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家姐妹在林家待了一天,晚间宴席过后才走。林家在庭院中设宴,又请了人来唱曲,宾主尽欢,气氛热闹。肖稚鱼跟着肖如英未曾远离,除了在院中与郭家二郎打了个照面,宴席上郎君女郎在院中以假山石相隔,又有仆从往来,并无接触。肖稚鱼又防心不少。
宴席过后,肖如英正要带着肖稚鱼去找阿兄,忽然被一个三十多岁的仆妇拦住,看她穿着就知是林家夫人身边的。仆妇笑着道:“我家夫人请肖家女郎过去说话。”
肖如英又问哪位夫人,仆妇道二夫人。
肖稚鱼跟在肖如英身后,走到小厅门前,仆妇叫来婢女,让她带着肖稚鱼去玩。肖如英便嘱咐妹妹等着,她与二夫人说完话就出来。
婢女也是二夫人身边的,脸圆圆的,语气温柔,她将肖稚鱼带到院子里,问她在家做什么平日玩些什么。肖稚鱼肌肤雪白,脸上又总带着一丝笑,瞧着乖巧伶俐,婢女心下也觉得喜爱,两人说着说着便话多了起来。肖稚鱼见她没什么防心,便用好奇的语气问些林家事,旁敲侧击问起郭家二郎的事来。
她问得巧,东一句西一句,就像孩子没定性似的,婢女也没起疑,可时日太短,来的又是太原与郑县两家郭郎君,她也说不清楚什么。
肖稚鱼没打听到什么,也没有失望,又等了片刻,肖如英出来了,神色与进去时一般无二。但肖稚鱼看了一眼,就知道阿姐多了心事。
肖如英走过来,牵起肖稚鱼,轻声道:“回去说。”
肖思齐就在门外等着,接上姐妹两个和潮落,坐着马车回去。
离开林家不久,肖稚鱼忍不住就问肖如英刚才进去说些什么。
肖思齐也看了过来。
肖如英提起林家二夫人的话,“她要为我说一门亲事,是郭家二郎。”
肖稚鱼脱口而出:“什么?”
肖思齐则问:“哪个郭家?”
肖如英道:“郑县郭家。”
肖稚鱼心底漫起一股寒意,她提防一整日,还为郭家二郎与阿姐并无半点接触而心安,哪知林家二夫人突然会来说亲。
肖思齐脸色平静,瞧不出是不是高兴,问道:“说了为什么要为你说亲吗?”
肖如英点头,道:“说见我才貌出众,人品又好。”
肖思齐沉吟片刻,道:“这些都是场面话,宴会来了这么多人,哪里就能看出人品,虽然家中并无长辈,也该先于我通气才是,林家二夫人却急着先和你说,这里面只怕没那么简单。”
肖如英点了点头,刚才林家二夫人态度亲切客气,她却隐隐觉得有丝异样,可再一想又觉得肖家没什么可图的。
她正想着,就听见阿兄声音,“幺娘?”
肖稚鱼脸色已耷拉下来,道:“林家与我们家只是平常往来,郑县郭家这些年与太原郭家走得很近,眼看是越来越好,这门亲事若真是好事,怎么就突然找上阿姐了,我看今天还有好几个林家的姨表亲眷在呢。”
肖如英没说话。
肖思齐道:“幺娘说得对,来的急的未必是好事,明日还要去郊外行猎,别多想,回去好好歇息。”
肖稚鱼有许多话要和肖如英说,劝她未知事情全貌,不能轻易答应。但她身子还未长成,见兄长又稳得住,一路颠簸着,紧绷一日的身体倦意涌上来,便有些扛不住,身子一歪一歪往前倾。肖如英伸手将她揽在怀里,道:“睡吧,明日还有的忙呢。”
肖稚鱼眼皮沉重如铅,慢慢合上,糊里糊涂的时候听见阿兄的声音,“……林家招待了长安来的贵人,看阵仗非同一般,明天行猎的时候你们要当心些……”
后面的没听清,她彻底睡了过去。
一夜无事,第二日清早肖如英早早将肖稚鱼唤起,两人梳洗换衣裳,又吃了些东西垫肚子,与肖思齐一起前往县城外的郊野。
林家前两日就派人来将附近查过,圈了一块林子出来,又命人备了些活鸡兔子,若是他们猎不到野禽,便可以放些出来凑趣。林家处处都考虑周到。
肖稚鱼兄妹三人到城郊时时间还早,但已有不少人到了。
【作者有话说】
先更,明天再改错字
第7章
◎咳嗽◎
林家四郎七郎迎了上来,两人过来时都是先不露痕迹打量一眼肖如英,她发髻高挽,露出修长玉颈,身上穿着燕颌红的窄袖胡服,着山鸩色的裤儿,脚上蹬着一双鹿皮靴。肖如英性子本就有股爽气,今日穿的利落,更增别样英美。两人暗自惊艳,对肖思齐越发热络,口称肖兄。
肖思齐笑着与两人寒暄,指着女郎聚集的位置,对姐妹两个道:“去吧,行猎就图个乐,小心着些。”又叮嘱肖如英看好妹妹。
肖稚鱼临走前瞥了林家兄弟一眼,这两人的心思一目了然,只是他们样貌才学皆是平平,林家也远称不上大族,她阿姐值得更好的。
肖如英带着肖稚鱼找到林希真,她今天穿着一身深枣色的衣裳,袖口金丝绣纹,打扮颇为华丽。已有不少女郎在她身旁,如众星拱月般。有人指着林外十几顶帐子道:“县里也只有林家有这样的手笔。”
林希真笑了笑,将一丝得色掩了下去,道:“都是亲戚故交,难得行猎一次,来的人多,家里也是怕没地方休息,昨日就让人来准备了。”
众女郎讨论着如何分配。林希真微笑听着,有不妥的地方再委婉指出。
忽然有人指着远处道:“那顶帐子瞧着最大。”
林希真不用看也知她说的是哪个,话锋一转道:“那是给几家郎君留的,咱们就选在这儿,离得近些方便照应。”
附近的几顶帐子很快就分完,肖家姐妹两个的帐子就紧挨着林系真,这倒是有些出乎众人所料。肖家是什么情况大家都知道,虽说肖思齐听说才学出众,不少人都说肖家迟早要起来,但如今还是落魄,肖如英刚才已经准备选靠树林边缘的位置,没想到林希真开口,为她点了一个紧邻自己的位置。
林希真语气颇为亲昵道:“你还带着妹妹,离我近些,也好叫人帮着你一起照看。”
肖如英笑着道一声谢,带着肖稚鱼先去帐中稍作整理。
林系真的东西早有婢女仆从收拾好了,婢女将一柄轻弓拿来,她拉了拉弦,问道:“那位贵客呢?”
婢女道:“听说一早就出林家往这儿来了。”
林希真叹了口气,便没再说什么。
肖思齐与林家兄弟也分了帐,经过那个占地明显大了许多的帐子,肖思齐打量过去,见帐外有人守着,身形魁梧,手掌宽大,身上露出悍勇之气。
肖思齐若有所思,却没有打听什么,与林氏兄弟一起,先和郭家兄弟几个碰头。太原郭氏兄弟今日面色不虞,林家四郎年长一些,便关切问了一句。太原郭氏中的兄长道:“昨日说的那位贵人,今日一早就先来了此处。”
有人不解:“提早来了,这是为何?”
旁边立刻有人用手肘撞他一下。
肖思齐暗道:自然是贵人不想与众人照面,没想到太原郭氏将人请来,却连引荐的脸面都没有——这位贵人身份着实不一般。
其他几位却没想那么多,立刻就有人劝慰道:“或许贵人喜欢行猎,早早就来了,等会儿入林说不定就要碰上。”
太原郭氏兄弟也不想在众人面前露怯,点了点头道:“正是,咱们正好一展身手,莫让长安来的贵人小瞧了。”
林家七郎问肖思齐道:“肖兄,我的那匹马壮,行走如风,你可要试试?”
肖思齐知他讨好用意,客气回应一句,侧头看见郭世辰站在众人之中话很少,想着林二夫人昨日说的亲事,他上前主动寒暄,谈及今日行猎。
郭世辰客套几句,道:“我的身手可不如几位族兄,等会儿就只能等再后面捡个漏了。”
郑县郭氏对太原郭氏皆以族兄弟称呼以示亲近,太原郭氏兄弟在一旁听见他这句自谦,也觉高兴,左呼右唤,命人将弓箭马匹备好,这就要入林。
肖思齐笑而不语,看了眼郭世辰——这个年岁的少年人大多心高气傲不易心服别人。他却能坦诚自己不足来捧别人,不知是真的性子谦让,还是世故圆滑。
肖稚鱼与肖如英收拾好出来,正看见一群郎君带着奴仆驰马入林,浩浩荡荡,声势不小。一眼看去,肖稚鱼觉得还是阿兄最为显眼出色,她高高摆手。
肖思齐骑行间回以一笑,背影很快没入林中。
马蹄声渐渐远去。
林希真从帐前走来,招呼肖如英和其他几个女郎,“不能让郎君专美于前,我们也去罢。”
肖如英不放心让肖稚鱼单独骑马,让她坐在自己身前。
肖稚鱼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手,便也没辩驳什么。坐在肖如英身前,听周围女郎说话。
并非所有女郎都喜欢行猎,入林没多久便悄声埋怨有虫蚁,渐渐便有几人慢了下来。
林希真兴致却浓,只是入林好一会儿都未见着猎物,有些打击士气。她转过头来与众人商量,“定是刚才那些郎君经过惊了猎物,我们聚在一处动静太大,不如散开走。”众女郎商量几句,各有各的主意,很快就散了。
有两个女郎仍是跟着林希真,继续往林中深处去。
肖如英带着妹妹,并不想太过冒险,骑马缓步而行。
肖稚鱼前世春猎秋狝都经历过几回,对眼下这样的场面也不觉得新鲜。
肖如英忽然勒住马,从马鞍后侧抓起弓和箭。
肖稚鱼也看到前面草丛边缘露出一点土灰色的绒毛。
肖如英箭搭弓上,飞快射出,嗖的一下扎入土中,惊起一只兔子,后腿一蹬飞快窜走。才跑出没两下,林中一箭闪电般追至,贯穿兔子脖颈处,它两腿抖动几下就不动了。
一个灰衣的仆从快步跑来,对姐妹两行礼,将兔子捡起,回头扬声道:“郎君,猎着兔子一只。”
马蹄声由远及近,很快出现在姐妹两的面前,那是个身着华服的男子,穿着墨绿色袍衫,腰间束着雕花玉带,他二十许岁,五官周正,脸庞却微圆,瞧着不十分出彩,却有几分儒雅和气。他看见肖如英姐妹两,怔了一怔,随即拱手作礼。
仆从喜滋滋提了兔子过去,道:“还挺肥硕。”
男子看了眼草丛里射空的箭,道:“原来早有猎手,是我多余出手了,兔子还给这位娘子吧。”
仆从一听这话,转身将兔子递过来。
肖如英摆手道:“我一箭射空惊走猎物,是郎君猎得,自然归郎君所有。”说罢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就要离去。
仆从将兔子双脚吊起,捆在马鞍一侧,忽然笑道:“郎君别瞧了,那女郎已经走远了。”
男子一瞪眼:“休要打趣。”
仆从却不怎么害怕,道:“从没见郎君这么主动跟别人送东西,也难怪,刚才那两个女郎,一大一小,嘿,可真是好看。”
男子抿了下唇,并未说什么,仆从却挤了挤眉,道:“如此漂亮的女郎,等出去一打听就知道是谁家的。”
“就你多事。”男子呵斥,却不痛不痒。
肖如英骑马缓行,路上射出两箭,却都慢上一线,让猎物跑了。幸而两姐妹都不执着于狩猎,笑笑也就过了。肖稚鱼见四下无人,正好将藏了一晚的话说了,“阿姐千万不要答应林家二夫人,郑家二郎不是良配。”
肖如英道:“为何?”
肖稚鱼道:“我们与林家非亲非故,若真是良配,如何能这样巴巴送上门来,阿姐心中就不起疑?可惜我们家没有长辈,可以代为打听。”
肖如英道:“打听又如何,小鱼儿,如今家中只有我们兄妹三个,族中难靠,阿兄独木难支,我年岁也到了,若这桩亲事能成,便能添一份助力,再过几年,对你也有好处……”
“阿姐。”
“你听我说,只要郑家肯出力助阿兄入仕,别说郑家二郎人才样貌过得去,就算他真有什么缺陷,我也认了。”
“不能这么说,”肖稚鱼拉住肖如英的手,“阿姐处处为阿兄和我考虑,难道我们就忍心让你受委屈?我听人说,亲事不睦,结亲如结仇。你与夫婿要处的日子还长,比我和阿兄都长,若郑家二郎真有什么恶习恶状,你过得不如意,阿兄和我又怎能接受郑家的好处。”
肖如英昨日听林二夫人提过亲事之后,心中犹豫不定,再听肖稚鱼劝的这番话,摸了摸她的头发,沉吟半晌,才又叹一声道:“小鱼儿长大了,比姐姐看的都要远了。”
肖稚鱼听她口气,对这门亲事会再考虑,悄悄松了口气,又道:“阿姐刚才说郑家二郎有什么缺陷也能忍了,实在太过妄自菲薄,将自己摆低了,这两日我看那些女郎,样貌谈吐处事,无一人能比得上阿姐。”
“咱们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
“那又如何,”肖稚鱼道,“阿姐可知,当今贵妃还是寒门出身,一朝得宠,兄弟姐妹皆一步登天,连宗亲都要争相去讨好,阿姐貌美如花,不输贵妃,谁能说日后没有个远大前程……”
肖如英听她提起贵妃,笑着摇了摇头,正要说什么,忽然林间传来一声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