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时候,提着汽灯的列车员从候车室出来,站在月台边顺着铁轨的方向朝远处张望。
少年急忙抓起扁担朝着月台尾端跑,那是每列火车货运车厢和软席停靠的位置。
可惜他太瘦了,没两下就被成年的力工给挤了出来。
他蹦跳着想要挤进去,结果又被人一肘怼翻在地。
少年麻利的爬起来,揉了揉胸口,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把身子一矮,插着人缝又继续朝着里面钻。
十分钟后,一列火车停靠,他舔着脸来回跑动,终于接下一个挑行李的活计。
两个沉重的麻袋把扁担压弯,少年起身的时候明显很吃力,他咬了咬牙挺直腰杆,晃悠悠的从姜红霞身边走过去。
姜红霞曾经是个很傻很天真的女孩,渐渐长大了,才知晓苦难是难以言说的。
隐藏在少年坚强面容里,是千疮百孔后又重铸的淡定和从容。
让人一眼看穿的是悲哀,藏着的是悲怆,看着少年青涩的脸庞,她心里五味杂陈。
第484章 来日方长
寒夜的天幕,半个月亮斜挂,星星闪烁着。
火车顺着铺满月光的铁轨滑进车站。
部长从软席走下来时,第一眼就看见月台上笑眯眯的常威。
他与王用和第一书记简单寒暄后,上下打量着常威,转身道:“老领导,我孙儿跟着你,受了大委屈啊!”
开口第一句,就是为常威打抱不平!
按理说,作为上级领导,他说这话极为不合适。
这完全是毫无顾忌的偏袒。
李老头却毫不在乎,我的心本长在左边,偏心怎么了?
提及此事,王用略有些羞愧,看向常威道:“是让小娃儿受了委屈,我今晚就帮他出气。”
其实到现在为止,刺杀常威的真凶还没找到。
王用也懒得查,他又不是公安部和调查部的,既然查不出来,那就把所有涉案的人都抓起来。
“什么时候行动?”
“等我们回去就动手。”
“沪上那边的怎么处理?”
“那边的名单还未掌握,先把临安这边的都抓了,再顺藤摸瓜,大首长那边是什么意见?”
“绝不姑息,不然也不会派我出来。”
几个人正聊着,范团儿走过来,打了声招呼后对常威道:“组长,姜红霞那边有发现。”
“什么情况?”常威疑惑的扭头回看,姜红霞就笔直的站在不远处,身边还有个半大小子,怀里抱着一纸袋热气腾腾的包子。
“之前有部分粮食是从火车站运走的,刚巧被力工看见。”范团儿指了指那个小子,“粮食是凌晨运走的,这个小子白天抢不过大人,就整夜守在火车站,刚好看见有人装货,他想去讨个活,结果还挨了两巴掌。”
常威笑笑,“所以他就把人家给记住了?”
“小孩子嘛,都记仇。”
这话出口,范团儿突然惊觉不妥,刚想要改口,王用和李老头已经大笑起来,只有第一书记还一头雾水。
常威拉长个黑脸,默默的从口袋里掏出小本本,又看了眼手表上的日期,开始记录。
“你这写的是什么?”王用有些好奇,凑过来想看看,被常威扭着身子躲过去,随意道:“有个祖传药的配方有些遗漏,这会突然想起来一味药可以加进去,兴许以后您和部长能用上,我先记下来。”
王用便不再去看,柔声道:“好娃儿,你有心了啊!”
说罢,又看向李老头,商量着,“老李,干脆你把他给我,你们的工作太复杂,容易得罪人,也有危险,还是部队单纯些。”
李老头斜了一眼,不屑道:“您这种梦话还是留到白天说吧。”
只有范团儿傻傻的看着常威手里的小本本,思考着什么时候找个机会,看看里面有没有自己的名字。
常威把手里的一段话写完,塞回到口袋里,奇怪道:“这小子是主动来报案的?”
“他哪能靠近啊。”范团儿回过神来,解释说:“是姜红霞看见那边有人聚在一起,怕不安全,跑过去巡查,刚好见到这小子,她那人你知道的,刀子嘴豆腐心,见那小子可怜,想吃包子又舍不得,就给买了一袋。”
“善有善报,这个女同志不错。”第一书记夸了句,回头看向那半大小子,笑道:“那小子倒是憨傻,热包子不吃,就这么傻站着,一会可就凉了。”
范团儿和常威沉默着,只有李老头抬眉瞅了他一眼,“你现在已经脱离群众了啊!”
第一书记僵住,颇有些不服气道:“老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那不是傻,是舍不得吃,这么个半大小子出来扛大包,家里说不定多困难,包子这种好东西,他哪里舍得吃,还不得带回去孝敬爹娘,照顾弟妹。”
第一书记听完羞愧的满脸通红。
他也是穷苦出身,结果现在官做大了,已经忘了穷人的日子。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反思着。
王用回部队坐镇指挥今晚的行动,常威陪着李老头先去招待所安置,车刚停稳,门岗小跑着过来,“首长,外面有个人等你很久了。”
常威从车上下来,询问道:“是什么人?”
“叫阿兴,是个年轻人。”
常威点了点头,对李老头和范团儿解释了句,跟在门岗的身后朝着门口走。
能找到这里来,应该是李建平和他说了什么。
大灯泡的光热烈而让影子格外分明,斜斜的把阿兴的影子拉的很长,他穿着一身朴素的衣裳,手里用薄棉被包裹着厚厚的东西,不时踮起脚朝着院子里张望。
“阿兴,这位就是常组长。”门岗保持着警戒,跟在常威身边向阿兴介绍。
常威笑笑算是打过招呼,“你来找我有事吗?”
阿兴显然事先并不知道所谓的常组长这般年轻,甚至可能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他错愕着又看向门岗,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既然门岗都说了,那就不会错,他认真的给常威鞠了个躬,“常领导,我来谢谢您给我父亲伸冤,还给我们钱让我父亲治病。”
枝叶疏离的梧桐,清冷的月色,幽静的庭院,少年把腰弯成九十度。
常威急忙上前两步把阿兴搀扶起来,关心道:“你父亲住院了吗?”
“住了,李队长把打我爸的人给抓住了,案子也查清楚了,粮库答应报销医药费,他今天已经住到了医院里。”阿兴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五块钱,“谢谢您,常领导,不过您的钱我们不能要。”
常威迎着阿兴坚定的眼神,想了会把钱接过来,依然笑着,“好,那我收回,如果以后有困难,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阿兴很高兴,他单手托着,用另一只手把薄棉被一层层解开,露出里面的两个铝饭盒,“李队长说您是从京城来的,应该喜欢吃饺子,我今天跟着隔壁的婶子学着包了点,做的不好,您别嫌弃。”
常威看着还冒着热气的饭盒,再想起阿兴在粮站外因为赚了六毛钱而兴高采烈的样子,不由的鼻头发酸,眼眶发热。
人间总有一两风,填我十万八千梦。
……
第485章 学习
芹菜,喜好充足的阳光,有强烈的香气和药用价值。
这道食材最好的烹饪方式是炒,小火慢炒,炒肉最好。
只有最低级的厨子才会用火烧或者炝这种方式。
……
后世人对于四这个有着不好谐音的数字莫名其妙的产生了避讳,比如买楼、车牌和手机号等等,都不敢用四。
岂不知,国人自古推崇天圆地方,万事万物都喜欢往四字上靠。
四大天王,四大名著,四大才子,四大美人……
还有我大清的四大冤案。
剖析其中的淮安奇案,就能知晓大臣被暗杀的后果有多么严重?
候补知县李毓昌等十人受两江总督委派去淮安府查看赈灾银发放情况,李毓昌因为不肯与山阳县令王伸汉苟合,被他收买李毓昌的仆人下毒后勒死。
最后的结果,嘉庆亲自下旨将动手杀害李毓昌的三个仆人在他墓前凌迟处死,山阳知县王伸汉斩立决、淮安知府王毂绞立决。
两江总督铁保、江苏巡抚汪日章、淮安同知林永升玩忽职守,有渎职行为,三人全部革职,铁保和林永升流放伊犁,汪日章贬为河工去给百姓治河效力。
与李毓昌一同去视察灾区的另外九名接受王伸汉孝敬的候补县令全部革职,并且全家流放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永不叙用。
而李毓昌其实仅仅只是两江总督派出的巡查官。
王用的指挥部里,常威陪着洗漱后的李老头走进来时,这里已经壁垒森严,人人枕戈待旦。
“小常威,今天你跟着我,简单学习下如何作战。”王用站在地图前招了招手,指示着身边的作战参谋,“给他一份简报。”
常威呆滞了下,立刻快步上前,立正敬礼道:“是,首长。”
“不要慌,好好听,好好学。”王用轻声安抚了句,又转身看向地图,眼神睥睨,轻蔑道:“不过是些土鸡瓦狗,又不是打仗。”
打仗也不怕,老王一生经历过无数战阵,眼前这些连小儿科都算不上,不过是抓捕一些贪官污吏和资本家而已。
如果不是老人家愤怒,如果不是为了给常威出气,这些事原本交给地方上的公安便可。
李老头慢悠悠的走过来,瞅了瞅满脸严肃的常威,点了点头,对王用道:“老领导,您就这么想把他弄到部队去啊?”
“不可能的,老头子不会答应,他去部队屈才了,这娃儿就是吃案子这碗饭的。”王用遗憾的摇了摇头。
“那你今晚演这一出?”
“老头子打了电话给我……他未来必定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我得教他七十二般变化才行,璞玉不雕难成器,浑金未炼难见真。”
老李便不再多说什么。
他在京城,知道上面对这个小家伙表面上不闻不问,其实异常关心。
这是自己培养起来的青年干部,以后是要做标杆,做楷模,做典型的。
必须是个全能型选手,不能是花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