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煮面。”他转身往厨房走,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她,“瘦了。”
舒染笑了:“哪有。”
陈远疆没说话,进了厨房。很快,面条的香味飘出来。是西红柿鸡蛋面,还撒了葱花。舒染坐在堂屋吃面,陈远疆坐在对面看她吃。
“那边怎么样?”他问。
“还行。”舒染边吃边说,“就是缺老师。我打算回去打个报告,申请一批有意愿的师范毕业生过去。”
“嗯。”陈远疆点头,“需要协调的话,跟我说。”
“知道。”
吃完面,舒染去洗澡。热水是陈远疆提前烧好的,灌在大铁皮桶里,兑上凉水,温度正好。她洗完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
陈远疆在书里客厅里看书,见她出来,放下书:“过来,帮你擦头发。”
舒染走过去,在藤椅上坐下。陈远疆拿了条干毛巾,站在她身后,轻轻擦着她的头发。动作很慢,很仔细。
“陈远疆。”舒染闭着眼睛。
“嗯?”
“我有时候想,我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毛巾停了一下,又继续:“想明白了吗?”
“大概吧。”舒染说,“就是现在这样。有事做,有人陪,不慌不忙的。”
陈远疆没说话。擦干头发,再用梳子轻轻梳理她的头发,动作温柔。
“对了,”舒染想起什么,“我收到一封阿迪力寄来的信。他在牧业学校表现很好,老师说可以推荐他去内地进修。”
“这是好事。”陈远疆说,“这孩子有出息。”
“是啊。”舒染笑了,“当年他闯进教室,指着我说‘你!坏!老师!’,谁能想到有今天。”
陈远疆也笑了。他把毛巾搭在椅背上。
夜色已深,院子里有虫鸣。
“舒染。”他忽然开口。
“嗯?”
“如果……”他顿了顿,“如果有一天,你想去更远的地方,做更大的事,我会支持你。”
舒染睁开眼睛,看着他,“那你呢?”
“我?”陈远疆看着她,“我就在这儿。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都在这儿。”
月光洒在院子里,蔬菜叶子在风里轻轻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响。
“陈远疆。”
“嗯?”
“谢谢你。”她说,“一直陪着我。”
陈远疆伸手,揽住她的肩。动作很轻,像是不敢用力。
舒染靠过去,头抵在他肩上。
两人就这样相互倚靠着,谁也没说话。
*
暑气最盛的时候,综合治理办公室开了总结会。试点工作成效显著,上级决定追加经费,扩大范围。陈远疆负责的治安保卫板块受到表扬,他上台领了奖状,下来时,舒染在台下对他竖了竖大拇指。
会后,周书记找舒染谈话:“小舒,有个事想征求你的意见。”
“您说。”
“上面想调你去首都,负责全全国的扫盲和基础教育工作。”周书记看着她,“级别提高,平台更大。你觉得怎么样?”
舒染沉默了一会儿。
“书记,”她开口,“我能不能不去?”
周书记有些意外:“为什么?这是个好机会。”
“我知道是好机会。”舒染说,“但我更想留在基层,做具体的事。综合服务站推广才刚起步,还有很多实际困难要解决。而且,相比之前在首都所感受到的氛围,我觉得这里更适合我。”
更适合我过惬意随性的生活。
周书记听出了她的意思,笑了:“好。那我帮你和上级说明原因。”
“谢谢书记。”
从书记办公室出来,舒染在走廊里遇见陈远疆。他刚从外面回来,额头上出了些汗。
“谈完了?”他问。
“嗯。”舒染点头,“我没去。”
陈远疆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想好了?”
“想好了。”舒染说,“我现在这样,挺好。”
陈远疆看着她,眼神柔和:“我怕你后悔。”
舒染的眼睛亮晶晶的,“这有什么后悔的,我能力这么强,真要想去,也难不到我。”
秋日来了。院子里的葡萄熟了,一串串挂在架子上。陈远疆摘了些,洗干净放在盘子里,两人坐在院子里吃。葡萄很甜,籽也不多。
“明年多种两棵。”陈远疆说。
“好。”舒染吐掉籽,“再种棵枣树,秋天打枣吃。”
“行。”
十月底,舒染收到一沓信。有石头从师范学校寄来的,说课程很难,但很有趣;有阿迪力从牧业学校寄来的,附了一张他在实验室的照片,穿着白大褂,笑得腼腆;有栓柱从农机站寄来的;还有春草从县中学寄来的,信里夹了一片金黄的树叶。
她把信一封封看完,收进抽屉。抽屉里已经攒了厚厚一摞信,都是这些年学生们寄来的。
陈远疆在书房钉了个新书架,把她那些书和材料整理得井井有条。最上面一层,专门留出来放这些信。
“以后越来越多,得换大书架了。”他说。
“那就换。”舒染笑,“反正这些难不倒你”
初冬第一场雪落下。天气明显冷起来,炉子又烧起来了。
舒染在书房写年终总结。窗外飘着雪,屋里暖洋洋的。陈远疆在堂屋修一着把旧椅子。
舒染写累了,她放下笔走到窗前。雪越下越大,地上渐渐白了。院里的蔬菜早就收完了,土地空着,等来年开春再种。
她看了一会儿,转身去厨房泡了壶茶。陈远疆修完椅子,洗了手过来,两人坐在炉子边喝茶。
茶是陈远疆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茉莉花茶,香气透过热气氤氲开来。
舒染最近才发现,自己好像很久没有像这样,在非工作时间,脑子里不转着具体的工作难题了。综合服务站的推广上了轨道,各团场有了成熟的团队,她更多是把握方向和解决突发问题,不再需要事必躬亲地钉在每一个点上。
教材的修订告一段落,新一批培训出来的教师已经能独当一面。就连案头那些报告,似乎也比往年同期薄了一些。
当然,并不是事情少了,而是她处理起来更得心应手,知道什么该抓,什么该放。
“笑什么?”陈远疆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舒染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嘴角不知何时扬了起来。
“没什么,”她说,抿了口茶,“就是觉得……今年冬天,好像没那么赶。”
陈远疆看着她,眼神温和。“你前几年太拼了。现在这样就挺好。”
“不是不拼了,”舒染立刻补充,随即又笑了,“是事情理顺了。该我扛的我扛着,但不用把所有担子都压在自己一个人肩上。下面有人能干,上面也肯放权。”
陈远疆点点头,表示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有时间了,”舒染往后靠了靠,让椅背承受身体的重量,“我翻了翻之前攒下的书,有些是吴教授寄的,有些是你带回来的,一直没空看。还从图书馆借了两本讲土壤改良的,想着开春了,院里那块地,是不是能试试种点别的。”
“想种什么?”陈远疆问,语气里带了点兴趣。
“还没想好。可能先种点草莓?听说有种耐寒的品种。”舒染说着,思路又飘开,“其实也不一定非得种出什么名堂,就是觉得有这份闲心琢磨了,也挺好的。”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心里也反应过来。是啊,有这份闲心了。不是抽空,不是挤时间,而是真的有了余裕,去关注工作之外的东西,能自如地享受生活了。
炉子里一块煤烧塌了,发出“噗”一声。
陈远疆拿起火钳拨弄了一下,让火更旺些。“你高兴就行。以前是没办法,要争,要抢,要站稳。现在不一样了。”
舒染侧头看他。他理解她,理解她很享受此刻的松弛。
“陈远疆。”她叫了一声。
“嗯?”
“我现在这样,”舒染慢慢地说,像是在梳理自己的心绪,“有点时间看看书,琢磨点喜欢的事,工作也没落下……就是我以前想过的那种日子。可能没那么轰轰烈烈,但我心里踏实。”
“你觉得好,就是最好。”
舒染不再说什么,重新捧起茶杯喝起来。窗外的雪还在下,屋里很暖和,身边的人让她安心。她为之奋斗的事业仍在稳步向前,而她自己也终于在这片土地上,找到了从容生活的节奏。
*
腊月二十三,小年。
舒染提前下了班,去供销社买了几张红纸,打算写春联。她没买年货,因为这些早已经被陈远疆备齐了。
回到家,陈远疆已经在厨房忙活了。他在炸麻花,油锅里滋滋响,香气飘满屋子。
“回来了?”他回头看她,“洗手,马上吃饭。”
“好。”
晚饭很丰盛。炸麻花,炖羊肉,还有几个小菜。两人对坐着吃饭,聊着单位的琐事,窗外的雪又下起来。
吃完饭,舒染铺开红纸写春联。陈远疆在旁边看着,递墨递笔。
“写什么?”她问。
“你定。”
舒染想了想,写下:岁月静好耕读乐,边疆安宁家国春。
横批:平安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