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大学士就如坐针毡多了,全程脸上带着尴尬微笑,主打一个谨小慎微。
太上皇时期,他是太上皇心腹。在太子去对付世家时还奉命监看。要不是他反应绝佳,在新君登基大典上飞快跪下倒戈,他也保不住自己的大学士位置。
就是现在这身份……仍旧微妙。
他完全不是新皇的心腹爱将,很有自知之明,只把自己当做是四人中的末席,是个凑数的。
刑部尚书笑呵呵的,全然看不出在场四人的眼神流动似的,心情十分快活。
他终于等到了今天。
赏识他的新君一登基,就把他官复原职,甚至一步登天,从备受冷落的六部之末变成了四位大学士之一。
接下来全是美好的日子啊!
至于其他人想什么……和老夫这个只懂破案的家伙无关喽!
沐大学士端着茶杯思忖片刻,咳嗽一声稳稳地放下了,还是率先开口道:“诸位都是朝堂上共事已久的熟面孔了,今后也请互相关照了啊。”
他拱了拱手。
其他三人不敢怠慢,都回了个礼。
说来也是精巧。
他们四个都是鸿仁帝时期的老臣,新君就算一朝上位,也没有急躁的提拔心腹,行事稳得让人害怕。再有曹大学士的存在——说出去都没有可以指摘的地方。
“让大人们久等了,陛下已经忙完了,宣大人们过去呢。”
门被骤然推开,小德子脸上也挂上了御前大太监该有的矜持笑容,做了个请的手势,惊动了屋里的四人。
沐大学士点了下头,正要代为应下,却看到德公公的视线望向了吴太师,等着回答。
“……”沐大学士哑然,心下恍然,一时间泰然自若的接受了。
“有劳了。”吴太师反应很快的接下了话道。他回头和沐解交换了个眼神,四人鱼贯出门了。
大学士们之中也要分出个头尾的。
以资历论不是沐解就是吴太师,但重生臣子们一贯都是由沐大学士牵头,所以即便是吴太师也默认是沐大学士为首。
但现在看新君授意——他更为倚重吴太师。
沐大学士清楚新君的性子,他不会单纯因为登基那天的选择就抹杀掉这些年来沐家的功劳,那么为什么新君释放出现在的倾向表现……
沐大学士不会多想。
结合上辈子新君登基后干的事,老谋深算的他就大致明白了。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不管新君什么时候知道他们的真相,他都不能成了此刻新君心头的顾忌。
沐大学士在心中下定决心,盘算着什么。
……
工部。
沈书知毫不意外自己的任命,坐到王传道面前就熟稔的笑道:“怎么样?还是咱们两个当钦差。”
他苦口婆心劝道:“早让你表忠心,你偏执拗……”后面的话沈书知不想出口了,那就有些伤人了。
——王传道还说要当忠臣呢,结果在登基大典上要他说话的时候,他反而闭口不提了?那才是最好的表忠心时机啊!
结果好端端一个太子太傅,外放归外放,这太傅身份却没下文了。
王传道平静的看他一眼,没有辩驳,只是道:“能去做些实事,我求之不得。”
他忠君不假,却有自己的坚持。对错是非他自有判断。所以他不为自己在新君登基大典上的态度后悔,他也信新君派他外任不是对他的惩罚,这明明是君臣相宜才对。
——他和新君都清楚,比起留京当太子太傅,他就更为渴望外出做实事。
也只有沈书知这个庸人搞不明白。
但为了他一腔热心,王传道还是只瞥了他一眼,没说出什么阴阳怪气的话。
禇宅门口。
几辆停着的马车前,小厮正在把两个包袱吃力的搬上车,忙忙碌碌一派搬家之象。
已经是青年的褚宏看着苍老了许多的父亲,说不出话来。前礼部尚书、今江南巡抚神色复杂的望着自己的儿子,倒还有心思拍着肩膀叮嘱他:
“为父这一去,对我们褚家也是好事。你是陛下的伴读,不会被我连累的。将来——这满门老小就靠你了。”
褚宏被钦点成了御前侍讲学士。
这是个听起来很微末不起眼的官职,实则上天天能在御前露脸,为陛下整理奏折,讲解经文。
加上伴读的情分,褚宏将来就是陛下的——说左膀右臂有些过了,至少也是陛下手中用的顺的一支笔。
正是因为这一来一去的调任,外人才不敢小瞧了褚家。他们都知道褚家的未来已然全倾斜到了褚宏身上了。
“……”褚宏有气无力应了一声。
他现在想到那一天,还是心中不解发恼,为什么父亲身为陛下的喉舌,却在那种关键时刻摇摆不定。他为此和父亲争吵过多次了,但任命也已经下来了,一切都不可挽回。
无话可说下,褚宏的视线移到了跟随父亲一起出发的女眷随从那边,从喉咙里苍白的挤出来一句:“张大厨也辞行了?”
“张大厨,回御膳房去了。”褚父有点狼狈的说。
新皇给他的独一份殊荣被收回了,这让很多人明知道他们褚家是助太子上位的心腹之一,却仍然嘲笑他。
甚至——来踩他一脚的重臣多到让人诧异的程度了。这点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荒谬也是褚父心里不安的原因,所以他才想早早离京,赶紧避开这些漩涡。
——离了京,远远的,他还是新皇兢兢业业的好臣子。
这一天众生百相。
秦留颂走在翰林院里,意气风发,唇角微翘。
他被点为翰林院掌院学士。这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对他这个陛下第一心腹而言,似乎低了。但在懂行的人眼里——
尤其是在秦留颂心里,美滋滋坏了,他已经乐呵好几天了。
要说为什么。
文臣的晋升方式无非就那么几种。
科举是沃土,入翰林院是成为内阁大学士的根基。再往后,成绩不好的新科进士外放任官,佼佼者留在翰林院磨砺。
如此几年后再外调积攒实地治理经验,或是入六部行走。等到火候大成,便可以搏一搏往上走了。此时无非是掌握参政实权,或者有了高位实名的区别。
秦留颂一路治理过来,早有丰富的地方执政经验。又是翰林出身,先帝亲点,新君心腹。他的履历早就够格,只是稍欠火候,不能上来就任命成一部尚书或是帮着处理政事的大学士。
——若是新君硬要那么行事,秦留颂身上只会套上幸进之臣的恶名。
所以从翰林院掌院学士的位置做起,这就很妙了。
掌院学士可以为新君起草重要诏书,日常讲学,分杂要务,参与进大学士们关于机密的讨论中去。这是一个已经拥有了参政实权的位置,等于说秦留颂回归了在柳州时的老本行——替新君干活。
如此几年积累下去,秦留颂就可以按部就班的被授紫宸殿大学士之名,或者兼任某一部的尚书了。
那时,朝中朝外不会再有人没听过他的名字……
今生,他的前途终于在筹谋下变得一片光亮,只剩位高权重了!
秦留颂眺望着翰林院里的一处荷花池,结了冰的冰层下,隐约可以看到一抹沉影。
秦留颂定定的望着,目光中充满了不加掩饰的野望,深沉得如同这片结冻池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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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虽说重生的臣子们都是效忠新君的,但不代表他们每一次都会无条件维护新君的意见。各人心思性格观念不同,也就带来了不同变化。
——并不分谁更好谁更坏哦。
【这章写大家升官卡得我死去活来,但是这可是重生臣子们等了两百多章的胜利mvp结算画面啊hhhh最后硬着头皮写好了,呼……吐魂】
第257章
但秦留颂是因为他多年的重生经验才知道自己的分寸。
新封的户部盐茶司郎中张庭就不怎么拿的准自己的定位了, 他熟门熟路的回了新君潜邸,想找何三帖请教。何大人在未出仕前也是名声大噪,文雅之名连太上皇都欣赏, 现在同样分去了吏部当郎中,若有切不准的事找他保准明白。
一同急忙跟过来的还有黄泉韵,他是新上任的通政司副史, 两眼一抹黑, 也想听何大人说道说道。
何三帖对比前世早期经历,心满意足极了。自己主动抓牢的主君有能力, 又有神异, 就这般登基为帝了,他也一跃成了炙手可热的心腹。陛下与他心意互通,清楚他想做一番事业,而不是打发他些书画有关的闲职,未来还有什么可悲叹的?
在这样巨大的满意下, 何三帖整日笑呵呵的,如同老好人一样, 也不吝于指点一下几个无头苍蝇似的后辈。
“陛下登基前就一直在盐茶上雕琢, 张郎中, 你知道这其中的分寸吧?”何三帖提点着反问。
张庭想到自己前世的商贾买卖经历,想到了新君登基前与世家的几月胶着之战,心中逐渐恍然。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愚笨之辈,不然也不会狠下心来苦读就能后起直追, 成了新君心腹。
张庭沉下眉眼表态道:“这事的监管交给我,陛下不许民间走私盐茶、严抓买卖的旨意还没消呢。”
新君如此看重盐茶,他正好精通那些大小商贾心里转悠的念头,保准以后替新君把他们看得死死的!
何三帖满意的点着头。
今天回来不假于手亲自收拾雷达的宋故旁听了这一场, 笑而不语:“……”
张庭早就在少年时期养成了过度察言观色的毛病,连小宋总管脸上细微的神色变化都没错过,他连忙拱了拱手,很是虚心的问:“宋总管有什么指教的?”
宋故略微错愕,眼中流露出一抹赞赏来。他原本只是听着不打算说话的,但既然被张庭发现了,宋故依着往日的情分还是多嘴指点了一句:“你过后多注意扬州,有位谢大人手段了得,与咱们早有默契。”
张庭神色似懂非懂,眉头蹙紧了起来,只等回去查明,嘴上先应了:“是。”
宋故垂落眉眼,这就不再说话了。
盐一向是个敏感话题。他作为新君身边知道最多的人,是知道新君还是藩王时有在岭南大量采私盐,托商队贩卖到江南,并以此为筹码反助那位巡盐御吏谢中运在扬州翻云覆雨、去扳倒真正的私贩大盐商们的。
只是这方面过于敏感,宋故平日一概不沾罢了。
今年新君的新旨意禁止了私盐交易,官买官卖的笼头一套,谢大人那边在江南的压力倍增。他们瑞王府的私盐商队也没了用武之处,现在没个下文。直到现在,宋故结合了张庭被分去盐茶司的旨意和上辈子知晓的后文,心中想明白了许多新君的思路——
新君估计是想把岭南的采盐池转到明处呢!整个定国都是他的,做事也不必偷偷摸摸的了。
到时候估计就是张庭和谢大人打配合了,牢牢把控好盐茶买卖……宋故知道上辈子后面,吃盐对大多百姓来说早就不是什么吃力的事了。恐怕这一系列准备就是新君这一世想把盐价抑下来走入百姓千万家的手段……
何三帖眉眼间全是谨慎,听了宋故的话也很虚心受教,反过来追问道:“还是宋大人明白啊。不知道宋大人对我有什么指点吗?”
他不为自己的面子受损而生气。何三帖清楚自己只是重生一世有些后来的见识罢了,真正头脑聪明的人是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