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再有本事,也不能联合宗正寺,让皇祖母宫里的人去换玉牒吧?再说,若儿臣真想诬告皇后,何不造一份更假的,直说皇兄背后无痣呢?如此一来,换子的嫌隙不也更大?”
此言在理,群臣又陷入摇摆。
众说纷纭之际,容濯提议道:“不论是皇后娘娘还是三殿下的人换了玉牒,但仅凭元喜一内侍恐难以成事,其中定有宗正寺的人相助。”
这点容辉自也考虑到了。
他已备下替罪羊,一个因不知情而无法供出他的替罪羊。
元喜去宗正寺那夜在宗正寺值夜的官吏被查了出来。
小吏战战兢兢道:“初五那夜……是小的值夜,但臣不知何故忽然睡着,醒来之后见无事发生便未在意,以为是自己太累了。如今一想,或许是有人用了迷香迷晕小的……那人定是宗正寺内部人,否则不会知晓玉牒位置!”
小吏并无证据,此话难辨真假,一时事件陷入停滞。
但一个让众人始料未及的人在此时站了出来。
廷尉耿峪上前一步,沉声道:“陛下,那夜亥时,臣方审问嫌犯出来透气,曾见钟寺卿去而复返。”
小吏一拍脑袋,道:“小人昏睡醒来正是亥时后半刻钟!”
耿峪素有公正之名,只忠于天子一人,绝不会受谁指使。
众多目光都看向钟寺卿。
钟远起初不承认,但廷尉府有的是手段让他开口。
不消片刻,他便招了:“是……是三殿下指使臣如此做的。”
真相大白。
群臣沸腾,在三皇子诬告皇后、且联合重臣篡改皇室玉牒的大罪之下,皇后是否换子早已无人在意。
千算万算,千防万防,竟还是败了,容辉不敢置信。
他也总算知道他败在何处了。
他自诩钟寺卿因母妃之故对他忠心不二,即便怀疑容濯给他设陷阱,也冒险动了玉牒。此举虽有隐患,但只要廷尉府的人查不出究竟是谁帮他换了玉牒,最可疑的便还是皇后。
却未料到容濯早就猜到他会动宗正寺,并将耿峪引去了。
容辉瘫软在地,无力地大笑:“哈、哈哈,容濯……”
天子失望至极:“老三啊老三,你说朕是低估了你,还是高估了你?!”他连慎重探讨判决的心思都没了,径直让人将三皇子押至了廷尉狱。
“今日先这样!”
吩咐罢天子拂袖而去,经过皇后身边时停了一下。
皇后抬起眸打量天子神色,但他不曾多言,淡淡看了容濯和容嵇一眼,负着手若无其事地离去。
皇后的手心却沁出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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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虽被揪出,但因案件重大,容濯仍要留在宫里。
人群散去后,秦皇后径直叫住容濯:“今日多亏公子濯机敏,本宫不才,想请教公子濯几句。”
容濯淡道:“臣不敢。”
二人到了偏殿,皇后最得力的傅母越氏守在殿外。
殿门合上,皇后卸下了礼遇,冷道:“是你给容辉下套?”
容濯默然点头。
秦皇后闻言愕然,即便亲口从他口中得知,她也不敢置信。今日她经受了此生最大的一次危机,竟是因为亲生儿子一人在背后搅动风云!
“你疯了!”
她怒不可遏,扬手挥了过去。
容濯偏头避开了,并不解释,不痛不痒道:“教我养我者,是赵国张王后,要打也应由她来打。”
秦皇后仿若被利刺刺入眼中,目光震颤,她深深吸气:“我的确无资格指责你。可事情已成定局,这是你、我和太子嵇的命运,往后好自为之!”
容濯眸色深不见底:“娘娘觉得事情就能就此平息?”
秦皇后沉默了。
他嘴角浮起讥诮:“三皇子败了,还有田家和他们扶持的二皇子,甚至是虎视眈眈的吴楚强藩,哪怕太子嵇是陛下亲子,您亦无法高枕无忧。但无论娘娘作何选择,晚辈都需提醒您一句——殷大将军不能被牵连,太后不能受牵连,赵国与张王后更不能。”
说罢行礼离去。
走出殿外时,他看了看头顶湛蓝的天空,才发觉只过了几个时辰。
却仿佛过了数年之久。
原本他想等阿蓁和君母平安回到邯郸再对付容辉,然而他的人打探到天子恰好在近日身体抱恙。
那个处处应验的梦中,天子亦是于近期上朝时晕倒。
若天子一病,不仅容辉会因心急冲动行事,天子自己也会不安。
这是最好的时机。
因而容濯临时选在阿蓁启程后几日,即便天子想等君母召回长安再审理,但他可暗中让方契遇刺,促成提前开审,如此以来,待阿蓁和君母王兄回到长安,这场风波刚好结束,他的亲人便不必卷入风波中。
如今还剩下最后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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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峰回路转的消息未传出,此时此刻,太行山一山洞中,灼玉、容顷及三个护卫面面相觑。
几人身上的衣袍皆是脏污,面容亦布满了泥灰,狼狈至极。
深山中幽僻,时有飞鸟掠过,扑簌声格外瘆人,每飞过一只飞鸟,容顷的眸子便微微一颤。
山里天凉,灼玉拢了拢衣襟:“哎,也不知阿兄那边如何了……”
那日她和容玥在往回赶,容顷见容铎不在,自告奋勇地要护送。
不料竟遇了贼匪,往日山匪畏惧官兵,多有回避。可那伙贼匪不知为何,明知是赵国和朝廷的兵马,仍来势汹汹地将他们的人马冲散。
混乱中,她和容顷及三个护卫被那伙贼人掳到山里。
山中地势复杂,贼匪凶悍且人数众多,而他们只有三个护卫,只能按兵不动。如今被关了好几日,只有几个山匪在外守着,却一直不理他们。
容顷这位堪称“娇弱”的贵公子比灼玉想象的要镇定些。
可惜他太过纯良,不像容濯清雅之下藏着诡计多端的心,那样的“阴险”虽偶尔显得阿兄像个表里不一的衣冠禽兽,却能让灼玉很安心。
若是阿兄在,她不仅不怕,还敢把贼窝掀翻过来!
可阿兄都自顾不暇。
灼玉抱着膝盖,下巴支在膝头,想着远在长安的阿兄。
“咳、咳……”
痛苦咳声在山洞里响起,是和他们一道被关在此处的人,比他们来得早,但一直昏迷,如今方醒,灼玉忙起身查看:“兄台怎么样了?”
就着稀薄的微光,她看到一双比中原人深邃的眼眸。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穿汉人服饰,但五官比汉人要深邃不少,应是有西域血统。
“水……”
灼玉忙把水囊递了过去,念及他昏迷数日应当饥渴交加,又把那伙山匪每日送来的野果干粮递给他。
年轻人几乎抢夺一般接过去,狼吞虎咽吃了一通。食粮果腹,他恢复了少许精力,虚弱道。
“多谢女郎……”
灼玉讶然摸了摸自己的男子发式和衣袍,那人知晓她想说什么,扯着如同游丝的声音道:“女郎即便扮做女子,也遮掩不了倾城之姿,没用的。”
容顷闻言担忧道:“灼……阿玉,不如让几个兄弟护送你先逃离,山匪野蛮,我担心他们会对你不利,我好歹是男子,留下也无妨。”
那年轻人摆了摆无力的手:“没用……他们戒备森严,且暴戾好色,我的几个丫鬟都被带走了。”
灼玉和容顷面色都变了。
年轻人又道:“但也并非毫无出路,我前日发觉那些山匪的头领定下了不许抢夺人妻的规矩,我略一试探,听说山匪头领落草为寇是因为妻子曾被权贵夺走,二位可以——”
因为虚弱,他每一个字都拖得很慢,他还未说完,灼玉眸光流转,亲昵地挽住容顷的胳膊:“太好了夫君!幸好我们前一阵刚拜了天地!”
僵滞从容顷被她挽住的臂弯处蔓延,迅速笼罩全身。
虽清楚灼玉是担心万一此人见了贼匪,一时胆小出卖他们,索性在他开口提议前就做戏装作夫妻。
但她说来就来,也太自然了。
大局为重,安危为重,容顷嘴角僵硬地扯出宠溺的笑。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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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轻人告诉灼玉,他是在西域边境行商的商人,名唤武由。此去长安经商,不料被这群山匪绑了。
山匪谨慎,并不暴露老巢,搜刮了他财物和仆婢后把他弃在此处。
灼玉心惊,牵了牵容顷的袖摆:“这可怎么办啊阿顷?”
容顷不敢直视她的眸子,扮演着刚成婚还不熟练的夫婿安慰她一番,暗牢的门被人给粗暴地踹了开。
来了两个汉子和一个女人,为首的黑衣汉子冷峻沉稳,灰衣汉子满脸暴躁,女人则洒脱豪爽。
她先是看了眼沉稳的壮汉,见对方没什么反应,才大胆地开了口:“大哥,听说这里关了几个俊秀小郎君,妹子我能看一看么?”
黑衣汉子默许了。
女人先走到武由身边,不大满意,又到容顷和灼玉身边,扫了眼作男子装扮的灼玉,啧了声:“想必哪都细。”
灼玉深深地埋下头,武由称他们不抢人妻,但她也不敢掉以轻心,秀气的手缩到袖子中。
女子似偏爱斯文男子,对几个健壮的护卫并无兴致,前两个都不如意,她只能寄希望于容顷:“个儿挺高,脸脏了点,生得倒秀气。没有过女人吧?不如跟着我吧,往后我罩你!”
众星拱月的吴国二公子没碰到过如此无礼的人,一时错愕:“恐不合适。在下,在下已……”
他猜测女子介意娶过妻的女子,想寻一个借口打消她兴致。
但迟迟说不出那样露骨的话。
灼玉替他心急,眼看着女子的手已伸去拉他,她压着声替他把没说完的话说了:“他身子不干净了!”
容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