小物件。
他看不明白这是什么,但容显资能准确知晓姜百户所辖地且安排这么大的篓子,大概与此有关。
可那日,她说什么?
“听规,你我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我现在只有你了。”
房中地龙烧得正旺,热气氤氲。宋瓒长吐出一口气,却只觉得像吸入了三九天的寒风,刮得他五脏六腑都结了冰。
他又想到了什么,目光沉向了自己腰间。
那枚容显资亲手系上的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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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里,容显资慵懒地瘫坐着,姿态全无规矩。
孟回还需侍奉圣驾,只派了两名东厂太监送她入宫。
临行前,孟回终究没忍住,多问了一句:“你如何算准宋瓒离开陛下的时机,潜入猎场的?”
“我不必知道他在何处,只需清楚他不在何处。”
手里,是失去了卫星的定位器。
唯一的用处是凭借蓝牙连接,感知那人的远离。
她翻了翻包袱,阿婉给她从玹舟那偷出来的东西都在里面了,当日她被宋瓒逼下山,情急之下也只能带她觉得能用的东西,但也不多了。
这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遗存,安安静静躺在包裹里,告诉容显资她来自何处。
此时马车骤然停下,外面传来小太监的声音。
“容司珍,到了。”
容显资扶着车辕落地,站在了紫禁城的宫墙深处。
一道望不见尽头的长街在眼前铺展开去。两侧朱红宫墙如血,将天空裁成狭窄的一线。
风过宫巷,带着彻骨的凉。
她忽然想起她在北京读大学时,也是这样的黄昏,她与关月挤在故宫摩肩接踵的人潮里。
关月攥着她的手腕,在人缝中艰难前行,半是玩笑半是埋怨:“这些皇帝老子,修这么长的宫道,不得走到地老天荒去?”
而今,地老天荒就在眼前。
长街空无一人,没有游客举着糖葫芦借过,没有孩童的哭闹声在耳边回荡。
关月,其实还是人多点好。
容显资单手拎着包裹,洋洋洒洒孤身一人朝前走去。
那衔尾蛇链子垂落在她清瘦的腕间。
身后乌金坠落,残阳照得她背上暖和,身前金黄砖瓦漫向天际,带来彻骨严寒。
容显资,往前走,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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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大婚那晚我今天加了一千字的详细两败俱伤,结果被锁到现在,还在斗智斗勇,我不行了
关键是,她把我锁了,还不许我删,一千字啊那可是[爆哭]
第71章
圣上方一回宫便传唤了容显资去乾清宫, 此时容显资还没把宫里的情况摸清楚。
她心里明白大抵是为了她手里的东西。
孟回告诉她,说京城现在的流言蜚语根本不足以撼动宋瓒时,她就没想过可以。
眼下的季家就是过冬前的无人看守的存粮, 她想做的以及唯一能做的是把不让季家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锦衣卫自诞生之初, 便游离于国家法司之外。无论行事如何不堪,龙椅上的天子只需痛心疾首表示自己任人非贤,便能与其切割干净。
或者说这个本就充满恐怖色彩的组织,除却其最基本情报职能, 还一定程度上起到了为皇帝洗脱暴行的公关作用。
它将皇权的暴行转化为鹰犬的过恶,把制度的黑暗粉饰为个案的刑狱。
万千骂名由它背负,而圣听之上,独留清白。
可若是皇上亲自下场,那么宋瓒的失职便会上升为天子的失德。
所以至少短时间内, 靖清帝顾及民意,只能通过她容显资把手伸到季家包袱里, 她对于靖清帝就还有价值可言。
但如果皇帝铁了心要抄季家, 容显资给京城每个人发个手机天天刷季家新闻都没用。大抵过个一个月, 众人便会忘记京城曾有个季家了。
所以容显资必须让靖清帝安心,安心他现在对季家如探囊取物。
怀着这个念头,容显资垂首步入, 依礼跪拜, 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无比恭顺。
这一跪足足跪了一刻钟,靖清帝才看完手里的文书。
“上次在春猎,你说你要替季家报仇, 怎么没求着朕替你做主?”靖清帝没叫容显资起身。
虽说皇帝宫殿二月末仍烧着地龙,但连日折磨还是叫容显资跪得难受,她眼睛有些发黑, 好在也不需要抬头。
“回陛下,奴婢也想过状告宋瓒,可当日所有人证物证皆证明赵静姝的死乃奴婢一人所为,而玹舟也是在奴婢获罪之时,太过冲动想带奴婢看大夫,故而奴婢只有含恨。”容显资恭谨回道。
她不能说宋瓒做事不对,会让皇帝觉得她不服已有章程,她只能说她恨宋瓒。
靖清帝用手撑着额头:“你怎么会出现在猎场?”
“奴婢被兰司赞带走时,姜百户和宋瓒府上的张内管在看管奴婢,奴婢担心他们告x知宋瓒,此人行事狂妄,奴婢担心他会叨扰圣驾,故而奴婢便让兰司赞先带奴婢去寻了孟内管。”
靖清帝睁眼。
“你救了朕,可要一个恩典。”
“奴婢不通礼法,能救圣护驾许是奴婢对破坏春猎规矩的挽救。”
靖清帝终于抬首,看向殿下跪着的容显资:“宋家小子,做事情有时候确实莽撞了些,缺乏历练。”
容显资并不惊讶靖清帝这个轻飘飘的“莽撞”。
“你对他有怨,乃人之常情,朕也准了你去打他二十板子。”
容显资闻言更是将头埋得更低了些:“奴婢叩谢陛下,必当结草携环。”
“结草携环,”靖清帝把这四个字嚼了嚼,“朕倒是真有件事要你去做。”
他顿了片刻:“三大殿的砖石,原是你兄长接手。”
“回陛下,三大殿的砖石实乃奴婢接手,去年九月回京途中,玹舟念奴婢在外孤苦,将其转至奴婢名下。”
靖清帝有些惊讶容显资的坦诚。
“这两月来,朝廷为这事可是四处扯皮,你眼下才站出来,不怕朕一怒之下杖毙了你吗?”
容显资咬咬舌尖:“回陛下,连日来奴婢被宋瓒禁锢于宋府,最为惶恐的便是辜负了陛下,季氏仰赖陛下恩典才得为皇商,本就应为陛下效犬马之劳,若是处死奴婢可为陛下分忧,奴婢甘愿赴死。”
靖清帝看着容显资:“你看着,像是还有话。”
“但还恳请陛下给奴婢将功补过的机会,待奴婢报答完陛下的恩典,再责杀奴婢也不迟。”
容显资不疾不徐。
良久,上面才传来声音。
“容显资,你眼下,算得是内廷的人了。”
除却绝对的智力碾压到能推动人类文明或挑战极限,容显资并不认为有什么事情是非得谁不可的,尤其是这片土地人才辈出。
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大都看谁先抓住机会。
她要找宋瓒复仇,按照眼下境况,就得顶替宋瓒,至少让宋瓒失去部分独特价值。
那么宋瓒能做到的,她也必须做到。
无论多难多荒唐。
宋瓒能扛下的肮脏,她容显资也能扛下。
靖清帝和容显资的谈话持续了一个时辰,守在殿外的孟回不知里面说了什么,但容显资再出来时,就已经是容尚功了。
孟回得令送容显资回尚宫局,一路上孟回压着嗓子同容显资并行:“这些日子里,宋瓒日日招舞姬,但大都不过一刻钟就送回去了。”
他挑眉:“他这么不中用?”
人会格外在意自己没有的东西,而孟回对宋瓒这个厌恶阉狗的人,若是在此处上看了笑话,会叫他舒爽百倍。
容显资气若游丝:“滚。”
孟回才忽然想起容显资应该很是厌恶和宋瓒有关的事情,自觉闭了嘴。
他犹豫片刻,想要道歉,却看见容显资脸色惨白。
孟回立马伸手扶着容显资:“你怎么了,不才跪了半个时辰吗,怎么闹肚子?”
话一出口,孟回就想起来,在宋府容显资被宋阁老手下的人踹了一脚。
他第一次看见容显资这么虚弱的一面。
“估摸着是落下病根了,我扶你去墙边靠一下,”孟回啧啧嘴,“看你这么虚弱,我才反应过了你这段时间遭了不少罪。”
容显资摆摆手:“不必,这一月来我疼习惯了,往前走吧。”
孟回道:“你这些疼全忍下来,别人看不见,都会说你不识好。”
这是在说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容显资也听过一耳朵,说宋瓒为了她做这么多,她不知道珍惜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