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说柳州城是齐承明罩着的大本营,就说边大夫——这位神医还没有走,杨守和杨守妻子都可以拜托他看看,后续也能有好的调养。
“……”齐承明看到他说出边神医的话后,杨守的表情已经动摇到默认了。
“事不宜迟,我们收拾一下,今晚就出发。”齐承明看向黄叔。黄叔虽然面容苍老,但这会儿精神状态极度高涨,他掷地有声的说:“保管一会儿就给少夫人收拾好合适的马车,绝对不会耽搁病情的!!”
黄叔已经认出来这个熟悉的青年了,他热泪盈眶。
威勇伯府的二少爷在外面生死不知的日子里自己娶了妻,那对方就是名正言顺的二少夫人!
姓杨还是姓王都没有他这个老兵多嘴的份,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替老伯爷和已故的老爷护好二少爷一家子!
这天晚上,几辆马车就启程了。
杨母,杨氏和杨守的马车都铺了厚厚的好几床被褥,稳得没多少颠簸。一家三口哭泣着相拥在一起。杨守一边抱住面带病容的妻子,一边拥住到这会儿才小声哭泣出声的儿子,手忙脚乱的哄着:“没事了,你们看我……已经没事了。”
“这是我表弟,是他救了我。”杨守笨拙极了。
老妇人在旁边的马车上欣慰看着,对车辕上的齐承明道谢:“……实在想不到我们还有这样的缘分,多谢你了。”
哪怕杨守说了,这是他恢复记忆前的表弟。老妇人的神色中还是有些惶恐拘谨。
无他。
白宣和齐承明就算是穿着布衣,都遮不住那一身气质。他们……的身份非富即贵,那杨守原本的身份恐怕也……
老妇人把这点忧虑深深的埋在心里,望着她那个只来及后怕、躲在丈夫怀里正喜极而泣的女儿,老妇人什么都不敢表现出来,也不敢想。
万一……
齐承明看着老妇人的神色,穿越前看惯了狗血小说的他怎么想不到这一层。他心里同时也在暗暗想着:‘万一……’
再说一遍。齐承明很不喜欢那种废话说半天,就是说不到正点子上让人提心吊胆的电视剧情。他深吸了口气,扬声喊了一句:“表兄!我有话要和你说——”
正抱着哭得抽噎的小家伙哄的杨守转头看过来,把儿子放回马车里,又拍了两下,才下了马车。
表兄弟俩转战齐承明的空马车里,连白宣都识相的避出去了。
齐承明的视线仔仔细细的落在了杨守脸上。
表兄就算毁了容,都不能否认他是一个美男子。这份“美”不是指相貌,而是气质和各方面的加成:
表兄的眉眼舒朗,五官端正,四肢舒展大气。他这么多年下来似乎没有荒废武艺,所以肩宽腿长,肌肉线条鲜明,青年虚弱的坐姿也很端正,气质极佳,没有那种畏缩的感觉。
这样的人本来就会让人眼前一亮。就算他混在百姓堆里,你也能一眼把他挑出来。齐承明不清楚表兄身上的这份“美感”是恢复记忆后才恢复的,还是没恢复记忆前也有的。
而他的妻子呢?
刚才错眼一瞬,齐承明有看到那是一个相貌普通的妇人,面带憔悴病容的时候,更谈不上有姿色可言,身形粗笨,手掌粗糙,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劳作中年女子。
他们两个肉眼可见的不相配。
……或许以前表兄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他们是相配的。身份,地位,不得不配。可是现在呢?
这就是齐承明担心的地方。
古代男人啊,儿子还是自己的,说不定还得夺回去认祖归宗。女人就未必愿意继续认她当妻了,做不做妾都得看那个人的良心。
齐承明实在不了解表兄的品性,没法从这副扭曲了的华贵皮囊下看出他的良心是好是坏。
他一鼓作气,郑重其事的把事情挑破了,平静的问:“表兄,你既然恢复了记忆,就应该知道你是威勇伯府的二公子。你……别怪我说话难听,问的突然,你对杨嫂嫂是怎么看的?”
齐承明也不知道表兄出征前有没有家室……不然情况就更要命了。
好在,威勇伯府的教育一向稳定。峨山县的传闻也没有夸大其词:杨守性情确实敦厚孝顺。
青年人怔了怔,就意识到少年人话里的意思,他没有被挑衅污蔑了的愤怒着急,说话还是平缓的,但一字一句中浸满了柔和的珍重,那是他想让表弟听清楚的:
“表弟,王家‘守家卫国’的祖训我从不敢忘,断不能干出抛妻弃子的恶事。既然承诺了杨家人的,我就不会毁诺。”
说到这里,他唇角一扬,又突然露出了个不符合年龄的顽皮笑容,伤感中还有几分可乐:
“祖父当年就催着我相看订婚,逼我早日诞下子嗣再上战场,我偏不依,爹也宠我宠得不分东南西北的,昏了头……这事就过去了。现在他老人家要是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孙儿都有了,不知道该有多震惊。”
齐承明看青年人那副想问又不敢问的伤感模样,长长松了口气,对他畅快笑了起来:
“表兄,我外祖父身体硬朗着呢!虽然有时候生病……但上次来信还在说能满院子撵着揍我表弟。”
还好还好……
没有两妻相争,没有恢复身份记忆后踹掉糟糠妻……种种乱七八糟的狗血剧情都没有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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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每天嗜睡十几个小时,惭愧,可能是医生说的缺钾。总之出院后还在继续调整状态,努力吃药码字。
第69章
夜色浓郁。
齐承明回想起上半夜的惊险逃窜, 隐约还感觉到背后有些汗津津的热意,现在那阵热意已经都变成了湿冷。但是齐承明很嫌弃在这辆简陋的马车上换衣物,干脆没管——
去柳州的那几个月里他的专用马车就像小家一样, 倒不用介意。
齐承明忽略了身上的不舒服感,好奇的问出了一个隐晦的问题:“表兄,不知道你对以后……怎么打算?”
答应齐承明到柳州城休养的杨家一家四口, 短时间内都挪动不了。
但, 然后呢?
给威勇伯府的急信肯定是要写的……老威勇伯无事不得擅自出京。王朔表弟年纪又太小,也没法出京担事。他们知晓后肯定望眼欲穿的盼着见一见杨守。
但如今的杨守一家, 如果上了京, 不适应的绝不会是杨守自己。
“……”青年人果然长久的沉默了。
他的脸上伤疤抽动,看起来十分狰狞,齐承明却从那份已经熟悉的狰狞下看出了痛楚和无措。
“再等等吧。”杨守一时间没想好,只在夜风中留下清浅的叹声,“我会给祖父去信, 稍后回京祭奠父母兄长的,我的姓氏许是要改回去了, 但忠儿那孩子是要姓杨的。”
这是他答应杨家的。
杨守——或者说现在的王守抬起眼帘, 坚定的对上表弟的神情, 准备面对接下来的阻力。
他的话放出去绝对是惊世骇俗。
旁人对自己上门女婿那一段经历会视为耻辱,莫说提不提起,恨不得直接抹消。威勇伯府偌大的名声,若是传出去自家好端端的孩子去当了农家的上门女婿, 还不知道会被怎么嗤笑,会怎么样的勃然大怒。
王守却不在乎这些。
他从恢复记忆的那一刻起,就庆幸自己多年的武艺没有丢下。甜娘一直对他很支持,不管他那些浪费力气的胡乱锻炼。王守从前不愿娶妻, 是心思一直放在战事上。现在既然有了妻儿,他也不会抛下这份责任。
祖父还不知道会怎么想他的决定。
在回去见祖父之前,他恐怕要先过表弟这一关了——表弟都有藩地,成了实打实的王爷了。他的说话也是很有分量的。
齐承明莫名其妙的眨眨眼睛:“……挺、挺好的?”
表兄这副郑重其事盯着他的反应是什么意思。
——在他说出这句话后,看他的神色更复杂诧然了。
齐承明只在心里松了口气。
他穿越到现在大半年了,总算拐弯抹角的得知表兄的名字了,原来本名真的叫王守啊。
这回意外发觉鹤州表兄的事,终是了结了。
……
两天后,齐承明把表兄一家都妥帖的安顿在了王府里——他空置许久的后院里总算住真正的‘内人’了。
原本住在这里的宫女姑姑等女眷都迁到了后罩房和大通铺,柳奶娘同样住了后罩房,她这段时间潜心养身体,似乎是察觉到齐承明见到她就心绪复杂,所以非常低调。
从皇宫里带来的宫女本来就不多,原本就是负责二皇子所洒扫,花草,洗浴,针线等等活计的,大头更是都在厨房。到了柳州也基本上只供得上整个正院用,分散在整个王府里下人就捉襟见肘了。小宋总管初来采买的那一批人手便在这几个月里站稳了脚跟,宫女太监们乐得他们帮忙而不抢风头。
现在王守一家住了王府后院,拨去伺候的人就有说法了。
因着他们一家有女眷,又无品阶,太监用不了,宫女们各有好去处。所以后买来的那些人各自动了心,暗中躁动得很,四处托情拉关系的,就想谋这份好差事。
“总管大人,你看这……”负责外院的刘管事从怀里捧出来一只扁口袋子,鼓鼓囊囊的,里面塞着碎银子,他露出讨好又犹豫的笑容。
“都是这两天找你说情的?”宋故眼神扫了一下,眉头都不动的看明白了。
宋故是整个王府的总管,又和碧菽,小德子互相配合掌管内外库房财务。管的事越多,就越忙得脚不沾地,所以宋故一接手王府,就急着采买下人,调//教新人。折腾到现在已经教出来了两位外管事。刚才另一位已经来过了,老刘果然也来了。
老刘自家也有个小女儿。
他现在推拒着那些没推脱掉的钱财,在顶头上司面前,讨好的心思一点不加掩饰:“总管大人,这些都是孝敬您的,您看小女桂儿还有没有机会……?”
“年纪太小了,与杨公子很相近,这不妥。”宋故像回绝刚才那位外管事一样,平淡的直接回绝了老刘,却也没有拒绝那些钱财,一拢手收下了,“再养几年——等有了主母,自有她的去处。”
“哎,好好……”老刘连忙应答着,难掩失落,挺直了腰背竭力做出坦然模样出去了。
王府和别人家的规矩真不一样。
老刘以前也是清白平民人家,但也听说过那些大户里面的奴仆侍奉主人有多小心谨慎,噤若寒蝉。王爷是个好脾性的,只要不做错事,平日他不对人打骂发脾气。但有一点,他不喜看到仆从卑躬屈膝,最好是姿态舒展大方,不落王府脸面才行。
老刘为了当上这个外管事,当初抢破了脑袋,也是他的模样最不卑不亢,还有些所谓的“风度”,脸长得也算周正,才被宋总管点上来了。
现在老刘一边迈过门槛,一边挺着腰背叹气。
他们这位王爷……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啊,房里却一个人都没有。多少人都有心思,被宋总管不声不响打发了,这才安静了。但暗着来不行,王爷到底什么时候议亲啊?
王府里没个主母,也就没有小主子。
他家儿子早早预定了接他的班要当下一任外管事,跟在他身旁历练。但是他的小女儿桂儿四五岁大,现在绝了进表少爷的院里伺候(当个玩伴)的路子,没了这个最好的机会……
将来桂儿还能有什么好差事?
刘管事想小主子想得发愁,几乎想给那位据说是王爷奶娘的妇人上几炷香。府里是没人敢也没人能给王爷说这件事了,只期盼着做奶娘的——好歹也是半个娘,惦记着提醒一句。
“……咳咳。”被惦记着的柳奶娘裹着厚厚的皮毛大衣缩在后罩院里,专心致志的做着靴子。
入了冬以后,柳州的天气算不得多冷,但身体如果原本就被磋磨得劳累不堪,亏空虚弱的人,就受不了这滋味了。
“柳妈妈!外面有人在说你呢……还是在说起王爷年纪到了的事。”负责照顾她的丫鬟也是外面采买的,十三四岁大,性情活泼却又知趣。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脸上浮现的不是情思和忸怩,而是说八卦一样的没心没肺模样。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柳奶娘待她也有几分慈爱:“把门关上,咱们不去管外面的事,那些人心里想的,不该轮到我去说。”
“柳妈妈……”那丫鬟有些不解的欲言又止,却从来没有真的问出声。她这疑问看起来憋了好久了。
柳奶娘低下头,继续默不作声做针线活,眼帘下有几分闪烁过的痛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