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白居易听到这里,再也无法安坐,猛地抓起案上酒樽,仰颈将辛辣的酒液尽数倾入喉中!烈酒入喉,烧灼的却不是快意,而是满腔的悲愤与灼痛!
借着这股直冲天灵的酒意与怒火,他霍然起身,须发微张,双目赤红,趁酒高歌:“阴山道,阴山道,纥逻敦肥水泉好!”
“五十匹缣易一匹——
缣去马来无了日!”
……
“合罗将军呼万岁,捧授金银与缣彩。谁知黠虏启贪心,明年马多来一倍。”
“缣渐好,马渐多。阴山虏,奈尔何。
奈尔何……”
歌声戛然而止。最后那两声低徊的“奈尔何”,耗尽了白居易所有的力气与愤怒。他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颓然跌坐回席,手中的空樽“哐当”一声滚落在地,发出碎裂般的哀鸣。
*
北宋
“可不止如此。”赵普摇了摇头叹道,“李唐开引胡兵平内乱之先例,引后人纷纷效仿,后晋就有借契丹兵一事。唐末混乱至此,也有其因啊。”
***
【这是经济、军事上的代价。
但外交地位的沦丧,更是犹有甚之!】
【在初次借兵之后,“唐天子以可汗有功,故将女嫁与可汗结姻好。”
肃宗亲女宁国公主远嫁回纥,开创了唐朝皇帝亲女和亲的先例。
之后与回纥大大小小的和亲加上这次,竟足有六次之多。】
【除此之外,回纥可汗以”功勋”自居,对唐态度愈发倨傲:
回纥登里可汗762年入唐时,要求太子李适率百官跪迎,遭唐臣严正驳斥后跪拜改为了鞠躬,可汗更是受‘半君之礼’,待遇远超正常礼节。
回纥贵族在长安横行不法,甚至胆敢当街杀人,唐官府都不敢惩办。】
【西域诸国也开始逐渐离心:安西、北庭都护府孤悬西域,苦守数十年后终于在公元790年左右被吐蕃攻陷。于阗、疏勒等属国纷纷转向吐蕃或回纥寻求庇护。
东北藩镇为对抗回纥压力,暗中勾结契丹、奚族,使其脱离唐朝羁縻体系,成为后期边患源头。】
【至此,由唐太宗建立,高宗、玄宗手上达到巅峰的天可汗神话宣告破灭。】
【而人口,也从盛唐时期的891万户锐减至380万户,直接跌到了唐初水平。
据专家推算,此次人口损失约在40%-50%左右,足足死了三千多万人呐!
这是不逊于隋末乱世的可怕浩劫!】
***
李隆基之前的唐朝帝王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他们兢兢业业攒下来的家底!!
***
【而如此骇人的浩劫,究其根源,竟仅仅是一位君王的怠惰!
可笑又荒谬。】
***
开元年间
听着天幕描述种种凄惨晚景,李隆基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刺痛。
他面上维持着沉痛和追悔的表情,眼中甚至适时地泛起一丝“泪光”,仿佛在为那逝去的盛世和爱妃哀悼:“朕之过也……朕沉溺于享乐美色,方惹来这泼天祸事,日后必以此为诫,万望诸卿日后如魏征辅佐太宗陛下一般,对朕多加劝诫!”
众臣不论心中作何感想,皆俯身应承。
姚崇、宋璟等人俯身下拜,遮住了只有自己知晓的悲哀:他们原本,是当真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也有贞观众臣的幸运……不想一切终归是镜中花、水中月。
没人能透过这副沉痛追悔的皮囊,看见其下那片燃烧着毒焰的焦土!
朕何错之有?!
李隆基在心中尖声叫骂。
朕开创了亘古未有的开元盛世!那是光照千秋的功业!朕任用贤相,励精图治,四海升平,万国来朝!
便是太宗的贞观之治也不如开元远矣!朕难道不是旷世明君?
是李林甫口蜜腹剑,是杨国忠蠢笨如猪,是安禄山狼子野心!是他们!是他们毁了朕的盛世基业,更玷污了朕“开元圣主”的赫赫威名!
若非他们无能、贪婪、蒙蔽圣听,朕何至于此?这滔天大祸,是他们亲手种下的孽根!他们死不足惜!
至于百姓,那更是荒谬!
若非是朕,他们连前头那几十年的快活日子都不会有!朕又有何好愧!
朕开创了盛世,难道不配享受这太平天子的尊荣?这是朕应得的!是天命所归!是朕应享的福报!
*
开元年间的李隆基大权在握,尽管揭露了其后头的昏庸,也无人敢对他明火执仗。
但其余时间的他,可没这么好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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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周时期
天幕冰冷的声音,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将“安史之乱”、“马嵬兵变”、“贵妃惨死”、“太上皇幽禁”、“父子争权”、“阉竖监军”、“引狼入室”、“洛阳浩劫”、“天可汗神话破灭”、“三千多万生灵涂炭”……每一个血淋淋的字眼,都如有一把看不见的刻刀,一刀刀刻在紫宸殿的上空,也刻在殿内每一个人的心上。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少年李隆基跪在冰冷的地砖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他低着头,试图将那张已然血色尽失的脸埋得更深。
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陷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压不住那从骨髓里渗出的寒意。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来自御座方向的、如同实质般的目光,正带着山岳般的重量,沉沉压在他的脊梁上,几乎要将他的骨头碾碎!
那目光的主人——则天大圣皇帝武则天,此刻脸上已无半分先前听开元盛世时的玩味或审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如火山爆发前一般磅礴的怒意!
天幕的声音还在继续,当那句【而如此骇人的浩劫,究其根源,竟仅仅是一位君王的怠惰!可笑又荒谬。】出现,如同最后的丧钟敲响——
“啪嚓!”
一声刺耳的脆响陡然炸开!武则天手中的白玉镇纸被她一把砸在御座旁的地面上,轰然炸开的碎片割破了她的指尖,殷红的血珠瞬间渗出,顺着她白皙的手指蜿蜒滴落,洇开一朵刺目的暗花。
她恍若不觉,积攒已久的愤怒骤然爆发:“李!隆!基!”
三个字,如同惊雷滚过殿顶,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雷霆万钧的怒火与刻骨的寒意,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也狠狠砸在李隆基的心口,让他浑身剧震!
“抬起头来!看着朕!” 武则天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姿态。
李隆基几乎是本能地、艰难地抬起了头。他看到了祖母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他焚成灰烬的滔天怒火,以及那怒火深处,更深沉的、令人绝望的厌恶与鄙夷。那目光,比任何刀剑都更锋利,瞬间刺穿了他试图用“悔恨”伪装的表象,直抵他内心深处那自以为是的“无罪”!
“好一个‘开元盛世’的缔造者!好一个英明帝王!” 武则天的声音带着极致的嘲讽,字字如刀,“朕真是看走了眼!不想除了李承乾、李贤这等不成器的,还能出个你这等祸国殃民、断送祖宗基业的不肖子孙!”
“皇祖母!孙儿……孙儿……” 李隆基被这前所未有的严厉斥责吓得魂飞魄散,巨大的恐惧压倒了一切,他猛地向前膝行几步,声音带着哭腔和最后的挣扎,“孙儿知错!孙儿日后必当励精图治,绝不再犯!孙儿……孙儿是有能力的!开元……开元盛世便是明证啊!皇祖母!求您再给孙儿一次机会!孙儿定能……”
“能力?” 武则天厉声打断他,那声嗤笑如同冰锥,彻底击碎了他最后一丝幻想,“你的能力,就是把你太祖父、你祖父、还有朕,几代人呕心沥血打下的基业,连同那数千万黎民百姓的身家性命,一起葬送在你那所谓的‘太平享乐’里?!”
她的目光扫过天幕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文字:“引宦官监军,坏军国大事!纵父子争权,致中枢分裂!为坐稳你那把破椅子,竟敢引胡虏入关,纵其屠戮洛阳,将我大唐子民、朕的东都,当作猪狗牛羊奉于豺狼之口!更有甚者,竟签下那等丧权辱国、遗臭万年的卖国契约!”
武则天每说一句,声音便更冷一分,殿内的空气也仿佛冻结一寸。
“朕看你那点所谓的‘能力’,全用在骄奢淫逸、猜忌弄权、祸乱朝纲上了!”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要将人灵魂都穿透的尖锐,“李隆基!朕情愿你是那扶不起的刘阿斗!”
轰——!!!
这句话,如同九天之上的惊雷,不偏不倚,正正劈在李隆基的天灵盖上!
刘阿斗?那个被后世嘲笑了千年的、懦弱无能、乐不思蜀的亡国之君?在祖母眼中……他李隆基,开创了开元盛世的李隆基,竟……竟还不如那个废物刘阿斗?!
“至少他刘禅,” 武则天冰冷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清晰地传入李隆基彻底僵死的耳中,“虽庸碌无能,却还知道听话!至少他,不会自作聪明,不会刚愎自用,不会为了一己私欲,把整个帝国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他若在位,至多是守成无能,断不至于如你这般,亲手将鼎盛王朝推下悬崖,摔得粉身碎骨,还要拉上几千万无辜百姓垫背!”
“……” 李隆基彻底僵在了原地。脸上那点强装的悔恨、哀求和恐惧,如同破碎的瓷器般片片剥落,只剩下一种空白的、死寂的灰败。所有的辩解,所有的自负,所有的“朕何错之有”的怨怼,都在这一刻被祖母这诛心至极的评语碾得粉碎!他引以为傲的“能力”,他视若珍宝的“开元功业”,在祖母眼中,竟是连刘阿斗的“听话”都不如的渣滓!
他张着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眼前阵阵发黑,祖母那冰冷而充满鄙夷的身影仿佛在不断旋转、扭曲。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极致羞辱、彻底否定、万念俱灰的冰冷洪流,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意识。
他不如刘阿斗……
他不如刘阿斗……
他不如刘阿斗……
“来人!” 武则天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看都不再看地上那具仿佛失去灵魂的躯壳,“李隆基,刚愎昏聩,德不配位!着即——”
“打断他的腿!”
“废去其继承皇位之资格!永世圈禁!朕,不想再看到这个祸胎出现在任何可能染指社稷的位置上!”
冰冷的旨意如同铁锤落下。几名如狼似虎的殿前武士应声而入,沉重的脚步声如同丧钟敲响。
这也敲响了他最后的神志:“不、不!祖母,放过孙儿吧,孙儿愿意远离皇位,求您不要打断孙儿的腿!不要打断孙儿的腿啊!!
父王、父王!您救救儿臣……”
尖锐的求救声响彻大殿,可直至殿门沉重地合拢,隔绝掉最后一丝光亮,大殿之中也仍是一片死寂无声。
第94章 唐宗 与李唐一朝或悲……
与李唐一朝或悲愤、或恼怒的状态截然不同, 刘邦摸着下巴,啧啧有声,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看戏的精光:“嘿!这荣国夫人给李隆基续的二十年寿数, 当真是掐着点儿算的!多一分则显冗, 少一分则不足!妙!妙得很哪!”
他说的没头没脑, 但吕雉很神奇地get到了他的脑回路:就这最后二十年的表现, 早死多少, 名声就能拯救多少……偏偏就是让他作到了名声能落到的最底端!一丝翻盘的缝隙都没留下!
她嘴角难以抑制地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极轻地嗤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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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完全笑不出来, 他眸光一颤:安西、北庭都护府孤悬西域,苦守几十年后无奈陷落?
***
【比起这支差不多烂完了的李唐皇脉,唐朝臣民反而更想挽救那个巍巍盛唐!
看!睢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