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为了他啊。
于微不知道,费扬果说那些话的用意,或许是想要像现在一样,激起自己的恐惧,然后利用这恐惧,达到活命的可能。她不知道费扬果想做什么,可是费扬果的话,令她无法忽视。
她想要让他活下来。
和委屈的眼泪一起落下的,还有满腔愤懑,她照着多铎的肩膀就一顿拍打,多铎被她打的疼了,不得不伸手遏住她的手腕,于微用力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他们在黑暗中僵持一团,彼此相视,看清彼此眼中的泪光与愤怒,语言,已经变成了累赘,当解释变得无用,肢体的语言,愈发有力。他们用汗水与喘息,证明自己的热情与情感,那些复杂的,无法诠释的过往,都化作了抵死的纠缠.......
纠缠的是两个人,感冒的却是于微一个人,她不服,她不服啊!
人生病时,就无暇再顾及其他,于微靠在多铎的肩头,不多时便觉昏昏欲睡,多铎扯来枕头,扶着她躺下,“你睡吧,我守着你。”他一手握着于微的手,另一手轻抚她的额头。不多时,于微便沉沉睡去。
多铎望着熟睡的于微,目光一时复杂。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要为费扬果求情,难道......但这怎么可能呢?不可能。自己和孩子们,怎么会比不过小小一个费扬果。多铎眉头紧蹙,他实在想不出缘由,良久,他觉得,或许福晋真是为他的名声着想。
费扬果是庶出,却也是汗阿玛的血裔。
她有些太善良了。
于微一觉睡醒,身上的疲乏感还是未曾消失,嗓子也开始吞刀片,幸好于微早有准备,她让阿雅在水烟壶中灌上热盐水,慢慢吸了好大一会儿,喉咙中的刀割感才有所缓解。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于微养了小半个月,感冒的症状才消退,但早晚的时候,依旧有些咳嗽。她感冒还没好,多铎又要出征。
锦州城高,强攻难下,皇太极摒弃以往做法,决定围点打援,以义州为后勤补给基地,围困锦州,切断锦州与外部联系,让固若金汤的锦州城成为一座孤城。
大汗派济尔哈朗与多铎修筑义州城,并在此筑城屯田,准备围困锦州,松锦之战,随着前往义州筑城屯田将士的集结,而悄然拉开帷幕。
包工头轮流当,今年到于微家,天气冷,于微为多铎准备了许多厚实的衣物,唯恐他在外面受凉,多铎也担忧于微病体未愈,不让她操劳。
“过几个月就回来了,不用准备那么多,你好好休息,先养好身体。”多铎抬手,将于微鬓边垂下的一缕碎发捋回耳后,安慰道:“等到天气暖和了,我就回来了,到时候,我带你和多尼出去玩。”
“好。”于微应道。
多铎望着于微,似乎还有话想说,可好几次张口,话又咽了回去,最后,他还是对于微说出了实情,“费扬果死了。”
三日前,侍卫发现送进去的饭菜分毫未动,打开门锁一看,费扬果已经坐缢在窗边。
天气冷了,侍卫们也为费扬果加固了窗框,腰带穿过新加固的窗框,绕过他的脖子,没人知道,那不足一人高的窗框,只要站起来,就能摆脱束缚的地方,是怎么夺走费扬果的性命。
他静静坐在那里,尸体已然僵硬。
多铎担心于微的身体,又担心她多想,万一,万一让她觉得费扬果的死是自己干的,那可就是黄泥糊□□,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的。
骤然听闻这噩耗,于微浑身颤了一下。
死了。他死了吗?
她望着多铎,目光茫然,片刻后才回过神来,抓住多铎的手臂,急切道:“怎么会死了呢?好端端的,怎么会死了。”
他死了,自己找谁问清楚去?
多铎被于微忽如其来的举动打了个措手不及,望着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下一瞬,怀中却一沉,于微整个人都投入他怀中,两只手臂紧紧抱住他,“你一定要回来,我...我和孩子都在家里等你。”
说着说着,于微的声音哽咽起来,她开始后悔了,有些事情知道了,反而会背上莫名的枷锁。见于微如此,多铎心忍不住一酸,但出征在即,他只能强作镇定拍了拍福晋的后背,安慰她道:“我很快就回来了,三个月。”
多铎倒也没诓于微,他真只出去了三个月,三个月后,夏六月,大汗命多尔衮、豪格等人代济尔哈朗、多铎屯田义州,围困锦州。
大汗志在入关,围困松山、锦州,意在逼迫明军主力出动,与之决战,祖大寿一日不动,大汗主力也不出动,只派国中诸王贝勒令数万精锐,一边屯田,一边围城,诸王贝勒分作两班,三个月一轮换。
熬,看谁熬不过谁。
大汗已经看破了明军的软肋,大清能熬,大明未必能熬,远在千里之外的衮衮诸公、明堂天子未必能接受前线将领的不动如泰山,他们的军费未必能承受得起这场持久战。
先爱上的人,是输家,先动手的,也是输家。
三月为期,轮流驻守,济尔哈朗和多尔衮,已经得到了众人之上,左右翼诸王贝勒领袖的超然地位。但济尔哈朗的地位,明显比多尔衮要高,济尔哈朗年长,军功更深,资历也更深,多尔衮要稍微逊色一筹。
多铎变得听话,大汗也开始体恤他,第三次换防时,由济尔哈朗与阿济格去接多尔衮和豪格的班,而让多铎在家休息。
上一个年没在家过,今年就给调休一个新年。汗,是个有人情味的大家长,弟弟调皮归调皮,始终是弟弟,做哥哥的,不能跟弟弟一般见识。
多铎在家,陪着多尼过了五岁的生辰,孩子们都在一天天长大,于微看着个头已经不小的舒伦,心中莫名泛起阵担忧,多铎敏锐觉察到于微的情绪变化,低声问道:“怎么了?”
“大汗想把海济的女儿,嫁给苏尼特部腾机思。”
妙龄少女嫁老登,政治联姻下女子的幸福,又有谁真正在乎呢?
“你是担心舒伦。”
于微点头,“舒伦一天天大了,早晚会有嫁人的那一天,我不想让她过得不好,所以,趁大汗没做主之前,咱们自己给舒伦定个娃娃亲,等她长大了再成婚,你觉得怎么样?”
她知道,自己挑的舒伦不一定喜欢,但大汗挑的,恐怕还不如她挑的。起码自己这个后妈,会综合考虑女婿的长相、家世,而大汗,更看重婚姻背后的利益。
于微不能接受把自己养大的孩子嫁给一个老登,哪怕这个老登很有钱很有地位。老登要是死了,孩子还要改嫁给老登的儿子中登,这样的命运,光想一想,于微就觉得窒息。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多铎想了想,问道:“你想跟谁结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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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其实这个文最好写到入关前,因为写到入关,就会写到很多有争议的东西,这是不可避免的。
第115章 沉默寡言的四阿哥 他总是很安静,安静……
和谁结亲, 这可真是个复杂困难的问题。
于微和童尘曾就这个问题,展开过详细的讨论。孩子大了,一辈子单身是不行的, 格格要嫁人,阿哥要娶福晋, 往哪儿嫁, 从哪儿娶,才能保证门当户对、体面的同时,又规避掉近亲结婚可能会产生的不科学影响呢?
两位老母亲操碎了心, 合计了又合计, 最后还是将目光投回了科尔沁,但不是她们所在的左翼, 而是科尔沁右翼, 土谢图亲王一系。
满蒙联姻,是大势, 比起和别的蒙古部落联姻, 科尔沁到底是自己人。
左右翼同为十四世奎蒙克塔斯哈拉后人,但右翼和左翼的血缘已经很远了。
按父系计算, 以当事人舒伦、舒舒、多尼、多尔博四人为中心, 往前数五代,才能到十四世先祖, 土谢图亲王的格格比他们还要更远一代。
母系稍微近一点, 土谢图亲王所尚和硕公主, 是努尔哈赤收养的舒尔哈齐孙女,但这比起姑表亲,已经非常健康了。
且科尔沁右翼是嫩科尔沁大宗,与左翼分庭抗礼。
“和硕额驸土谢图亲王和公主不是有个儿子叫沙律, 那个孩子我见过,和舒伦年纪差不了多少,公主还有两个格格,我看也好。他们过几日就来盛京朝拜大汗,到时候咱们问问呗。”
多铎想了想,“你们这是将公主家的孩子都分完了啊,国君福晋要将小公主嫁给公主的长子巴雅思护朗,你想把舒伦嫁给公主的沙律,还想为多尼娶公主的格格,来,让我猜猜,公主还有三个小儿子,你妹妹是不是也打的这个主意?”
固伦三公主达哲下嫁科尔沁,固伦四公主雅图不日也要和自己表弟弼尔塔噶尔完婚,两位固伦公主下嫁左翼,右翼也希望能求娶一位固伦公主,大汗和国君福晋思虑之后,决定许嫁小公主飞扬古。
飞扬古是哲哲最小的女儿,于微来盛京那年出生的孩子,不知怎么,于微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老了,记忆中总是小小的马喀塔、达哲相继成婚,现在,她看着出生的孩子飞扬古,也要订婚了。
于微长叹口气,“不然呢,这样不好吗?我们姐妹三人在盛京相依为命,她们三个,也能守望相助。”
“你做主就是。”
“你怎么什么都听我的。”于微忽然很认真看向多铎,她原以为自己会费些唇舌,毕竟飞扬古也要嫁到右翼,承袭爵位的就一定会是额驸巴雅思护朗,沙律就无缘父辈爵位,很有可能一生都只有台吉与和硕格格额驸这两个不算太高的头衔。
按定制,固伦额驸一应待遇等同于贝子,台吉则在贝子之下。
右翼尊贵,但沙律不尊贵,多尔衮就十分鄙夷这桩婚事,他以为,东莪就算要嫁到蒙古,也得嫁一个能承袭爵位的蒙古王公,不是个亲王,也得是个郡王、贝勒。
非要嫁给蒙古,多尔衮更倾向于和小舅子奇塔特结亲,固伦公主达哲已经怀孕,如果这胎是个男孩......奇塔特毕竟是大妃之子,国君福晋同母弟,又迎娶了固伦公主,将来大汗必然会赐给他一个爵位,这爵位应该不会太低,应该在贝勒以上,大概是郡王。
郡王和上不得台面的小台吉,这还用选吗?
童尘听得眼前黑了又一黑,自己这倒霉姑娘,怎么.....怎么能倒霉......
在连续三年抓到‘东莪’这个大名,不得不叫‘獾崽’后,他这目光短浅的阿玛,又想跟他的舅舅结亲。
多尔衮根本不愿意,多铎却一口应下,于微不免震惊,望着多铎的眼睛满是困惑。
多铎对上于微的眼睛,眨了眨,倏而眉头一蹙,伸手便去捏于微的脸,于微反应极快,将身一闪,敏捷躲了过去,就在她以为自己躲过之际,多铎手一转,就掐住了她命运的后脖颈。
他的手很冰,冻得于微脖子直往回缩,她大叫道:“你松手,放开!冰,你的手好冰。”
多铎却并不松开,钳着她的脖子,把她朝自己这边拉,于微后退几步,踉跄撞上堵坚厚,脖间冷意消失,胳膊却沉起来,多铎环于微在怀,居高临下睥睨她道:
“你这人!我要不同意,你跟我吹胡子瞪眼,我同意了你也不满意,你要我怎样?”
于微自觉理亏,幽怨嗔了多铎一眼,张口就是一句拉得极长,“大王~”
“少来。”
多铎嘴上说着,却在于微投入自己怀中时,更紧的环住了她的腰,“花言巧语的女人。”
于微冷笑,自己是花言巧语的女人,那他是什么?色令智昏的男人?
心里这么想,嘴上还在喊‘大王’。
“这么多年,你对舒伦和舒舒姐妹,我都看在眼里,嫁给沙律,必然有嫁给沙律的好处。”
两人正抱在一起,咬着耳朵说话之际,多铎目光一斜,忽然注意到门框后那两双目不转睛盯着他们的黑溜溜大眼睛,他尴尬的咳嗽声,将手放下,怀中福晋却还紧紧抱着他。
“孩子。”
于微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多铎提醒她,往门口看,她这才注意到扒着门框,安安静静望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六目相对,空气霎时尴尬起来,于微一把推开多铎。
“......”
多尔博见被父母发现,大大方方迈过门槛,向二人行礼,“阿玛,额涅。”多尼见弟弟进去,也跟着进屋,他一进门,就扑向多铎双腿,撒娇道:“阿玛。”
他试图用这种方式,来遮盖自己方才的错。
多铎深吸口气,弯腰抱起多尼,多尔博在多铎怀中,又朝于微伸手,撒娇道:“额涅。”于微无奈,接过多尼,在他小脸上亲了亲,多铎伸手想要抱多尔博,多尔博却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
于微立刻注意到多尔博,放下多尼,俯身平视小儿子的眼睛,“怎么了?”
多尔博的性格很内敛,不像多铎也不像自己,也不知道像谁,他身上总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疏离感,和谁都不是很亲近的样子,看着儿子这样子,于微总担心,自己的儿子有自闭症。
但再一观察,于微发现多尔博的症状根本不像自闭症,他好像只是....非常小心翼翼。
他看每一个人的眼神中,都带着莫名的谨慎,尤其,在看到多铎的时候,他不会像多尼一样,在阿玛怀中撒娇打滚,而是安安静静站在一边,稳重的像是个大人。
多尔博安静的让人忍不住多注意他几分,于微蹲下身子,耐心询问多尔博,“怎么了,那是阿玛啊,阿玛回家了。”
“你阿玛他很忙。”于微为多铎打圆场道。
孩子还小,不怎么不记事,多铎又忙于军事,有时一连好几个月不在家,不似多尼,多尼小时候,多铎很少出征,陪在他身边的时间很多。
多铎也蹲下身子,温柔看向他,“多尔博,我是阿玛。”闻言,多尔博抬头,看了一眼多铎,不过一眼,他的视线又收了回来,将一直背在身后的小手,伸到于微跟前,五指缓缓展开,露出掌心一只剪纸蝴蝶。
“额涅,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