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齐承明顾不上分析鸿仁帝和太原王氏接下来掰手腕谁的胜率大了。
早朝结束了,他当了一阵子透明人,就被鸿仁帝叫到了侧殿。
齐承明绷紧了神经——今早的小会只有他一个皇子过来,鸿仁帝又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所以现在果然是……
坐在龙座上的老皇帝什么奏折也没有批,也不示意行礼的齐承明起来,而是定定的盯着地上的他:“……”
侧殿里的空气逐渐变得难熬起来。
这种威压的场面还是很可怕的。
齐承明跪在地上,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茫然无害一些,还有些强压下去的害怕。他的额边微微渗出了汗渍:“……父皇?”
“听了太原王氏的事,承明,你有没有觉得哪里很耳熟?”最终,鸿仁帝幽幽的问道。
终于图穷匕见了!
齐承明心中一振,彻底提起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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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第二更
第234章
在来之前——或者说在策划这场“凭票事件”反击前, 齐承明就知道他和鸿仁帝迟早要对上,有一次正面冲突。他一直竭力想避免的,就是在冲突中被夺走“凭票体系”。
那是定国最后的希望。
没了它, 定国才真的要烂到家了。
所以在很久之前,齐承明就反复揣摩过这场冲突中鸿仁帝会问什么,而他要怎么回答。
【首先表情不能太无辜装傻了……】
齐承明跪在地上的上身微曲, 显得更卑微匍匐了, 他惭愧的说:“是的,父皇, 这世上的大才看来还是很多的。儿臣的成就也没别人吹嘘得那么厉害, 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儿臣现在才知道,是父皇容得下儿臣的才华罢了。”
【然后架高他吹捧他……】
鸿仁帝的脸色和缓了一些,但这次他目标明确,注意力坚定,所以没有像以往一样不了了之, 而是不再客气了,开门见山的说:“现在就是需要你才华的时候了——把王记凭票交给朕来处置。”
他贵为皇帝, 现在却生出了点慈父心肠, 想让皇儿理解自己, 苦口婆心多说了几句:“承明啊,你是朕的儿子,朕为了这个偌大的江山,总要有些取舍。这才是朕放任你那些小心思不管的原因……你瞧瞧那些外人, 哪能得了朕这般宽容?”
“现在父皇有难,派出军队只是权宜之计……朕还得指望拿凭票来挡住世家啊!”
千防万防,终于到了说出口的这一天了!
齐承明跪在地上不语。
怎么说呢,是他的皇子身份加上他的藩地实在偏远穷苦过头了, 才导致鸿仁帝长久的麻痹轻慢。太原王氏就在中原腹地一旁,距离又近,还是河东地区——多年来河东举子络绎不绝,现在在朝堂上又遍居高位,怎能让鸿仁帝不忌惮?
吹捧老登两句你还真信了?
是个PUA老手。
“承明。”鸿仁帝等了半天,没等到反应,语气重了下去。
齐承明心算了一会儿时间,就像他刚才垂头不语是在眉头紧锁的计算什么似的,他欲言又止的扑在地上说:“儿臣是愿意的!但是父皇……这好像……好像对付不了他们啊。”
“这就不需要你来操心了。”鸿仁帝喜上眉梢,但多年帝王的生活让他的理智迅速回笼,还是找补了一下,准备听听太子的意见,“……这是怎么一说?”
在发钞这件事上,鸿仁帝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一点没搞懂过。太原王氏都蹬鼻子上脸了,他不能再固执己见了。
“当初父皇允许各地自己铸币的时候,儿臣参与进去只是想让柳州百姓好过一点。”齐承明解释前还是小心谨慎的先叠了个甲。
鸿仁帝不耐烦的摆摆手,示意他免去这些套话,自己既然问了就不会再猜疑。
齐承明心里腹诽:鬼知道你会不会一边用着人一边猜忌人。
“总之儿臣是见周遭的私币大大小小很乱,所以才去接触了王记钱庄的,用儿臣的命令在这一小片地区让私币统一起来,大家的日子才好过了。”齐承明牢记他最开始的设定,“所以王记钱庄最多铺展几地范围,再多的话,百姓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朕乃天子,所以由朕来下旨把凭票正名到全国各地,这不就好了吗?”鸿仁帝理所当然的说。
“父皇,重要的是……凭票能不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齐承明斟酌着解释,这才是百姓们信任凭票和王氏币的原因,“换句话说就是……损公肥私才可行。”
齐承明的话到了嘴边绕了一圈,还是把“官府的(你的)信用烂透了,发什么百姓都不会再信的”改成了更自贬委婉的“损公肥私”。
道理是这个道理,都说到这里了,鸿仁帝再不给脸有个自知之明,他就要拼着鸿仁帝恼羞成怒的后果全说出来了。
鸿仁帝:“……”
老皇帝陷入了一阵沉默。
他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还没有彻底让他发昏。
齐承明再接再厉的让他死心:“若是非要把凭票推行到全国也不是不可以……”
鸿仁帝突然身体前倾了,双手抓在龙椅扶手上用力起来。
“只是那样……凭票就不像现在这般,能勉强与太原王氏的成就相抗衡了。届时父皇恐怕得再选一个去扶持。”齐承明渐渐的跪直了身体,言语诚恳,面色无辜而真挚,一派为君分忧的苦心。
这才是他一定要找一个冤大头上钩当炮灰的原因。
老登的眼中钉必须是别人,且有了对比才分得出轻重缓急,分得出谁是草谁是宝。
鸿仁帝脸色难看,跌坐回了龙椅上,沉默更长了:“……”
摆在眼前的处境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是可以不死心的继续勉强太子把凭票交出来,去试一试能不能和太原王氏相抗衡。但真的不行以后,还能挑谁去扶持?谁的留存下来还能比得上皇子私业更让他放心?
到时候不可能放任太原王氏一家独大,难道还要扶起来其他世家去斗?那这份祖宗基业还要不要了?
鸿仁帝左想右想这都是个解决不了的大烂摊子,让他头痛欲裂。
齐承明听到御座上没声了,他跪的膝盖发疼,这还是早让柿霜给他缝厚了一层进去的成果。他垂着头不着痕的轻微挪动换了一下动作。
来吧,老登,你注定失望的。仔细权衡利弊一会儿吧,慢慢来、仔仔细细……然后说出你的答案。
齐承明早防着鸿仁帝乱来了。
从他刚回京鸿仁帝就有意让他把凭票体系交出来,哪怕他再掰开了揉碎了解释这样只会和以往的银票一样烂掉,鸿仁帝都迟迟没有打消念头——齐承明就明白了,他视若珍宝的“凭票体系”,在鸿仁帝那里什么都不是。
或许有点价值,但那也是高高在上的姿态去欣赏一个东西的态度,而不是对待自己仅有的救命稻草的态度。皇帝眼里的珍宝见得多了,拿过来觉得有点用的就玩一下,玩坏了就撂下不管了。反正皇帝总能有更多的选择。
他是这样自信着去想的。
即便凭票体系真的过后烂掉了,也只会被鸿仁帝毫不留情的弃用,然后眼睁睁看着定国走向末路却无能为力、焦虑崩溃。时代的鸿沟在这里摆着,老皇帝根本就不懂凭票体系在这个节骨眼上到底有多珍贵。
所以到底怎么防着鸿仁帝乱来呢?
太原王氏来势汹汹,太子手中的凭票体系拿上去输赢还不好说,但是——一旦输没了,又不可能再扶持一个旁人的拿来放心用。万一落得彻底没有可以托底的钱币来用了,届时怎么办?带着整个定国一起完蛋?
一个是趴在自己身上大吃大喝、逼不得已动点武力解决也行的吸血虫子。一个是病入膏肓分不清楚到底什么时候怎么样去完蛋的自己根基。
鸿仁帝老了。
他再被逼急了,也不敢选祖宗基业的。反而倒有可能狠狠去撕咬世家几口……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
侧殿里的两人一跪一坐,看似尊卑分明,但齐承明一点都不着急,耐心等着,甚至灵机一动打开了监控,通过摄像头的视角更光明正大的去偷看鸿仁帝的反应。
龙座上的老皇帝表情变换,反复挣扎,最后只剩一片颓然。
让他和世家硬碰硬,他狠下心这也去做了。
但是再怎么心一横,他也没法再赌一把大的,去处理后面的烂摊子了。想想就头痛欲裂……罢了罢了。再怎么样,银票大家还是得用,定国总能撑到他闭眼的,留给这小子头疼去吧。
鸿仁帝回过神,和颜悦色的抬手:“太子怎么还在地上跪着?快起来快起来。”
他脸一板,作势轻骂:“你都贵为一国太子了,朕忘记让你起来,还能有人逼着你行礼不成?做这种傻事!”
齐承明见氛围一松,老皇帝绝口不提凭票体系了,视线往旁边一扫,他就丝滑的接上了话茬,真挚反驳道:“父皇此言差矣。大定崇尚孝道,现下又是在先祖们面前,儿臣跪而听训有何不妥?”
“……”鸿仁帝被噎了一下,隐约疑心太子在暗中嘲讽他,又细想了一下觉得自己越发多疑了。
但既然说到这里,他没好气的摆摆手:“去,走之前上柱香。”
齐承明得偿所愿,应了一声过去了。
“慢着。”鸿仁帝左思右想,喝住了太子,自己走到门口,唤来赵福满从库房里寻了一束千年沉与龙涎香合成的祭祀香过来。
心中那点微妙的不安作祟,他得赶在太子上香前先和先祖们念叨念叨。大定以孝治国,太子再怎么厉害,那也是他的儿子。
齐承明无辜的退让到旁边耐心等着,看着鸿仁帝上完了香,侧殿里弥漫起一股昂贵的气味。
他老老实实跟着上了一炷香,全程被鸿仁帝盯得死死的,什么动作也没干,然后出宫回去了。
等到了马车上。
齐承明才慢腾腾从袖子下取出一枚黑色的物件,无声的扬起嘴角:“……”
他还以为今天不是时候呢,多亏了鸿仁帝突然抽风,反而给了他换电池的机会。等会儿回去就给针//孔摄像头充电。
在这之后的两天,仍然是风平浪静。
齐承明知道自己看似从宫里全身而退,实则说不好正被鸿仁帝监控密切,他就老老实实什么都不做,窝在府里专心读书。刚好伴读们也都回来了,老实的一起痛苦跟着沐大学士磨练。
鸿仁帝不会一下子信了他的一面之辞,恐怕接下来还要观察……
随便观察。
他的计划是早就安排好的,他的人手也不需要与他再沟通什么,各自有各自的考量。
……
这一观察,鸿仁帝不管是把大臣叫进宫里旁敲侧击着询问,还是让暗使去四处搜集消息,得来的结果全都是“不建议把凭票贸然提到京城来用,全是无用功罢了”。
重臣们说得委婉,但眼神里流露出的“其实是陛下你搞不定这东西啊”的意思却很明白,看得鸿仁帝破了防,恼羞成怒,气急过后还能怎么办?
他不得不真的死心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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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上一世的鸿仁帝(随心所欲):凭票?听起来还行,拿来用了。
齐承明(苦苦相劝):父皇不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