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不相信坦白从宽,只知道抗拒才能回家过年。
“你在外面的朋友真的很够意思,把你媳妇照顾的很好。”张龙揶揄的看着他,轻笑道:“我们去抓人的时候,你的朋友刚刚从你床上爬起来,裤子都没来得及穿上。”
彭满仓的身体颤抖了下,片刻后抬头看向张龙,嘲讽道:“你不用挑拨我们的关系。”
“哦,我知道你不信,不过我这个人做事向来很细致,当时带了相机。”张龙努了努嘴,赵虎笑呵呵的起身,把一叠照片就甩在审讯椅的小桌板上。
彭满仓看到的第一眼,脑门上的青筋就爆了出来。
“你媳妇不是原配吧?”张龙调侃道:“看着蛮年轻的,身材也不错,就是……”
坐在审讯室里负责记录的姜红霞蹙眉恼火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这些话都写到讯问笔录里。”
赵虎就在旁边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么大的案子以后肯定要复核,一旦形成文字,彭满仓签字按押,那就撤都撤不回来。
听到赵虎的笑声,张龙脸颊微热,感觉很没面子,瞪了赵虎一眼,收敛起嘴角的笑意,轻轻咳嗽了下清了清嗓子。
他正色的复述了抓捕副厅长的过程,“你媳妇的供词是,副厅长以救你为条件,逼迫她。”
彭满仓咬着牙,沉默不语。
“你在这里待了一天,外面的情况大概还不知道,别在妄图外面的人救你,你的事情太大了,别说你,你们公司的宋总上午都被抓了,现在就在楼上软包里关着,不信的话一会可以带你去看看。”
“你们敢抓老宋?”
“呵呵,我知道你的想法,老革命吗,高级干部,犯了错误我们照抓不误。”
彭满仓不禁打了个哆嗦,支吾道:“老宋,老宋没有参与,没有参与我们的事情。”
“你能这么说,还算良心未泯,他不是因为贪腐,是因为渎职。”张龙点了点头,起身点了支烟塞进彭满仓的嘴里,劝慰道:“你犯的是死罪,现在唯一能活的机会就是戴罪立功,至于以前和你称兄道弟的人……”
他顿了顿,叹气道:“我可不想下次再去你家床上抓人。”
这句话深深的刺痛了彭满仓的心。
他的媳妇是解放后离婚再娶的,出身文工团,长的如花似玉,且身材妖娆,能歌善舞,曾经是自己的骄傲,也是平时酒局上炫耀的资本。
没想到自己刚被抓一天,就开始寻找新的靠山……
果然,戏子无义。
不,无义是那些平时一起称兄道弟的人。
是他们逼迫的,我媳妇肯定是为了救我,才以身饲虎。
张龙还年轻,并不理解到了彭满仓这个年纪,并不会因为一顶绿帽子就失去理智开始乱咬人。
但是自己期待的救援迟迟不来,甚至还趁人之危,这种被抛弃和背叛的感觉才是最致命的。
他抬起头,满目血红的看向张龙,半晌后道:“好,我都招供。”
常威就站在审讯室外面,看到彭满仓已经开始供述,思忖片刻对六位警卫道:“辛苦你们下,轮班派两个同志守着他,我怕他出事。”
“我们的职责是保护您。”带队的军人有些为难。
“我知道,这样,我不离开调查厅,这几天就睡这里,在厅里我是绝对安全的。”
“……好,我们轮班看守,但是您身边必须随时有我们两位同志。”
“别听他的。”范团儿大步走来,盯着常威警告道:“你都在怀疑他们会杀彭满仓灭口,就不担心他们直接杀了你一劳永逸?”
“我……”常威说了一个字,看到范团儿的脸色,连忙闭嘴。
“你们只需要负责好他的安全,罪犯这边我会和调查厅协调,安排稳妥的。”范团儿放缓了脸色,看向带队的军人,“辛苦你们了,只要他不离开调查厅,你们只用安排两个人轮班就行,离开的话,必须寸步不离。”
“是,首长。”
常威不敢反对,嘟嘟囔囔的走回办公室。
范团儿跟着进来,先是给他泡了杯茶,这才温言道:“常威,再大的案子都没有自己的生命安全更重要,我昨晚就说过,革命尚未成功。”
“明白,明白。”常威对范团儿的行事风格早已经习惯,也没有脆弱敏感地感觉到矜持和自尊被伤害,依然感谢范团儿的关心和支持,笑道:“同志仍需努力。”
“这件案子的牵扯面很广,听说下午王将军在省委发了脾气。”
“嗯,我听说了,主要是这五十万斤粮食中有部分是被资本家高价买走,甚至有部分是沪上的富商。”
常威神色淡淡,似乎并没有把这些人放在心上,他拿过桌上用来玩雕刻的木棒,轻轻一掰,然后把掰断的木棒丢开,“虽然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
然后又抓起一把木棒,两手用力,又被掰断,他整个人呆了下,连忙道:“看到了吗?他们加在一起也斗不过我。”
范团儿都被他强行挽尊的话给惊住,捂嘴笑着没有揭穿,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饿了吧,我下面给你吃?”
“你下厨?”
“瞧不起人是不是?我跟婶子学过的。”
第480章 三省吾身
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
忙碌了两小时,常威看着一脸面粉的范师傅,又瞅瞅眼前煮的发涨的面条,想从空间里拿出一碗康师傅。
最终,他在范师傅期盼的眼神里,把这碗忘记放盐的面条给吃了个干净。
李建平忙碌了一天一夜,拖着疲倦的步伐走进调查厅大院,上楼时已经强行打起精神。
“人抓住了?”常威拿了桌上的烟丢过去,起身给他泡茶。
李建平把烟接住,想了想还是给自己点燃了一支,剩下的轻轻放在桌子上,又连忙接过常威端来的茶水,“抓住了,就是几个小流氓,拿钱办事。”
“谁主使的?”
“粮库搬运队的队长,这个人之前已经被张科长他们抓了,我来找您签个条子,好去提审。”
“可以。”常威点点头,把烟拿起塞到他口袋里,思量着道:“从今天起,你和那几位民警同志就加入到专案组里,跟着张科长他们行动吧。”
“是。”
“阿兴的爸爸那边派个人去看看。”
“明白。”
李建平从办公室里退出来,看着走廊上满是期盼的几位同事,用力的挥舞了一下胳膊。
常威却没有丝毫的开心。
阿兴爸爸的事情只是个小插曲,在粮库被全面整顿后,这种正直刚强的人必然会受到表彰和重用,不需要过于担心。
他烦躁的原因是,随着彭满仓的供述,越来越多的人浮出水面。
其中不乏高级官员和富商资本家。
津门刘张的事情才过去几年啊!
“你也别烦,人性贪婪,朱十六剥皮实草都挡不住。”范团儿劝慰着。
“大家当年是脑袋挂裤腰带上闹革命,这才过了几年安稳日子?贪这么多的钱有用吗?彭满仓家里装满了现金,他依然要在外面装穷,还整天提心吊胆的,有什么意思?”
“长坏了的肉,割掉就是了,大部分的同志还是好的。”
常威没否认范团儿的话,他也相信大多数人依然是好的。
当然,他这个好,不是绝对的赤诚和廉洁,身无瑕疵的是圣人。
前世他活到四十多岁,早已经不会如此天真。
肯踏踏实实做事,那就是好的。
只要看过未来改开后四十多年的变化,就能知道,这个国家还是有很多智人在决策,有很多愚人在执行。
经历过眼前的一穷二白,常威才会知道其中的不易。
所以他才会更加痛恨那些变了质的。
坐在办公室里发了会呆,他拿起电话拨到京城。
“部长,体制内的我们可以大刀阔斧,毕竟我们从来不缺干部,但是那些资本家该如何处理?”
“我没有顾虑,但是不想给你们添麻烦,涉案的人很多,我怕会引起社会动荡和国际舆论。”
“以我的意思当然是全抓起来,这些资产阶级地主阶级遗老遗少早就扒了皮,谁也不比谁高贵,凭什么不能抓?但是他们很多人在港岛和海外有故交,我们现在又面临困难……”
“嘿嘿,部长,给我画大饼的时候,记得给我撒点芝麻,我这人嘴很叼的。”
“行,明儿等您的回电。”
挂上电话,常威解释道:“这事部长也有顾虑,他需要请示。”
范团儿点点头,好奇道:“你说部长给你画饼?”
“哦,他说如果我扛不住压力,他就亲自来给我坐镇。”常威撇了撇嘴,“他要是能出京就怪了。”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副厅长等人被抓回来后,又是新的一轮审讯,而随着彭满仓的供述,新的名单出现,调查厅和公安厅的办案人员只能再次出动。
姜红霞熬红了双眼,找常威帮忙要到两间办公室,让朱雀小组的人分批休息。
而外出办案的一线指战员只能靠着浓茶和香烟顶着。
常威一直陪到四点半,才被范团儿催促着回去休息。
这是一个怡人的夜晚,天色缀满了闪闪发光的星星,像细碎流沙铺成的河斜躺在空中。
常威舒展着胳膊,看着黑暗里依旧抗争着的街灯,叹了口气,“清早出门半夜归,茫茫人海我是谁?碎银几两苦中求,忙忙碌碌几时休?”
这话说的真欠揍,连身边跟着的六个汉子都捏了捏拳头。
“常威,别胡说八道。”范团儿打断他闲扯的话。
常威撇了撇嘴,刚想说几句骚话,突然头皮发麻,神经紧绷,毫不犹豫的朝着范团儿相反的方向就地一滚。
“啪”
一声清脆的枪声,子弹落在常威刚才站立的位置。
这枪声在寂静的夜里是如此清晰和突兀。
六个警卫员立刻反应过来,四人扑上前用身体挡住常威,剩下两人掏出手枪就朝着枪声响起的位置追了过去。
常威从地上爬起来,虚眯着眼睛看了看前方,拍了下身边警卫员的胳膊,指了个方向,“前面那个路口的二楼,第四扇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