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这一章如果有表达不当之处,就当作者在胡写一个架空的平行空间吧……
第134章
“思想性?”舒染重复着这三个字, 指尖有些发凉。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乱,越是这样时候越不能乱。她弯腰捡起洒落在地上的报告纸,动作尽量放慢, 给自己思考的时间。
“舒染。”陈远疆帮着舒染一起捡地上的纸张,“你先别急。弄清楚情况再说。”
“我大概能猜到个所以然。”舒染抬眼看他, 声音有些紧绷着,“工作组直接下来带人,绕过师部教育科, 这本身就不正常。”
陈远疆沉默一瞬,眼神复杂:“我帮你打听一下工作组的来历和下来的具体原因。”
“不,”舒染立刻拒绝,语气斩钉截铁, “你不能插手。这是教育口的事情, 你是保卫处的, 插手反而授人以柄, 会把事情弄得更复杂。”她看着他, “这件事, 我必须自己处理。”
陈远疆看着她,看到她眼底的惊悸过后迅速转换的理智。他知道她说得对, 在这种敏感时刻,他的身份特殊, 贸然介入只会让水更浑,甚至可能给舒染带来麻烦。
他叹了口气, 最终点了点头:“好。我不明着插手。但你有任何需要的, 告诉我。”他顿了顿,补充道,“至少, 让我知道你是安全的。”
“我知道。”舒染点点头,转向小刘:“小刘,谢谢你报信。这件事你先别声张,回去正常工作,就当不知道。”
小刘连忙点头,忧心忡忡地走了。
宿舍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舒染走到桌边,从书架上翻出那本她主编的教材。
“教材是我编的,是审核通过的。”她像是在对陈远疆说,又像是在告诉自己,“每一页,每一个字,我都反复斟酌过,绝对没有任何政治问题。最多就是……更侧重实用,和生产结合得更紧密些。”
“树大招风。”陈远疆言简意赅,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风向变了,总有人想借东风。”
“我知道。”舒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里面已经是一片沉静,“他们冲着我来的。刘老师是被我连累了。”
“现在不是揽责任的时候。”陈远疆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你打算怎么做?”
“等。”舒染翻动着教材,“工作组既然来了,肯定会来找我。我等着他们来。在这之前,我要把我这里所有的底稿、审核记录、教学反馈,全部整理出来。”
她说着,立刻行动起来,打开抽屉和柜子,将一叠叠手稿、油印的审核意见单、还有她记录的各教学点情况汇总,全部放到桌上。
“我帮你整理。”陈远疆没有多说,直接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拿起一叠稿纸,开始按照时间顺序归类。他对于如何处理这些文书十分得心应手。
舒染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两人就在这间宿舍里,就着昏黄的灯光,整理着堆积的材料。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天色完全黑透。舒染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看向对面专注的男人。他低垂着眼睫,动作小心翼翼的,生怕弄皱了一张纸片。
“陈远疆,”她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哑,“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次我扛不过去……”
陈远疆抬起头,打断她:“没有如果。”他的语气笃定,“你扛得过去。我相信你的能力,也相信你做的事经得起查。”
他说到这里,声音低了几分“就算真到了最坏那一步,畜牧连那里总还能再收拾出来。我陪你回去。”
舒染鼻腔一酸,迅速低下头,假装整理纸张,闷声道:“谁要你陪,保卫处的副处长,跑去畜牧连带孩子,像什么话。”
陈远疆看着她,嘴角弯了一下,没再说话。
材料整理到半夜,分门别类,井井有条。舒染将所有可能与思想挂钩的段落都做了标记,旁边附上了当时编写的思路和依据,以及上级审核通过的意见。
“差不多了。”舒染直起腰,感觉后背僵硬酸痛。
陈远疆站起身:“我走了。你早点休息。明天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稳住。”
“我知道。”舒染送他到门口。
陈远疆在门口停住脚步,回头看她,眼神深邃:“舒染,你不是一个人在往前走。”
门轻轻合上。舒染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的波澜平复了许多。
第二天,舒染照常去教育科上班。她神色如常,甚至比平时更沉静几分。她先去找了孙处长,将昨晚整理好的材料目录和关键部分交给他看,并汇报了刘老师被带走的事情。
孙处长听完,脸色凝重,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工作组是上边直接派的,绕开了师里。我也是刚得到确切消息。”他看向舒染,眼神里有关切,也有审视,“舒染,你的工作我是肯定的。但这次风向不对,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明白,处长。”舒染平静地说,“材料都在这里,我接受一切考验。”
一整天,教育科的气氛都有些微妙。吴建国几次想凑过来打探消息,都被舒染不冷不热地挡了回去。其他同事看她的眼神也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同情、担忧、幸灾乐祸,兼而有之。
舒染一概不理,只埋头处理手头积压的日常事务,联系各个教学点了解情况,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直到下午快下班时,两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生面孔出现在了教育科门口。
“哪位是舒染同志?”
科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舒染身上。
舒染从座位上站起身,脊背挺得笔直:“我是。”
“我们是xxxx工作组的。”那人亮了一下证件,“关于教学点教材问题,请你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工作组的临时办公室设在师部招待所最里面的一间套房。窗帘拉着,光线有些昏暗,舒染一走进去就觉得气氛有些压抑。
负责问话的还是那个为首的中年人,姓李,旁边坐着一个负责记录的年轻干事。
问话开始了。问题极其细致,甚至可以说是苛刻,紧紧围绕着舒染编写的教材内容。
“舒染同志,请你解释一下,在《实用扫盲读本(牧区版)》第三课,为什么选用‘如何识别毒草与牧草’作为教学内容?这一篇的思想性思路是?”
舒染神色不变,语气平和:“李组长,这份教材是针对牧区一字不识的成年牧民和流动性强的牧区儿童设计的。识别毒草和牧草,是他们在放牧生产中最直接、最迫切需要的知识。让他们学会认写这些字词,能直接避免羊群中毒死亡,减少财产损失。我认为,让群众掌握保护自身财产、发展生产的技能,本身就是体现我们制度优越性、巩固边疆建设最有效的方式之一。”
李组长盯着她,没说话。旁边的记录员飞快地写着。
“那么,关于这首《牧羊小调》,”李组长翻到另一页,“基调是否过于小资产阶级情调?是否还能加入更鲜明的革命元素?”
“这是流传在牧区的传统民歌,孩子们耳熟能详。”舒染回答,“我们用熟悉的调子填入新词,教他们认识生字,更容易被接受。扫盲初期,兴趣和接受度是关键。如果一开始就灌输过于生硬的内容,可能会适得其反。我们计划在学员有一定基础后,再逐步加入更有思想深度的内容。”
“逐步加入?也就是说,你认为思想教育可以逐步?而不是放在首位?”
舒染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李组长,我认为对连基本汉字都不认识的群众来说,先让他们体会到学习文化有用,能解决他们生产生活中的实际困难,他们才会愿意坐下来听我们讲道理。如果连最基本的沟通工具都缺乏,再崇高的思想也无法有效传递。我坚持认为,在边疆牧区这样的环境,实用性是扫盲工作能够开展下去的基石,也是最终实现思想引领的前提。”
她的回答条理清晰,有理有据,每一句都紧扣着“边疆”、“牧区”、“生产实际”这些关键词,将自己所做的一切都锚定在“巩固边疆、服务群众”的大方向上。
问话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问题越来越刁钻,试图从各个角度找到什么证据一般。
舒染始终沉着应对。她对教材编写的每一个字都了然于胸,对教学点的实际情况如数家珍。她不断引用牧民和连队职工的反馈,用实在的例子证明她的方法有效,赢得了群众的支持。
当李组长拿出一份据说群众举报信,举报内容说她编写的教材误导青少年时,舒染反而挺直了背脊。
“李组长,我不知道这封举报信来自哪位群众。”舒染的情绪稳定,“但我可以提供红星岩牧业队、以及我所负责的其他十几个教学点,近百名学员和家属的签字,他们可以证明,通过学习后生活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如果这叫误导,那什么才是引导?是让他们继续当睁眼瞎才对吗?”
她的目光直视李组长:“或者,领导们可以亲自去这些教学点走一走,看一看,听听真正的基层群众是怎么说的。看看他们是因为学了几个字就变修了,还是日子过得更明白、对祖国更感激了?”
李组长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文静秀气的年轻女人,如此有魄力,思路如此清晰,每一句话说得滴水不漏。
李组长又问了句:“舒染同志,你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质疑吗?”
舒染垂下眼睫,“我不敢。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我相信组织,相信领导们会明察秋毫,不会冤枉任何一个真心实意为边疆、为群众做事的同志。”
谈话终于结束。李组长让她先回去休息,同时提醒她也许还会有进一步的谈话询问。
舒染走出招待所时,天色已近黄昏。她深吸了一口空气,感觉胸腔里那股憋闷感散去了一些。
她知道,第一轮交锋虽然结束了。但有些人显然不会轻易罢休。
回到宿舍楼下,她一眼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舒染走过去。
陈远疆看到她,立刻站直身体,目光迅速在她脸上扫过,像是在确认她是否完好无损。
“怎么样?”他问。
“暂时没事。”舒染扯出一个笑容,“问题很有引导性,但我觉得我回答得不错。”
陈远疆的神色微松了一点,他“嗯”了一声,“饿不饿?食堂应该没饭了,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不用,”舒染摇摇头,“我宿舍里还有馕和奶茶粉。凑合一顿就行。”她看着他眼底的青色,问道,“你一直在这里等?”
陈远疆移开视线,看着远处:“……刚忙完,顺路过来看看。”
舒染知道他在说谎,也没有戳破。
“陈远疆,”她轻声说,“谢谢。”
陈远疆转过头看她,眼神里似乎有很多想说的,最终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上去吧,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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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声明:本文是一部以特定历史时期为背景的虚构小说,在情节上进行了必要的艺术化处理,绝无抹黑、丑化任何时代背景下为国家与人民奉献的公职人员和集体形象的意图。 文中所有人物、情节均为艺术创作,请勿与现实历史对号入座哦~
第135章
接下来的几天, 出乎意料的平静。
工作组没有再找舒染,教育科里那种窥探和紧张的气氛也似乎淡去了一些。
舒染每天按时上班,处理各教学点报上来的日常事务, 督促教材的修订进度,甚至去听了两次师资培训班的课。
在旁人看来, 她似乎已经从那天的冲击中恢复过来,重新变成了那个冷静的舒老师。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份平静之下, 是日日绷紧神经。
现在的平静,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间歇,是对方在寻找新的突破口,或者在等待某个时机。她不能坐以待毙。
白天, 她是一切如常的舒组长。
到了晚上, 回到那间宿舍, 她便开始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
第一个晚上, 她翻出了自己那个沉甸甸的樟木箱。里面除了几件舍不得穿的好衣服, 最重要的就是她自来到这个世界后, 积攒下的所有心血:教学笔记、自编教材的所有底稿、与各连队、牧区的通信、学生们的进步记录、还有陆续积攒的书籍和资料。
她坐在地上,就着灯光, 一份一份地仔细翻阅,然后进行分类。
一部分是她认为绝不能丢失的。比如她结合现代教育理念与当下实际, 偷偷写下的更系统、更前瞻的教育方法纲要,一些关于儿童心理的观察笔记, 以及她对未来基础教育体系的一些碎片化构想。
这些东西如果被工作组看到, 无疑会引来“思想异端”的麻烦。她用油布将这些笔记本仔细包好,塞进了床板下一个极其隐秘的缝隙里。
另一部分,是能够证明她工作成效和群众基础的。比如来自学生和家长、用各种纸张写来的感谢信, 有些还按着红手印。还有各连队请求设立教学点的申请报告副本,以及孙处长对她工作表示肯定的批示。这些是有朝一日能为自己辩护的材料,她整理好,放在一个单独的布包里,确保随时可以取用。
还有一些,是带有个人情感的。比如许君君写给她的信,王大姐和李秀兰送的鞋垫,孩子们偷偷塞给她的漂亮石头和干花,还有一些陈远疆给她的信。她摩挲着那张纸,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将它和其他几封可能会牵连到他的简短字条一起,用火柴点燃,看着它们化为灰烬。她的眼中映出一丝决绝。
处理完文字材料,她将必需的生活用品和几件结实的旧衣服打包成一个不大的行李卷,心里盘算着,如果真被发配去更艰苦的地方,这些就是她的全部家当。
在做这些的时候,她的心情异常平静,像一个即将远行的旅人,仔细地打理着行囊,计算着每一步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