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大公公匆匆退出去宣旨了,临出门前还扬眉吐气的瞪了赵福满一眼。同样的御前大公公有三人,戴喜雨从来没被他俩看在眼里,因为陛下面前挂的上号的只有他们两个,但多年来赵福满都是御前得意的第一人,他的日子过得如履薄冰。
这回可好了……他总算压那个老货一头了!
赵福满却像是凝固的雕像似的仍然躬身站在原地,淡定的笼在阴影里,一动未动,看着对方离去,他既不愤怒也不失落。
哪怕刚才皇帝也给他颁了命令,现在又一言不发,肉眼可见的笼罩在暴怒里,赵福满也平静的等着,就像是皇帝肚子里的蛔虫。
鸿仁帝的脸埋在暗处,满是杀机的说:“去查!好端端的怎么又会有天花。还有……赵福满,陶忠过两天不幸染了重疫,朕惋惜他御前尽心伺候过一场,好好安葬吧。”
“是,奴婢记住了。”一个没见过的老太监应下,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待在那里的。而赵福满只对后半句话有反应,他就像没看见人似的,这才动了,毕恭毕敬的退出去。
陶忠就是御前唯二有脸面的那位大太监。
也是和皇帝有着从小相伴的情分,恐怕他做了梦都想不到,自己会突然丢了性命。
“忠心是一直忠心的……你啊,对得起这个名字了。”鸿仁帝独自坐在偏殿里,心绪多少有些不稳,他骂了一句,神色渐渐转为冰冷,“但是你万万不该说出那句话。”
在今日之前,鸿仁帝的心意还比较反复纠结,在忌惮与骄傲之间徘徊着。但天花的事一出,经此一吓,鸿仁帝就清楚了——二皇子,就是他如今心中认定的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儿子。是万万不能出事的。
陶忠却说什么?劝了鸿仁帝留下老御医自己用。
这句话贴到了鸿仁帝的心底上,他也的确这么做了。但是……这话唯独不能从外人劝解的嘴里说出来。
不然他日二皇子知道了,就坏了父子相宜的大事!鸿仁帝绝不容许二皇子心中扎下这根刺来。即便陶忠陪伴自己多年……他也得杀了。
“……”
齐承明若有所思的收回眼神。
他们哥几个皇子都哭丧着脸被隔离在包厢里,七皇子被单独留在了刚才用饭的那个房间。氛围焦躁又不安,齐承明没事做,干脆打开监控,正正好看到了这一出大戏。
对鸿仁帝的选择,他一点都不意外。
从他展现出能力开始,鸿仁帝才给予出了一些父爱,但再怎么样也都不会高于他自己。
只是鸿仁帝又当又立……难道就没想过,他要是真知道了这件事情,鸿仁帝以为自己只杀了提议的那个太监,就算是了事了?
只能说,齐承明和原身从小到大就没希冀过鸿仁帝的疼爱。鸿仁帝以为的迫害感情的对象就这一个,其实他早就把二皇子的心扎透了。
本就有隔阂,怎么弥补回来?
……
不多时,一队太医们也匆匆忙忙赶来,脸色很不好看的进入了酒楼。
那些被封锁在大堂里不许走的食客另论,太医们要先给皇子们挨个诊脉,并且得住下密切关注小半旬,才能判断他们有没有事。
齐承明隔着窗户眺望下面乌压压的人头,都是调来的禁卫军在呵斥阻拦食客出门和哭泣暴动,还有远处不明所以看着的百姓。
他叹了口气:“伙计,把我的荷包和令牌拿下去给禁卫军,让他们配合掌柜的这段时间把食客都安顿好,太医忙完了给他们也看看,不许苛待了去。”
“都什么时候了,二兄你还惦记着这个?”六皇子年纪小,半大少年埋怨的语气里都快带上哭腔了。他看起来已经恨上了七皇子,“……老七最好祈祷我们没事!”
大皇子也在脸色阴晴不定。
这种做面子刷名声一样的事情往常他是必定会凑过来的,但在真正牵涉到他性命安危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细枝末节?大皇子是心中沉沉的想到了另一件事。
要是……
要是他们全出了事。留在外面的老三岂不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捡了漏?父皇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一想到三皇子听到消息怕不是笑歪了嘴,将来有可能当上太子再登基为新皇,那个场面比杀了大皇子自己还难受。他心中也恨极了。
齐承明谅解的看了这俩青少年一眼,隔着门缝把信物递出去了,没再说话。
要不是他有金手指,也知道自己什么情况,恐怕他表现得和这两个皇子差不到哪里去。但正因为他心中还保持着一份冷静思索,他才不能视而不见。
鱼贯而入的太医们在紧张的检查他们,明显冗余了很多,但是却没有一个留在楼下给食客检查的。按照这种封锁情况,会不会给他们找大夫,什么时候顾得上他们,有没有药喝,都成了未知数。
如果他不提上这么一句,延误一段时间里会死几个人,就不好说了。
又过了一会儿,二楼的房间又腾出来了几间,这下太医们客气的请大皇子,齐承明和六皇子也分开了。三名太医留在了齐承明这里,门外小成子候着,预备着打下手帮忙。
在酒楼封锁后,人手不够,他们这些小太监就可以帮忙了——除了七皇子的那两个还不能出来。
“殿下……别怕!奴婢就在这里呢!”小成子壮着胆子隔着门板安慰着,但是听声音,他的语气还颤抖着呢,是在强装镇定。
“嗯,我没事,你也不会有事的。”齐承明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攥了攥手掌心,嗓音温柔了下来。
哪怕知道自己大概率不会有事,但是当其他皇子都被请出去一人一间,太医们又带着药箱满脸严峻的进了屋子,氛围如此不寻常的时候,就连齐承明的心脏都跳快了。
小成子就是怕他害怕,才会不顾自己情绪强出头安慰的吧?
傻乎乎的。
齐承明看向了自己的系统商城。
可怜的商城上还是只有区区六种商品,其中的[健体养生丸]只需要50积分一枚,可以恢复伤势,驱散毒素。齐承明一路走来靠这枚神奇的小药丸扛过了多少磨难。一枚的效用不够就得叠加,上次齐承明中了水银之毒的时候,就连着吃了好久。
这一次,它也能解决天花吗?
齐承明一直以来把自己的神异之处展现给近臣心腹们,却唯独隐隐避着小德子,小成子和柳奶娘。在他们面前总有一个合理说法,这是因为他们三个是从小陪伴着原身长大的人。齐承明总担心他们会察觉出异样。
但是这一次,若是小成子也中招了,若是必须吃系统药丸才能扛过天花。齐承明下定了决心,他还是会做的,哪怕代价是小成子可能心怀猜测……
在那之后要面对什么样的发展,就到那以后再想吧!反正他一定要救下小成子。
回京后殚精竭虑的齐承明这会儿用手遮住了脸,陷入了一阵放空的平静中,任性的不愿意再往下想去了。
七天后。
大皇子,二皇子和六皇子齐齐确诊。七皇子那边身上的红疹已经彻底转变成水疱,呻吟不止,卧倒在床。
有那心思灵活的人悄悄去了宗人府,到庶人面前卖好。原三皇子听完大笑几声,也不颓废了,也不放纵了。把自己收拾的干净利落,打熬起了筋骨,旁的什么都没做。
吃一堑长一智,三皇子还特地吩咐来报喜的人:“快回去!什么都不许做,就当你们没来过。这个时候咱们千万稳住!”
他这边是狂喜,不死心的鸿仁帝那边就是往御座上一瘫,两眼呆滞:“……”
他的天,终于塌了!
第197章
“皇帝, 事到如今,早做打算为妙啊!”
这是鸿仁帝恍恍惚惚的去了太后宫里请安,老太后屏退了其他下人, 只剩两人时语重心长的话语。
“……这话如今也只有哀家敢与皇帝说明白了,不管最后上天如何保佑,你心里总要有个底数。哀家听说你最近都没有上朝?”
鸿仁帝不情愿听到这个话题, 心不在焉的回答着:“朕大封宫墙, 检搜出来不少染疫的宫人,这还在安置着。前朝有六部尚书和叔公盯着, 短时间无妨。”
他回过来神, 意识到母后的意思,神色微微缓和了:“朕明白,只是朕的皇子们……若是不得上天庇佑,那庶人也没资格奢想大任!”
这就是对母后交底了。
就算鸿仁帝的皇子们全折在这次的天花事件里了,他也不会捏着鼻子去选三皇子, 这是底线。
太后微睁双眼,嘴唇微动了一下, 心中惊异非常。她没想到, 皇帝对他三儿子的厌恶不知不觉竟然这么的深。
可……若是将来只剩下一个儿子了, 不选三皇子,难不成皇帝指望后宫里那些总不明不白落福的妃嫔现生一个?或是从皇孙辈上挑?那就只剩大皇子一脉了。
无他,从二皇子及往下,都许是因着皇帝的考量, 还没成婚呢!或许三皇子在幽禁的时候有子嗣,但这一脉显然不成了。
太后想明白这一遭,心中仍然痛惜悬挂她疼爱的小六,却因为与皇帝交了心, 暂时有底了。
鸿仁帝从太后宫里出来,身边跟着之前为太后诊完脉的老御医,他大步走着,目光一斜,便沉着脸发问道:“太医院怎么说?还没有翻到记载吗?”
本朝以来只发生过两次小规模的天花记载,那还是先祖时期了,再往前,多是前朝末年战乱时爆发过。导致记载模糊不清,多为防治之法,成功完善的治愈法却不多。
……正是因为天花近些年销声匿迹,皇室才没有狠下心让皇子们去种所谓的“预防痘疮”。
要知道这预防的痘疮给人种下,十人里有七个人才能成功接种,余下者致死致残。这法子已经很成功了,但皇室子嗣少啊!这几代唯有鸿仁帝辛苦耕耘,得来的子嗣繁茂些。但鸿仁帝当初也没能下定决心。
他的皇子是多,但皇子多金贵啊,谁想好端端为个虚无缥缈的猜测突然死伤几个孩子?
现在不说了,鸿仁帝悔得肠子都快青了。
但要让他重来一遍,他怕是也没法狠下心来逼皇子种痘的。
在皇帝的逼视下,老御医额上快渗出汗意了,支支吾吾着:“多数记载是有的,只是……只是如何诊治,不同的先人也有各色医法……”
这成功的例子没几个,众说纷纭的医法却很多。叶御医哪敢随便说准数?
“老臣还是奏请皇上,从民间广招名医……”叶御医忍不住祸水东引,或者说他从太后宫里听说过,先前有位很有本事的民间神医。他到二皇子身边治中毒的时候也很久仰那位边大夫,只可惜一直未曾得见。
“朕又何尝不知。”鸿仁帝面色阴云密布,“招才令早就下了,能不能招来人……难说啊!”
那个在御前挂上过号的边大夫,一头扎在南边穷困地带。鸿仁帝早早派人去找他了,但远水解不了近渴,也只是一个指望罢了。
皇子们病着的这几天来,前朝后宫都炸了窝。有皇子的妃嫔哭晕了头,没皇子的妃嫔心里惶惶。大臣们也不管是谁家的姻亲外戚,这会儿避嫌也没用了,有一个算一个的都在举荐自己知晓的大夫。鸿仁帝全都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就连原三皇子派系的沈书知与原礼部尚书那边也来了人,好歹让暴躁的鸿仁帝高看一眼。
“瑞王府怎么样了?”
赵福满不敢怠慢,这段时间他时时让人关注着,现在派上用场了:“瑞王殿下出事后,王府总管先后遣了几次贴心人过去伺候,还有瑞王殿下的奶娘也自请过去。但……都被瑞王殿下驳回来了。”
“胡闹!”鸿仁帝勃然大怒,憋了一路的郁气总算找了个出气口,他高声责骂着,“这种时候了还听那个逆子胡闹?!王府总管是干什么吃的?不会做趁早革了差事遣出去!”
“是是。”赵福满欠身着不敢直迎盛怒,应下后才小心看着皇帝脸色又说,“瑞王殿下料到了这一遭,遣奴婢向御前说情呢。瞧,这是瑞王府里塞给奴婢的金如意饼。”
鸿仁帝脸色稍缓:“给你的你就拿着。”
他这几天焦心得觉都睡不好,这混孩子得了那么天大的病,居然还有精力惦记这个惦记那个。鸿仁帝心里多少舒服了一些,故意冷笑着问:“哦?朕倒要听听,他用什么说服朕?”
“唉!”赵福满应了一声,见皇帝情绪终于缓了,有心拿腔捏调,“瑞王殿下说了,他在里面不缺贴身太监伺候。反而是这几人……都是陛下您当年赏他的贴心宫人,是母妃之婢,若是伤了罚了,他没由来的还要在病中操心,岂不是更糟?就偏父皇的疼爱,劳您帮着照看一番了!”
鸿仁帝差点气笑了。
“强词夺理!”
他又沉默的沿着封锁后冷清的御花园走了一会儿,长叹一声,终究没坚持,只是脸上浮现出深切的不认同来,重重的说:“承明这孩子,太重感情了,不好。”
“正是因着陛下您的慈爱,瑞王殿下才学得这般心中有百姓啊!”赵福满吹嘘着,他深知鸿仁帝看重什么,二皇子又是因为什么得了皇帝青眼。
“朕是怕他太心慈手软了!”鸿仁帝见这个老货故意和自己装傻,绕圈子就是不说到这个点子上来,没好气的挑明。
贤明仁爱,素有手段,这样的皇子堪当大任,但若是心肠太软——对自己身边的奴婢都捧着不愿他们涉险,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将来若是点他登基,会不会看不清底色反被奴仆牵着鼻子走?
鸿仁帝心里记下这桩事,神色不明的想着。
他总要找个机会好好试二子一次的,若这是个致命的缺陷,他还得下死手治一治二子,教他把这一点掰回来。说来二子回京后,鸿仁帝就意识到,这个儿子许是太接近底层了,对百姓亲近得过分。这是好事,但过了度,就是大大的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