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濯便笑。
他从谏如流地恢复以往谦和模样,眼底的暗芒却不减。
灼玉继续欣赏宝物,他继续看她欣赏宝物。稍许,他下了决定:“阿蓁,后日我暂且不随你和君母归赵。”
灼玉抬头:“为何?”
容濯平静道:“我回不去了。”
灼玉以为他还得继续协理廷尉府查找薛党余孽,不舍地垂下头:“可是我想跟阿兄在一块嘛。”
容濯倾身,手捧住她脸颊,拇指轻柔摩挲,哄道:“阿蓁乖,我取些东西,过后你我兄妹再不必分开。”
第21章
三日后,灼玉与君母和容玥在长兄的护送返程回赵。
路上偶遇回吴国的容凌与容顷兄弟二人,见容濯不在,容凌讶道:“公子濯何不一道回赵国?”
容玥道:“赵国要留一人协助太子嵇调查薛党,二王兄留下了。”
“如此。”
容凌颔首,转而与他们闲谈,但聊了没几句,侍从来报称有要紧消息,容凌便回了自己马车上。
上了马车,侍从面色凝重:“公子!长安传来消息,两日前赵国公子濯与公子铎日前抓到的薛党余孽逃窜,且被劫走了!另外,昨日天子在早朝时突然晕倒,经太医诊治已无大碍。”
容凌攒眉思忖。
门客嵇轩道:“天子虽已无大碍,但是眼下想必朝中仍人心惶惶,田家和三皇子要坐不住了。”
容凌道:“二皇子资质平*庸,且田太后母家势大,陛下轻易不会考虑。太子嵇过于仁厚,若三皇子与之一争亦有胜算,最急的该是三皇子。”
他随后问侍从:“那嫌犯呢?”
侍从:“似乎是个叫方契的,不曾听说过,想来不值一提。”
嵇轩却不认同:“既是无名小卒,就应该交给廷尉府,而不是先扣在赵王邸,想是这无名小卒知晓了赵国重要机密,容濯这才有所顾虑。”
无法猜到的事,容凌不多探究,只道:“多留意些。”
门客离开后,容凌掀开马车帘子,江岸边,容顷正与灼玉翁主闲谈,二弟端着君子风度,分寸合宜却也舍不得走,安静地听女郎说笑。
容凌望着这一幕,好一会才若有所思地合上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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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
暗牢僻静阴暗,容辉戴着一副面具,在对抓住的人施以极刑。
刑架上的人撑不住酷刑,悉数招了:“小人方契,是赵王姬妾王美人的手下。十年前,王美人曾派人去追查公子濯的稳婆穆氏,得知公子濯出生前后背有两颗痣,后又得知如今的公子濯,背后无痣,但只只言片语,因无真凭实据而作罢。直到一年多以前,王美人偶然得知皇后娘娘似是张丞相的私生女,当年皇后生子时,张王后也在洛阳,王美人她……她疑心是张王后趁乱换了皇后的孩子,派小的来细查。”
容辉不敢置信。
换子?这实在荒谬,他警惕地剑指方契:“可是容濯让你说的?”
方契声音抖了几分:“是我跟在王美人身边时得知的。”
容辉没那么容易相信:“容濯既怕秘密泄露,为何不将你灭口?”
方契道:“公子濯问起穆氏留下的血书,小人谎称知晓血书下落!这才得以拖延并趁机逃跑。”
容辉审过方契,却并未立即下决定,而是先寻母妃求证。
殷夫人嗑着瓜子儿道:“当年皇后产子时正逢逆王谋反,先帝避到东都洛阳,张王后也在洛阳为张相夫人侍疾,两个孩子出生的时机就差不到一个月,倒有可能。但张王后素来与世无争且力求安稳,怎会冒险换子?不过我记得那一阵子皇后声称要安胎,直到太子嵇出生半月都称病深居简出,会不会中毒的不是张王后,而是皇后!她担心孩子活不下来,私自换了孩子。”
容辉眼中这才有了几分灼热。
殷夫人反问:“容濯若知,为何不自己当太子,要继续隐瞒?”
容辉冷笑:“阿母忘了?容濯幼时体弱,因而性情淡泊。且大局已定,他纵有野心也得瞒着。否则欺君之罪降下,他与赵国都要遭殃。”
殷夫人仍是不大放心:“纵然是真,皇后想必也已料理干净?当年的稳婆也都死了,会是他们的圈套么?”
容辉道:“不一定。”
不一定是,也不一定不是。
他命人密切留意皇后和容濯的动向,得知方契被劫后,容濯匆匆派人入宫见过皇太子。
后太子嵇又去见了皇后。
容辉更怀疑了。
殷夫人对宗正寺卿有救命之恩,容辉让母亲打点一番入宗正寺一查当年容嵇出生时的玉牒,令他失望的是,卷宗里记载的是皇太子嵇后背有两处痣,且出生时体格康健。
虽与方契所述的张王后次子出生时体征一样,但在绝对权威的皇室玉牒前,穆氏的话毫无效力。
难怪皇后无惧,原是早在宗正寺造玉牒前就已打点好!
容辉不甘心。
父皇病中透露出让他明年去封地的想法,倘若这次错过扳倒太子的良机,万一父皇再一次病倒甚至殡天,太子嵇一旦继位,他将难再翻身!
愚者囿于证据,智者捏造证据。
成败在此一举,容辉咬牙:“阿母,我们赌一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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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国车队行了数日。
中途长安未央宫来了人,急召张王后和容铎回长安。灼玉和容玥也一并召回,却不说明缘由,只让他们在兵士护送下跟在后方。
一行人刚折返半日,昨日才与他们分别的容顷匆忙追上来。
“长兄收到密报。上巳日陛下在渭水主持祭祀,薛党余孽当着百官公卿及百姓揭发皇后与张王后乃同父异母的姐妹,还称二十年前皇后曾与张王后换子,混乱皇室血脉!”
灼玉半晌不敢相信自己所闻,然而想起王美人死前未能说完的话,这一噩耗又变得有据可依。
阿兄,不是她的亲阿兄?
她几乎站不稳,发出的声音都不像自己的,勉强才维持冷静:“空口无凭,他们有何证据?”
容顷道:“听闻对方拿出了赵国稳婆穆氏的血书,血书上称二公子出生时体格康健,后背有两处痣。廷尉府去查了当年玉牒,皇太子出生时体格康健,后背有两处痣,与血书无二。”
灼玉脱口而出:“可容濯出生时体弱,后背更无痣!”
容顷看她的目光中顿时微妙:“翁主怎知道执玉的后背无痣?”
灼玉被问住了。
是啊,他们虽是兄妹但男女有别,她何时看过兄长私密之处?
她掠过此话:“血书可能是假,既然宗正寺玉牒说了皇太子有痣,就当以宗正寺所记的为准。”
她追问事情结果,容顷含糊其辞:“兹事体大,陛下当即下令将皇后与太子嵇禁闭未央宫,张王后和长公子铎被传回长安回话正因为此事。”
皇后被揭发当日,宗正寺卿查验过皇太子玉牒,发觉玉牒被人调换过,处处征兆指向皇后。
这才是最棘手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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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
原本天子定了等张王后被召回长安再审理此案,然而张王后还在半途,方契就险些被人灭口。
天子只得提前审理。
三公九卿聚于正殿,廷尉府查知在方契从容濯手中逃脱后第二夜,长乐宫有内侍持太后信物前去宗正寺。
那内侍元喜被带上大殿,一番审问后道:“那日皇后娘娘的人找到奴,威胁奴弄到太后印信,去……去宗正寺换掉那一份真正的玉牒。”
不仅有证词,他还给出皇后宫里侍婢与他私相授受的证据。
证据确凿,群臣议看向容濯和容嵇的目光顿时微妙。
若换子之罪定下,这两位天之骄子又将何去何从?
容濯垂着眸置身事外。
相比之下,极可能是假太子的容嵇神色僵硬。心绪左右摇摆,既觉得此事荒谬,又不免动摇。
父皇曾一度称他优柔寡断,倘若容濯是真皇子,父皇会高兴么?母后会后悔选了个优柔寡断的儿子么?容濯会怨么?张王后、素樱……
他想了所有人,唯独没想过自己如何想,并非无私,而是茫然。
他看向秦皇后,皇后则看着容濯,眼底隐有怀疑。
天子头疼地揉额角,看向两眼阶下长身玉立的容濯,问:
“听闻方契是从你手中被人截胡了,你为何扣留犯人?”
容濯不卑不亢道:“吾妹受人诬陷之时,臣与长兄正在外追查方契行踪,臣怀疑是薛党余孽故意将臣调离长安,趁机栽赃吾妹、牵连赵国,且吾妹在廷尉狱中险被毒蛇咬伤,臣认为廷尉府中也有其细作,又因陛下命臣协助朝廷查薛党底细时,给了臣先行审理的职权,臣便先行将人扣了。”
天子的确允诺过。
被容濯钻了漏洞,他放过扣押人犯一事:“可审出什么了?”
容濯无奈:“并未,但臣为防他逃窜,在他身上放了难以察觉但可供追踪的香料。那夜搜捕时,臣的人发觉他曾躲入一别院,不知是何人产业。”
他道出别院所在之地。
在场众人多是老狐狸,如何读不懂这一讯息背后含义?许是有人劫走了方契,指使他诬告皇后。
天子沉眉,再次问方契:“可有人指使你?他是谁?”
方契双手微颤,一时心中没了底,他陷入两难,既不敢得罪背后指使他的人,更因行踪暴露而不敢继续坚称无人指使,以免被冠上欺君的大罪,便想了个各方都不得罪的说辞。
“是……是有人劫走小人,把小人关在一处暗牢,一个戴面具的贵人告诉我换子是真,我若出面告发皇后可将功赎罪!小人想活命就从了,血书是他给的,他说是真的!”
方契一招了大半,隐于人后的容辉面色越发难看。
事出突然,他急于抓到犯人,仓促选了最近的一处别院,恰是他名下的,没想到竟在此处留了漏洞!
幸而他一早预设了容濯为他下套的可能性,特地让宗正寺卿调换玉牒,即便方契是容濯留下的陷阱,皇后调换玉牒之事也无法洗清。
容辉主动站出坦白:“回父皇,那处别院是儿臣产业,但儿臣可未劫人啊!公子濯素来与皇兄交好,对儿臣颇有微词,也许是公子濯为了逃避让嫌犯逃脱的罪责,事后在儿臣别苑里放了香料,想往儿臣身上套私通逆贼的罪名。但,换玉牒可与儿臣无关啊!”
虽无法彻底洗刷嫌疑,但他巧妙地将话题转回玉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