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从来都是模糊的,即使是用尽了想象力,也只能得到一个不甚清晰的轮廓。
最简单的, 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发色和瞳色。
也不知道那张她用手描绘过的棱角分明的脸,究竟是什么样子。
起初, 她只是好奇自家狗狗的样子,并没有赋予这些外貌其他的含义。
可现在, 在那次失误之后,关于他样貌的联想也变了味。
她莫名地开始想象,他隐忍时手臂的青筋是如何鼓胀,冲动卷起她腰身的粗壮豹尾平时是下垂还是扬起,会在她手中抖动的兽耳平日里是竖起还是折下,那凸起的喉结又是如何滚动的。
她曾期待在狗狗的眼中, 看到全世界都是她的样子。
如今, 只要一想到恢复视力后, 会在他眼中看到她自己, 她就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好像有什么火舌在心底灼烧,让她的整个胸腔都开始发痒发烫。
有些抗拒,又隐隐期待。
连姜璎自己都分不清楚,究竟是抗拒更多,还是期待更多。
经历了三年的黑暗, 她自然是想要恢复视力的。
但另一个问题随之而来。
宿珩是她从兽人职业招待所接回家的导盲犬。
即便兽人导盲犬数量远多于普通动物导盲犬, 联邦政府仍然严格控制他们的投放, 只提供给真正需要的视障群体。因此,合约成立的最重要的一个条件,就是身为雇主的她是看不见的。
一旦她恢复视力, 合约就应该立刻终止。
而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了。
就算是真的养小狗,这么些时日多少也培养了一定的感情。
也说不上是不舍,只是她好像已经把宿珩当成是自己的东西了。
如今他之于她的存在,处于一个微妙的范畴里。
如果是她自己因为接受不了原则问题,她能狠下心抛下他。
可若是被动失去,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姜璎用理智权衡,觉得自己的确没有必要因为纠结宿珩的去留,而放弃恢复视力的机会。
做下这个决定,她才终于收回思绪,将注意力放回当下。
靳储昀的私人研究似乎在很远的地方。
姜璎无法看到路线,但根据行车的时间来看,或许已经出了她所在的市区。
自联邦的前身拜列尔被厄加帝国吞掉多个板块之后,联邦的占地面积和人口极速缩减,根据如今的车程和她所处地界来判断,或许已经快到安全区的边界。
即使没有官方证明,但联邦公民都心知肚明,这一处多是联邦军事基地和军事研究所。
靳储昀的私人研究所为何也在这里?
姜璎心下有些疑惑,加上他突然提起要帮她治疗眼睛这件事,她多留了个心眼。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靳储昀出声向她解释。
“最近关于阿兰因的事情掀起的反兽人浪潮过于激烈,联邦不得不安排人手镇压迅速扩张的极端抵制派。多年前隐藏起来的那批闹事的极端抵制派,也有了新的动作,我们扣押了其中的一批人,从他们手中得到了当年让你失明的毒素。”
说到这里,靳储昀垂下眼。
因姜璎并不能看见,他干脆不再掩饰自己的表情。
脸上的温和敛去一半,如墨一半的黑色瞳孔中浮现出毫不掩饰的阴沉,任谁看到,都会感觉到逼人的寒意。
只是声音依旧温柔。
在她能感知到的范围内,他仍维持着伪装。
又或者是天性如此,靳储昀习惯了戴上这样的面具,不向任何人显露出真实的内心。
“说来也讽刺,他们用的是来自兽人的蛇毒。”
他的语气未变,神情却极为复杂。
那种能让人失明的蛇族兽人毒素,他再清楚不过了。
甚至说,他早就猜出了它的来源,只是不愿意去面对这个事实罢了。
姜璎猜不出他藏在这句话后的信息,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和自己说这些。
这三年间,靳储昀与她的关系止步于心理医生和患者。
两人的交谈向来也只停留于心理咨询的范畴里,从不会与她说起兽人认知障碍以外的话题。
而现在,无论是帮她恢复视力,还是告诉她她失明的原因,都与他一直以来给她温和但疏离的印象不符。
况且,他只解释了他得到毒素的契机,仍没有说为什么要帮她。
他们明明连朋友都不是呀。
“抱歉,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的,你不用有压力。”
靳储昀深吸一口气,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xue ,温和的底色下多了一些无奈。
像是能看出她内心所想似的,他再次对她内心的怀疑做出了解答。
“我的实验室恰好在研究这一批毒素的解毒剂,如果你能提供帮助,让实验室收集一些相关数据,等解毒剂通过临床试验后,就可以第一时间让你恢复视力了。”
这个理由看似合理,可因为这个毒素而失去双眼的人肯定不止她一个。
这并不足以让一个心理医生打破与病患之间的医患关系。
而且……
姜璎听出他语气中的疲惫,着实有些诧异。
靳储昀从未在她面前表露出情绪。
此刻他对她的态度与给她做心理咨询时截然不同,好像从那种虚假疏远的“朋友”关系,变成了真正熟识的人似的。
这种怪异的违和感,让她又生出一种逾越关系的感觉。
与宿珩带来的亲密距离上的侵犯感不同,靳储昀的奇怪态度让她莫名地觉得危险。
就好像,面前的男人从隔岸观火,突然变成了步步紧逼似的。
而放在这样的情况下,刚刚他提起宿珩右臂那只义体的这件事,就变得更加微妙起来。
于她而言,无疑是一种没有明说的威胁。
如果此刻她不配合,他会怎样利用宿珩的秘密就不得而知了。
以他在联邦的地位,想要推动联邦调查当年丢失的义体,恐怕就是动一动手指的事。
他就是看准了她会为了保护宿珩而只身前往,才会故意这么做的。
车内十分暖和,姜璎却忽然有些发冷。
自她知道靳储昀是联邦总统的儿子之后,她第一次对他的身份有了实感。
那一如既往的温和表象下,似乎藏着深不可测的另一面。
而她必须装作毫无所觉。
“嗯,没问题的。”
姜璎轻声应道。
她维持着刚刚的茫然表情,害怕又被他看穿心思,“谢谢你,靳医生。”
可人再怎么伪装,在没有经过训练的前提下,也很难控制住无意识间的细微动作。
“举手之劳,不必谢我。”
靳储昀假装没有发现她的紧绷。
车行过减速带,到了安检处。
驾驶座的车窗打开,引了些新鲜空气进来。
姜璎得以在僵持的气氛下缓了口气,靠在座椅上的姿势也终于放松了些许。
靳储昀失笑:“只是我的私人研究所而已,并非什么军事要地。你不用这么紧张的。”
她吓了一跳,倔强地扬了扬下巴:“我没有。”
“嗯。”靳储昀笑了笑,“基地有一处空地很适合烤肉,我记得你很喜欢。”
“啊……”
车停了下来,靳储昀将她的犹豫看在眼里。
“不过,可能得你自己一个人吃了。”他说道,“晚餐已经安排好了,我要去见一个人,就不陪你了。今晚你先休息吧,我们明天再开始。”
她顿时松了口气。
“对了,”靳储昀最后提醒道,“此次来这里是为了你恢复视力的事,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倘若之后你真的恢复了视力,也要装作看不见——尤其是在你的那位兽人朋友面前。”
姜璎抬起头,终于不在回避他的话:“为什么?”
“他并不是普通兽人。”
靳储昀头一次在她面前用上了异常严肃的语气,“在他的真实身份明朗之前,出于……出于朋友的建议,最好对他有所保留。”
他的语气真诚忠恳,不像是有什么别的目的,也没有逼迫她的意思,全凭她自己决断。
姜璎虽没有怀疑宿珩的心思,但也将这句提醒听了进去。
她点了点头:“谢谢,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靳医生。”
靳储昀离开后,他的秘书带她去了他所说的空地。
她打开手机的AI识别功能,听语音助手慢吞吞地给她描述眼前的画面。
中央摆好了烧烤碳炉,准备好的肉类和蔬菜食材都是真的,而不是平日里她吃到的那些合成食物。抬起头,就能看到城市中看不到的满天繁星。
的确是一处适合与朋友一起烤肉聊天的地方。
只可惜她看不见,这里也没有对的人。
不过,虽说将她带到这里有一点威胁的意思,但靳储昀并未限制她的行动和与外界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