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章季惭愧的自认是个毛头小子、能这么快在本地站稳脚跟全仰仗这位靠谱的师爷。
莫卓寿:“见笑见笑……”
——在汝州和柳州都耳濡目染,见了那么多年老爷处理官事还不够吗?
章季也知道太子殿下要的是什么,他就老老实实暗中关注着太原王氏的行踪,隔段时间写一封书信汇报近情。
这天太子殿下的新信又到了:
[展信佳:
……
正事说完了,章兄近来可好?司农饭食有无习惯?章兄言谈间多有生疏是为何故?!
齐仲留]
攥着信纸的章季:“……”
手指微微颤抖。
太子殿下这一次来信似乎很是不满,说完了正事吩咐后,甚至用上了柳州大家惯用的“标点符号”,就为了表达强烈精准的情感。章季看着信末尾的“?!”,感觉自己完了,这一次的回信该怎么写啊?
太子殿下……不,齐兄发来这样不满的质问,大概是因为他前几次信都写的中规中矩。
只是,章季只是一个小家族中最普通的庶子,因为一场偶然才和隐瞒了身份的太子殿下攀上了交情。现在真相大白,传胪大典那两天章季晚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觉,半夜都能震惊的坐起来回味着“到底为什么啊?!”“齐兄就是瑞王殿下?”“和皇子当过朋友,是我吗?”
在那过后,太子殿下甚至给他运作了县令的官,章季震惊之下花了这么多天消化,总算勉强接受了自己一步登天抱大腿了的事实。他怎么可能在太子殿下不表示之前,随随便便在信里继续攀交情?
——到现在他都还不知道该怎么给柳州的友人们写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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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章季(羡慕且佩服的目光):“……多亏有你,莫师爷。”
莫卓寿(熟练又沧桑):好说好说,这都是我跟着我家少爷一路磨砺过来的,见多了。
秦留颂——一款在汝州守株待兔当着师爷、到了柳州县衙也猛猛干了几年县令加师爷活的猛人。莫卓寿就是那个跟了多年的随身小挂件。
第233章
对着信纸绞尽脑汁了半天, 章季选择放弃了说法,转头先去办正事吧。
他叫来莫师爷,如此这般的转达了下去, 年轻师爷的脸上总是笼着一层从容不迫的沉稳神色,点着头思考着,很快道:“大人, 这件事就交给我办。”
“注意安全。”章季灵机一动, 突然有了个想法。
柳州黄家那边还在等着他上门提亲,但是太原一事未成之前, 章季不敢贸然对章家透露自己从属, 就这么提亲又怕家中瞧不起黄家,自己贸然让佳人受委屈。这个烦恼似乎可以对太子殿下……像以前那样对齐兄倾诉。
章季赶紧研墨,灵感滚滚而来,让他下笔如有神,在纸上狠狠诉苦几大页。
齐兄啊, 我不是和你生分了,是因为这段时间过得太过艰险, 事情繁忙又多, 我还被柳州家中轮着催促, 实在头痛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啊!
……
几天后,齐承明收到回信,看到了笑了一声,没被糊弄过去:“章兄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
这是寄希望让他被苦衷打动, 好掩盖他没法回话吗?
不过自己的朋友该心疼就心疼。
齐承明揭过了这一茬,提议让章季别和章家联络太多,直接在太原嫁娶。只要章家同意他和黄家的婚事,就不会有人太过刁难他的。
要为什么——黄岚兄这位章季的好友兼大舅哥现在在太子詹事府任职呢, 正炙手可热着。章家瞎了眼也不会忽视这一层关系,所以章季不必太过忧心。
写完安抚的这一茬,齐承明才开始静心把书信誊抄一遍,让人去送给沐大学士看。说来他也是到了京城里才知道,那些早早投靠了他的人在暗中用拼音当暗号传递消息。
荒谬得让第一次看到的他差点以为自己不是独自穿越了。
沐宅。
沐大学士与几个老友相聚吃茶点,传阅了太子殿下的来信。
“做好准备,陛下这两天该发难了。”沐解淡淡说着。
这两天,太原多地涌来了更多的粮商和行脚商,四面八方的农人挑着粮食作物,走了一夜披霜挂露的也要去太原境内买卖……诸如此类的事情越演越烈,即便守城门的家卒粗暴制止,四处出入口都被围上了,还是有百姓不顾一切的过去。
更有一富商吃多了酒,在船坊上就畅快笑着漏了句真心话:“士子赏花饮酒,百姓安居乐业,治理条条分明,如此岂不是桃花源耶?比待在洛阳好受多了!”
虽然他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就被人大惊失色的制止了一下,但话总归还是说出来了。
这句话一出,竟然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不论是百姓还是高门大户,茶馆酒楼里止不住的议论,有的小店撑着笑脸让诸位莫要说些忌讳话,就有更多闲汉走在街上桥边,随处一站蛐蛐起了洛阳和太原的大不相同。
这天傍晚,齐承明还在听宋故讲最近一段时间府里收了哪些拜帖和送礼,他突然脸色一变,做了个制止的动作,眼神就有些放空飘远了。
宋故在旁边机敏的闭口不言了,看到这副新君突然不分场合出神的模样也不觉得奇怪,而是眼观鼻鼻观心的静静等着。
不……比起出神,这更像是……
宋故的眼帘安静的抬了一下。
少年皇子的目光松散的看向前方的空中,那里什么都没有,再远处只有花厅桌上一支跳动着的火烛投在墙上的影子。但仔细一看会发现他没有在看火烛,视线也是聚焦有落点的,是很有规律的在看向面前的某处,专注而凝重,也像是在听着什么。
就像……
新君可以看到他们看不见的事情,也可以听到他们听不到的东西。不管那东西发生的有多远……这会儿一定有大事发生了。
宋故在心里有了底。他想到了过去新君那些生而知之般的言行、黄先生的属下远在千里之外的海岛上,那天漏出来的一句话却像是新君近期指导他如何行事一般……
齐承明在看监控。
系统监控最近快要没电了似的,隔一段时间容易漏掉黑屏一段,他已经盘算着怎么找机会把针//孔/摄/像头换出来充电,只是最近还没寻摸到合适时机。
就在刚才,系统监控再次打开了。
在太原一带打探的暗使传递了消息回来,还是那个齐承明眼熟了的低调无名老太监,他伏在侧殿里把事情一说——果然有那个富商口不择言的内容。鸿仁帝这段时间情绪压抑平静得诡异,直到现在,他的脸色在烛火下迅速的涨红发黑了,骂道:
“竖子!”
老皇帝挥退了老太监,侧殿里不留一人,像是一头狂怒焦躁的老虎似的,从龙座上起来走来走去,脸色阴晴不定,喘气急促。
“想个办法……得想办法。”他喃喃着,脸上仍然是一无所获的,“朕有办法……”
齐承明默默注视着他。
这是鸿仁帝这个古代帝王独处的时候,也是他唯一不愿别人见到他脆弱迷茫之类情绪、陷入低谷的时候。
过了很久,鸿仁帝的表情平复了下来,眼中闪过了一抹亮色。
他,有主意了。
……
第二天一早,齐承明也被招进了宫,有幸见识到了这天的早朝。规模仍然不大,只是几个重臣在场议事。
上来第一件事就是——兵部侍郎因为对前线粮草供应疏漏被撤职下狱。
紧接着兵部有人禀报了新的紧急军情,汾阳一带纠结起了一伙起义军,情势还在严峻。鸿仁帝命令驻扎在潞州的一支驻军起拔镇压,命前兵部侍郎将功折罪,先去任钦差大臣,将此事解决。
当堂被押在地上剥去官服的前兵部侍郎面如死灰,压根没有反抗,本来还以为性命就要交待在这里了,现在却峰回路转?
他顿时脸上有了喜色,双目中也亮起了光,被反剪着双臂还挣扎着想往地上重重叩首:“多谢陛下!多谢陛下隆恩!”
“只不过——”鸿仁帝面无表情,到这里慢悠悠的补充了最后一句话,“爱卿,国库吃紧,军晌粮草实在挤不出多余的了,这次剿匪就随去随征吧。”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前兵部侍郎的笑容当场噎在了脸上,像是被拎住了脖子的鸡似的,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齐承明全程恭谨的垂头注视着地面,现在冠冕下的眼睛也微微睁大了:“……”
随去随征,只是轻飘飘的四个字,背后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与血泪,齐承明都不敢想了。
那代表着什么?
那代表着这次驻军剿匪时,沿途都可以冲进城里寻欢作乐,抢夺敛财。那代表着受命的将领没有粮草军晌,为了吃饱肚子也得去勒索抢劫沿途大户,那代表着多少百姓又要无辜蒙难……
鸿仁帝轻飘飘的四个字,考验的是将领的用兵能力和良心,以及本地大户能不能聪明的适当出血……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这在古代也是司空见惯的。
齐承明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攥紧了。
他不自觉的点开基建地图,放大全国区域,找到了汾阳……
呃?
齐承明的表情定格了。
这里有一条通往太原的主要干道,换句话说,汾阳就在太原府边上。今天早朝这一连串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突然飞速在齐承明脑中过了一遍。
他终于明白了。
鸿仁帝不是在好心赦免前兵部侍郎,而是在用这件事榨干他的剩余价值……说到底,汾阳真的有人起义了吗?
齐承明极其怀疑这件事。
太原府最近因为王氏币而越发繁华,在旁边的汾阳人不急着加入这个怀抱,起义做什么?这种情况能被什么逼急了?
齐承明再一想到起义被镇压的下场就只剩沉默。
不知道这背后又有多少百姓是冤枉的。
所以事情就明晰了——今天早朝这一出戏,应该就是鸿仁帝给太原王氏出的招。
你们不是繁华吗?不是靠私币名声比京城还好了吗?不是要自比国中之国主吗?鸿仁帝光明正大的派了军队过去,一来恐怕是威慑,二来是能吸多少血,能给太原王氏造成多少麻烦,就看他们本事了。
原本的太原王氏也许可以不管这种军队随征,本地大户被强征关他们世家什么事?是能打上门强抢吗?能在私兵的保护下抢到也是本事。但现在王氏币重塑了太原府的整体经济,让他们与外界相隔绝,内部蒸蒸日上。
若是放任军队肆虐不管,太原府虚弱就是王氏币虚弱,太原王氏怎么可能轻易放弃这么大一个下金蛋的母鸡?
这就逼迫了太原王氏必须小意面对这次的军队。
然而——如果齐承明猜测是对的,那么起义军什么时候被镇压剿灭,军队什么时候回京里,不全都是鸿仁帝说了算吗?
这背后若是不看百姓会遭遇多少苦难,鸿仁帝的手段还是能压过太原王氏一头的。
……这就是鸿仁帝苦想一晚上得出的办法吗?
他原本优点不多,但至少还是很关心百姓的。现在却意识到,除了对百姓狠心,他没有别的办法打压世家了吗?
齐承明想到了沐大学士苍老而忧虑的眼眸,不知道鸿仁帝今早下决定的时候,会不会想到他自己的太傅当年的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