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左侍郎也是重生臣子,平时过手钱财流动,熟稔于心,此时见新君动了大气,连忙跪地默背出了几本重要的账目:“报纸,新币,农耕,煤饼厂子,玻璃厂……各处都安顿了流民。”
“陛下仁慈!”其他臣子听到这里心中发毛,再不敢求情了,跪地老老实实匍匐着。
德公公小心翼翼下去,双手捧着那块金属镇纸回来,送到陛下手边。
他同样面露气愤,冷冷盯着那些可恨的朝臣。
齐承明生这么大的气,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向简朴,之前都被其他皇子和宫人隐约诟病嘀咕,说没见过他这么小家子气的作风,果然是宫里不受宠的,就算封了个藩王也架不上样子。
那时候的齐承明一笑而过,连动怒都没有,他一个现代人崇尚节俭、物尽其用的三观怎么和这些封建阶级顶端、享受惯了奢靡的人沟通?对方会觉得奢靡理所当然,齐承明也觉得自己永远变不成那种样子。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所以,自登基以来齐承明还是我行我素。
别说花钱享乐了,什么行宫什么游园,都没有。他连修个王府都抠抠搜搜,更是经常把自己的私库拿来补贴国库,严格来说都快没有区分了。
齐承明清楚自己是皇帝中的异类,办的事比起利好定国的中上阶级,他更在意最底层的百姓能不能过上好日子。他对自己的做法问心无愧,且已经做到了自己目前所有能做的……他敢说他才是在场这么多人中,出钱出力帮扶贫民百姓的实际行动做的最多的那个。
……都勤勉如此了!居然还有人敢蹬鼻子上脸的来指责他?!
“是朕之过。”齐承明冷笑着承认,“朕待这个国家太好了,待你们太用心了,连私库都拿出来常用了,惹得你们以为朕是什么泥捏的性子,可以揉圆搓扁,可以随意指摘了。”
不,正是因为他太无私奉献了,所以这群人才敢蹬鼻子上脸。稍有缘由就这么对他大呼小叫,把他的钱看成自己的钱,恨不得他享受不了半点。
“陛下赎罪!”这下跪着的那些人和求情的臣子们更觉得不妙了,不少人额上开始流露冷汗,面色发白起来。
他们怎么敢这么求情的,仗得不就是陛下的好脾气吗?以及他们不想让明君被带坏,变成昏君暴君,才……
但仔细一想……
陛下从来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仁君,这下他们的下场怕不是完了!
就连一旁冷眼旁观不语的重生臣子们听了新君这样说话,也连忙都跪了下来,求他收回原话:“……陛下不可如此自苦啊!”
几个谏官们才是最觉得不妙的人。
他们有的瑟瑟发抖,有的面露不安,有的却面露悲壮果决,隐约还有些兴奋的跃跃欲试。对他们谏官而言,死谏后青史留名,那就是一辈子无憾了。不管陛下现在怎么说,他们也能抓住陛下劳民伤财那一点猛批,杀了他们更好啊!
下一秒,齐承明冷着脸宣布:“今天在场上谏的人和求情的人,一律剥夺官身、压入大牢待审。朕会让人去查个明明白白,要是有人言行合一的来谏朕,无罪释放,朕还要去奖赏他。要是自己都做不到,或者家中贪奢……那朕就要治他一个欺君罔上、僭越狂悖之罪了!”
这话一出,一队禁卫军们冲了进来,就要剥去他们官袍。
众人脸色顿时惨白,委顿在地,哑口无言了。
“陛下!”那几个早就打算死谏的臣子却挺直了身子高呼,“如此不听劝言,是昏君所为啊!”“即便臣今天死在这里,也要谏陛下不可劳民伤财啊!”
“拖出去。”齐承明眼皮都不眨一下的冷淡道。
传出去又如何?他又不在意这点名声。只有调查过了家底背景的人,才有资格再站在他面前谏他。
他以后仍然会用私库去补贴国库和百姓,这些利民行为出自他的本心,所以他不会为了其他人的行为而动摇改变。但是——他的确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慷慨会引起别人蹬鼻子上脸。
为君者,应该恩威并济。
他平日只施了恩,往后得给这群人加上雷霆般的“威”了。
“你们上谏到底是为了图一个身后名,还是为了百姓,你们自己心里清楚。”重生的左侍郎转头对那些死谏的人斥道。
记录的重生史官才是人狠话不多,突然禀道:“臣已如实记录,想必后人自有判断。”
他的话一出,死谏的人中有的面色灰白,再无动静,有人却坚信自己做的很对,欣慰笑着被拖下去了,也不挣扎了。
齐承明不大高兴的望着这一出闹剧的结束,吐了口气。
怪不得当皇帝的都不喜欢谏官呢。
这些臣子都是什么性情,他也大概看得分明了。比如代姓谏官,还有好几人真心上谏的,或者那些的确家贫的,都是情有可原。就这么问罪可惜了。
但今天这个“威”齐承明必须施下去。
所以他已经想好了把这几人安排到哪里了——之前偃师县问罪了大批中饱私囊或是不作为的底层官吏,缺人缺着呢。那里也收纳了很多流民,虽然百姓们日子逐渐好过一些了,县城整体框架搭起来了,但仍然缺人,起码得三年到五年才能走上正轨。
——把这些人都贬过去干实事去吧。
代大人到时候的俸禄该比现在还多些了,总不能真让他养不起家。
闹哄哄的早朝结束了。
齐承明回侧殿后连喝了两盏茶水,才压下去遇到了烦心事时的闷意。
“今天的事给我提了个醒。”齐承明转过身对跟过来的何三帖叹气,“往后,朕都得时刻注意着发威才行。”
他原本还觉得莫名其妙,怎么突然有人对他发难?
但是仔细想想,君王和臣子一直是相对角力的,只是有重生臣子们一直在支持他,所以他几乎感受不到而已。这些臣子想让他做个宋仁宗那样的仁君,或是圣人般的明君。
他就得时刻注意敲打臣子。
不是齐承明太自负——而是他清楚自己和这些人的观念差别到底有多少,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需要反省。
或者说,他愿意为了定国留下来,愿意为了这个世界和这些百姓们留下,已经是他最大的诚意了。谁都不知道他到底牺牲了什么好不好?!
“是,臣和其他人也会一如既往替陛下分忧的。”何三帖的回答只有信服的拜下,半点疑虑都无。
他们的新君是最独特的君王。
新君说的做的永远都是对的。
——一直只有他们努力去追随理解新君的,新君却不会停留改变,希望那些没重生的同僚们早日明白这个道理吧!
第294章
这一批谏官们的下场一出, 贬官的贬官,流放的流放,顿时没有了指责新帝奢靡的声音。
倒是有重生臣子忧虑的暗中过来嘀咕了两句:“陛下刚登基, 名声啊……”
齐承明却觉得舒畅多了。
太上皇任性妄为的时候怎么没见他们说什么呢?
马上要到他大婚的要紧时间了,赶在这个关头上发难还不听他解释缘由的,都是起了坏心的。
这一出罚落下去, 剩下的几天全都平平安安度过。齐承明吹毛求疵的让礼部改大婚礼制细节, 都没人再跳出来说什么。
“把煤炉子,羊毛, 棉花厂子都继续铺撒出去, 争取过两年让百姓们都能过上暖冬。”齐承明趁机吩咐下去。
从他在柳州就在收集种植的棉花,回京那一年就在推广的煤球和炉子,还有这一年签订契书逐渐办起来的羊毛坊,都是为了让冬天的百姓们好过一些。民间总说“柴米油盐酱醋茶”,取暖做饭的柴字就是排在第一位的。
齐承明曾经让煤炉厂子里的员工都能换购到煤炉, 那也只是解决了洛阳城郊外一部分百姓的生计和冬天,现在棉被厂子和羊毛作坊铺展到民间后, 也要跟上同样的政策。
由皇室控价, 在几年时间内慢慢的把价格打下去, 也就低廉了。
“是。”接下这个监管任务的是黄永岚。
他若有所思的想了想这个时间点,琢磨着陛下的心思,顿时有了主意。
又过几日——
十月九日,陛下大婚正日。
皇宫里张灯结彩, 上下忙碌。
从陶宅到皇宫的一路大道上,也四处挂上了灯笼,放着一挂又一挂鞭炮,噼啪声不绝于耳。城外支开几个棚子, 熬上了米粥分发给路过的百姓。再远两条街上不少店铺都开始半价售卖,为陛下贺,一看招牌,这些都是这两年开的新铺子,卖的是陛下想出来的新奇玩意儿。
——陶宅的财力干不了这等事,这是京城中的富商们自发筹备的,为的就是陛下能看一眼,说不准就抓住机会飞黄腾达了。
还有黄永岚负责的煤球羊毛和棉花三大项,他专门挑陛下大婚这天放出声去,开放售卖,趁机为陛下积攒名声与福气。也刚好有很多百姓吃这一口,在门口堵得水泄不通,排着队想沾沾陛下的喜气。
陶宅唯一做了什么呢?
在新娘子快出门的时候,让下人们站到热热闹闹的路边,抬出几个沉重的箩筐,里面装满了面值最小、等价于铜板的泰元币,抓起一把就往外撒。
大人小孩围在周围顿时发出了惊叫欢呼声,低头开始疯捡。
陶宅闺房里。
陶姜不舍的依偎在娘怀里,但只有上半身稍稍后仰离开,防止脸上的妆容和头上的钗环被碰乱:“娘,出了这道门,往后就不能这么撒娇了……”
她脸上已经绞了脸,却没有画上这个时代新娘子出嫁惯有的妆容,而是被一位宫里送来的巧手姑姑画了前朝更时兴的妆容,面若桃花,唇红齿白,配上这一身凤冠霞帔,环佩叮当,美的让人心醉。
“快到时辰了,我的儿……等你入了宫,就是大人了。”陶母也不舍得松手,但她也不敢实实抱着,只能强忍不舍道。这一身大红婚衣价值千金,她怕她手掌稍一抚过,带断了上面哪一条金丝就罪过了。
“夫人,沐大学士和宗人令一起来了,还带着户部的大人们!老爷和威勇老夫人去前边先迎了。”有下人匆匆忙忙过来禀告。
这都是来迎皇后仪仗的。
三公之一的沐老,掌管宗人府的宗人令,还有那么多前朝官员……
今天一早,德高望重的威勇伯府老夫人就被请过来陶宅主持大局了,这是作为女性长辈好定陶家这边的心。那时她拉着陶姜的手满眼慈爱,爱都爱不过来呢。不久前她看到天色将晚,快到时候了,人才避出去留给母女俩最后的说话时间。
“……这么快!”陶母烫到了似的猛然和女儿分开,听到外面骤然变大的奏乐声,知道要到时候了,泪意再也忍不住,涌了上来。
“昨晚我教你的那些,好好琢磨,认真看,啊。”她急急叮嘱道。
陶姜原本忍不住的泪珠就要落出来了,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全被逼成了羞意,无措撇头:“……娘!”
“别闹脾气,平时娘纵着你,这可是最大的要紧事!”陶母抓紧时间攥着她的手,目光灼灼的盯着,非要一个承诺。
帝后大婚夜里要是不和谐,日后还能有得好?况且陶母用小手指头都想得到,要是女儿肚皮争气,他们这一双人的时间还能长久些。要是女儿迟迟生不出儿子……定国是真有皇位等着要继承啊!到时候女儿还能拦着不让其他妃子入宫?
陶母想想就焦灼得很,偏不想明说给女儿太大压力,只能紧着帝后大婚夜里得和谐这一个原因使劲。
“……嗯。”陶姜两颊上都逼出了红晕,滴了血似的红,还是勉强自己点了下头。一想起昨晚娘掰开了揉碎了细细教了些什么,她就恨不得昏死过去,不用僵硬的面对这一切。
“娘娘……”外面的姑姑忍不住低声又催了一句,这是到了实在拖延不得的时辰了。
陶宅顿时一顿兵荒马乱。
……
齐承明原本有点郁闷。
他是当皇帝的,谁也别想让他今天多忙活。今天的奏折都被勤勤恳恳的秦先生拿过去和几个大学士瓜分了,必不让他烦心半点。
原本齐承明准备亲自骑马带队去陶宅接亲,但众臣子们合力相劝,才把他拦在皇宫门口。今天街上狂欢的百姓实在是太多了,场景混乱,毛大统领也没底气能护好陛下,偏偏陛下又不许打扰了他们的同乐。
两方就折中了一下,由齐承明最看重的沐大学士和宗人令叔公,这两人加上疼爱他的外祖母,一起主持今天的场合接亲。
前朝官员们护着皇后的仪仗队到了宫门前时,齐承明想为皇后做脸,再在此处相迎,帝后二人一同进宫,在紫宸殿册封行礼。
白天还尚早的时候,齐承明出不了宫,也不愿意在殿里干坐着着急,索性登上了高大的宫墙,眺望着洛阳城里。
“真是喧闹啊。”他侧耳听着,临近的几条大街上都是欢声笑语,敲锣打鼓的动静。底下人头攒动,密密麻麻。趁着帝后大婚今天街上也是热闹起来了,不少小摊小贩知道不会清道,胆子也都大起来了,忙不迭地出来做生意,这才有了现在的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