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和面的窝窝头，一盆子玉米面糊糊。

　　别以为冬季就不干农活，趁着没上冻，公社里现在还在组织挑河。

　　趁着枯水期，把河道里的淤泥都清理出来。

　　挑河比下田种地都辛苦。

　　缺乏劳保用品的情况下，社员都是挽起裤腿，赤脚下到河里，一脚踏进冰寒刺骨的淤泥中，头皮冻的发麻。

　　年轻时火气壮还稍微好点，到了中年之后，个个都有老寒腿。

　　常爷爷招呼着杜野入座，又让奶奶再去蒸点馒头，叼着烟锅子叹气道：“这会还有的吃，再过些日子怕是三和面都吃不上。”

　　“生产队食堂呢？”

　　常爷爷指着玉米面糊糊，“这就是食堂给的。”

　　这一顿，两人都不敢放开肚子，随便吃了两个窝头就撂了筷子。

　　常威以为要到明年才会闹粮荒，没想到今年冬天就已经有了迹象。

　　也许不是完全没粮，只不过要熬到明年夏收，所以生产队可能开始控制了，再傻的人也知道，先前大吃大喝已经出了问题。

　　即便这样，对外依然死撑着，说自家今年大丰收，粮食充足。

　　层层瞒报……数据到了高层，形势一片大好！

　　常威陪着老太太闲聊，常妮常南开始帮着爷爷奶奶收拾东西，知道今天就会到城里去住，两个小家伙走路带风。

　　杜野帮不上忙，又不好意思干坐着，和常威打了个招呼开始在村里四处溜达。

　　像极了过年陪着媳妇回乡下娘家的新姑爷。

　　其实没什么要收拾带走的，最多带几件换洗衣服，常威在城里都给他们准备了新的被褥。

　　还有些藏着的粮食，常爷爷让常南去把十三叔常洛喊了过来。

　　反正中途他们还会经常回来，只需要把家里收拾好，锁上院门就行。

　　正拾掇着，杜野领着个小孩匆匆忙忙跑进来，紧张道：“常威，有特务。”

第318章 顶天立地

　　杜野的声音响起，如惊雷炸响。

　　十三叔常洛是长胜村的民兵队长，眼珠子瞪起，“瞎说什么？我们这里怎么可能有特务？”

　　常威瞟了眼杜野，安抚住常洛，“十三叔，你们没接到协查通知？”

　　常洛猛然警醒，“呃……你是说西山逃掉的那些？他们从西山跑到我们北边来了？”

　　常威给了个肯定的答复，“嗯，前段时间我们在西山抓捕，有十一个人跑掉了，说不定逃到了这里。”

　　他把视线转回杜野身上，眉头紧蹙，“说说看，你是怎么发现的？”

　　杜野把手里牵着的小孩让到身前，“当时他和对方在说话，看见我来了，那个家伙就朝着山里跑，他穿着我们的军装。”

　　常威点了下头，拿出一把水果糖递到小孩手里，“那个人和你说了什么？”

　　小孩子怯怯的不敢接，还是常爷爷开口他才敢拿着，弱声道：“老祖，那个人是解放军。”

　　常威并没有急着反驳，尽量把语气放缓，柔声道：“那他和你说了什么？”

　　“他，他问我生产队食堂在哪里？问村里有没有民兵？问解放军的长官在哪里？”

　　常威半蹲下身子，耐着性子再次询问道：“他说的是解放军长官还是解放军首长？”

　　“是，是长官。”

　　常威的心沉到谷底，见到大人就跑还可以说是隐蔽行动不愿意被村民发现，可这个长官已经能说明问题。

　　我们从建军开始就没用过这个称谓。

　　杜野在他身侧小声又说了一句，“组长，那个人拿的是卡宾枪。”

　　这下子确认无疑。

　　西山跑掉的特务，拿的就是卡宾枪。

　　开口询问食堂，看来他们已经断粮。

　　说不定这会就在考虑杀进村子抢粮食……

　　不，他们不敢强抢，应该是想弄明白粮库的位置，晚上进来偷。

　　他思考了会，走到院门外看向大山的方向。

　　院门口桂花树的影子倾斜在他身上，波光潋滟，他挺直了腰杆，似阳光下的葵，毫无畏惧直面阳光。

　　“十三叔，你现在立刻把民兵组织起来，村子和大山接壤的各处路口设置关卡。”

　　这是自家堂侄，又是公安的科长，常洛当然要支持工作，点了下头大踏步离开。

　　“杜野，你骑车……开车吧，天太冷，你开车去昌平县局，给龚局长打电话说明情况，让他要求昌平县局派人协助你把各处关隘封堵住，先保护群众生命财产安全，再调集人手过来准备搜山。”

　　“是。”

　　杜野有模有样的立正敬礼，接过常威手里的车钥匙就走。

　　常威进屋安抚了会老太太，又对常爷爷道：“爷爷，别担心，几个小特务，没什么事的。”

　　“我不担心，当年鬼子进村我都没怕过。”

　　“您是这个。”常威竖了竖大拇指，浑不在意道：“您几位在家看好常妮常南，我去村口看看。”

　　常奶奶张口要拦住他，被常爷爷瞪了一眼没敢动。

　　等常威出门走远，老头才颤巍巍坐回椅子上，唏嘘道：“那是你孙儿，也是国家干部，这个时候怎么能躲在村子里？”

　　常奶奶吸了吸鼻子，见老太太稳坐在炕上，只能小声道：“我两个儿子都给了国家，现在就这么一个大点的孙子……”

　　老头听完思绪一片空白，脑子里空洞洞的，只有一颗心脏孤独而强烈的跳动着。

　　时间仿佛凝固，直到意识缓缓流淌，他倔强道：“我常家男儿顶天立地，贪生怕死怎么去见列祖列宗？小南，你要和你大哥学……”

　　常南懵懂的看着爷爷，用力的点着头。

　　“死老头子，死老头子……”

　　常奶奶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却不敢真的骂出来。

　　屋里，老太太听着儿媳的唠叨，呆呆的看着棚顶没吭声。

　　她也想常昆，想常山，即便是常仑这些年她也没见过几面。

　　可是她不能说，不能拦着娃儿们去追求理想。

　　常威从院子里出来直奔村口和大山接壤的位置，这里是杜野发现特务的地方。

　　常洛刚刚把队伍召集好，正在分发弹药安排布防。

　　民兵拿的都是部队刚换装下来的武器，除了各色步枪之外，还有两挺歪把子机枪。

　　常威看看他们手里的老套筒、汉阳造、中正式、三八大盖、水连珠……

　　好杂的武器。

　　估计管弹药的人脑袋都是大的。

　　他没有去干涉常洛的工作，朝山里走了几步，在地上分辨了会，找到一组新鲜的脚印。

　　“小威……”常洛安排好工作，见常威已经走到山林边缘，急忙喊了一声。

　　常威扭头过来摆了下手，“我就在这附近转转，不走远。”

　　“小心点，别进去，我们让人去通知公社了，一会还有民兵过来。”

　　“嗯，县局和市局马上也会来人。”

　　常威敷衍着已经走入丛林，他并没急着去追踪，先把所有的武器拿出来准备。

　　黑五四，勃朗宁，五六半，二十响，柯尔特，加兰德……

　　铁针、肋差、匕首、短棍……

　　远交近攻，远了我就交火，近了我就攻击。

　　麻蛋，忘了准备点手榴弹。

　　把所有的枪械装满子弹上膛，又重新放回到空间里，他在腰上插上黑五四，手里拿着加兰德，俯下身开始寻找对方的踪迹。

　　这些日子村子在忙着挑河，天气寒冷，进山打猎的人很少。

　　冬季的时候野兽会扩大自己的狩猎范围，不是职业猎人不敢随便进山。

　　常威在杂草里找到一组脚印，被踩踏倒伏的杂草还未恢复，他辨认了一会方向，顺着脚印追了下去。

　　北方的森林以落叶林为主，高大笔直，到了冬季会落叶以应对寒冷的气候，地面上的草丛也会枯萎，行走其中，视线并不会有太多阻挡。

　　常威有全知之眼，特务手里拿着的武器也算非法持有，所以他们都应该是红名，在幽暗的树林会特别醒目。

　　没有人可以在丛林里逃过他的眼睛。

第319章 一直很讲信用

　　常威不是要显英雄。

　　当然，爱显摆的人的骨子里都是有个人英雄主义的。

　　但是追进丛林，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这些人已经藏匿了半个多月，现在好不容易发现了踪迹，一旦错过，很可能对方远遁逃走。

　　现在他们缺衣少粮，到了绝望的时候，绝对不会选择投降，很可能会放手一搏。

　　那时候危害的是民众安全。

　　常威抬头透过枯枝的缝隙看了眼天空，面对幽黯丛林，他在心里唱着歌给自己打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