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云和宋青茹兄妹俩就跪在地上,朝着棺材磕头,倒也做得像模像样的,但不知此刻他俩心里是如何感受,特别是宋青云。
就这样,宋青云抱着“宋青云的灵牌子”将他自己送了殡,再将他自己安葬了。
他本来就受了寒发烧,带并出殡又吹了风,完了后病情加重,还真就躺床上起不来了。
晚饭过后,亲朋都各各散尽,乡邻们也都各自扛着自家的桌子拎着自家的板凳回自己的家去了,宋青云的葬礼算是完整收官。
天黑了,宋家母女俩还待在堂屋里,借着外面残余的光,目光审视着顺墙壁搁置的两杆祭仗上,祭仗上整齐有序地搭着一条一搭的诸如布料、毯子、花布被套、毛巾等物,最贵重的是两床棉花被子,放在祭仗杆下面的椅子上。
这些东西都是亲朋乡邻送来给主家的白事礼。
这年月的人都没啥钱,不管红事还是白事都以送礼物为重。
就如这场白事,送的礼重的人家就是毯子、被套,其次是几尺布料,普通乡邻也就是送条洗脸毛巾就行了。
像棉花被子这种一般人都送不起,这都是代表单位送的,比如这两床被子,一床是公社送的,一床是大队送的。
宋家母女俩的目光早就往这些祭仗物上过滤了好多遍了,心中也早就锁定了棉被、毯子、被套、布料等物了。
第15章 祭仗品归我
张母说:“这条布料还不错,拿来给你哥做条裤子。”
宋青茹说:“被子两床,刚好你一床我一床,这鬼乡坝头冬天得一人盖两床被子才暖和。”
张母念叨着:“这个花格子的布给你做件外套吧。对了,我们的洗脸毛巾也都得换了。”
宋青茹点头:“还有毯子,刚好是三床,我们一家三个正好一人一床。”
宋母喜滋滋道:“都收起来吧,这么多毛巾留着慢慢用。”
然后母女俩就开始收拾起祭仗杆上面的东西来,趁着天黑,先搂进自己屋里去再说。
“咦,天都这么暗了,屋头咋还不点灯呢,黑漆漆的。”
张母手拿着一盏铁壶煤油灯跨进门槛来了,昏黄的光晕一点点扩散开来,将堂屋一侧手臂上挂满布料毯子毛巾的母女俩罩在了灯光下。
张母愣了一下,旋即笑着说道:“这么黑,你们还能看得到嗦…”
延伸下去的话:黑漆麻恐的,你们灯都不点就忙着收东西,我还以为里头是贼呢。
“亲家母,这些东西挂在堂屋里碍眼,我把它们都收起来。”宋母说。
是吗?
“…”张母一时间有些不知该怎么说了。
阻拦吧,自己到底不是这家子的人,只是个丈母娘,况且死的是人家的儿子;
不阻拦吧,眼看着她们把这些东西都收走了,自己的女儿咋办?死了男人就够苦了,还一样东西都得不着。
正在她有些尴尬之际,张云英从门槛处进来了,直接走向那两母女,说道:“把东西放下。”
“凭啥?”宋青茹当即反驳,“这是我哥的。”
“是吗?”张云英睨着她,“你哥死了,这个家就我做主。”
宋青茹别嘴道:“我妈还在,轮不到你。”
“呵!”张云英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反问道:“房子是你们修的吗?这个家是你们置办的吗?”
“…”宋青茹回答不出来。
“哎呀,儿媳妇,都是一家人,你说这些话干嘛呀!”宋母又开始装低眉顺眼了,“虽然青云不在了,但他也不希望看到我们闹生分,是不?”
张母只得当和事佬:“是了,都是一家人,何必斤斤计较呢…”
“我今天还必须斤斤计较了。”张云英打断了她妈的话,说道:“妈,你说给我们修房子花了多少钱?置办这个家花了多少钱?这些钱是哪个出的?是宋青云出的还是你出的?就算是现在还有人在背后戳我们的背脊骨呢!”
“房子都是生产队的人修的。”宋青茹理直气壮地说:“又不是你修的!”
这话一出连张母都发笑了,但是忍住了没有反驳。
但张云英可不给她这个脸,当即嗤之以鼻,说道:“生产队的人是你请来的吗?你请得来吗?你是跟生产队的人同过甘苦,还是跟生产队的人同根生啊?”
说白了,你们一家不过是下放到农村来劳动改造的万恶的剥削阶级后代而已,要是没有我们张家的庇护,你们现在还在住牛棚做苦力,生产队的人谁瞧得上你们?仔细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再说话!
“自古以来女子出嫁了就是夫家的人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管这房子是哪个修的,你嫁给了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的了,就算我哥不在了,还有我妈在,我妈就是这个家的家长,你是儿媳妇就得无条件听我妈的,就算是张亲母来了这个家都是外人。”宋青茹强词夺理道。
“…”张母无语了,有些气闷。
我是个外人?敢情我给女婿修了房子,帮他置办了家业,还扶持着他全家老小,到头来倒落得个外人的称号?
这要是换在从前,她多少也得出于维护亲家之间的关系而假意说教女儿两句的,这时候她倒是在心里支持女儿刚才那番话了。
不开腔了,随你们斗嘴去。
而且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她若喜欢就是一条路走到头,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若不喜欢那就是看你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时时处处与你作对,你就是多呼吸一口空气都是错的。
果然,张云英昂起了下巴,目光瞥出鲜明的爱憎分明立场来,朗声说道:“你这是哪个社会的礼教啊?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是旧社会的毒礼教吗?伟大领袖m主席他老人家说了,我们是新社会的人,要坚决打破旧社会旧时代的禁锢,要…”
这话一出,宋母猛然意识到了自己一家人的身份,身子一哆嗦,吓得脸都变色了:“儿媳妇,我们可不敢说这种话啊!你说得对,我们是新世界的人,我们要坚决消灭旧社会旧思想,坚决拥护…”
然后就跟背书一样,背出了一连串的革命语录。
不但如此,她还朝着宋青茹不断使眼色,口中训斥道:“死女子,你是脑袋糊涂了吧,快赶紧认罪!这里都是自家人,你亲母和你嫂子不会跟你计较的,她们都会包容你的。”
不认罪后果很严重!她的丈夫就是被批斗死的。
所以她已经有了很严重的阴影,很怕,很怕。
宋青茹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吞吞吐吐说了一句:“我不是那意思…我说错了…”
“儿媳妇,你不要生气,这些东西你都拿去收起来吧,”宋母心里虽然极不情愿,但也不得不妥协,为了圆点面子起来,她随即又说道,“说句实话,也都不是啥好宝贝的东西,只是在乡坝头比较稀罕而已…”
“就是嘛——”宋青茹随即酸酸地说,“以前我们住在城里的时候,像这样子的东西都是拿来给佣人用的…”
“咳咳!”
宋母用咳嗽声制止了她说下去,然后将手臂上挂着的东西往杆子上一放。
见母亲放下,宋青茹也赌气将手上的东西往杆上一放。
张云英也懒得再跟她两个废口舌了,直接过去开始收拾起来,全部都抱进了自己的房间,一件也没跟宋家母女留。
宋家母女怀揣着满肚子的气往宋母房间去了。
一进门,宋青茹便将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第16章 一肚子坏水
“小声点,你使这么大力干嘛呀,你哥还睡着呢!”宋母不满地拿眼瞪她说。
“气死我了!这乡下女人真的是要造反了!”宋青茹气鼓鼓地往凳子上一坐,“你说她咋敢拿这种态度对我们呢?以前她在我们面前是啥样,敢这样对我们吗?以前她要敢这样对我们,我哥绝对不会要她!”
说完,她往地上狠狠呸了一口。
“还不是因为她认为你哥现在不在了吗?她又不能守着我们过一辈子,肯定还是要再找男人嫁的。”宋母说。
“哦,所以她就故意这样对待我们,想把我们撵走,然后她再找个男人进门,是不?”
宋母狠狠点头:“可不是么!”
“不行!”宋青茹跺脚道:“她休想把我们撵走!咱们可不能由着她!要走也得她走,让她滚回她娘家去!”
“错了,她可不能滚出去,我们得死死捆住她,不但不能让她滚,还坚决不能让她招别的男人进门。”宋母将脑袋凑到她耳边说,“你想想看,她要是滚出去了,谁来撑这个家?她要是招了别的男人进门,我们在这房子里还能住得安稳吗?迟早都会被撵出去的。”
宋母可是个狡猾人,她深知这个乡下儿媳妇就是她们的保命符,若是没了这个保命符她们的日子将会过得很惨。
“那咋办呢?”宋青茹问。
宋母在她耳边叽咕说:“先忍忍吧,等你哥的精神气恢复过来后,让他们给他弄个身份,然后你哥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带着白雪走了。等你哥去那边站稳脚后,将来再想办法把我们都弄过去。至于乡下这个鬼地方,我呸,将来就是天王老子求着我,我都不稀罕回来看一眼!”
“那你说哥还能去那边吗?这次约定的时间已经错过了,白雪的叔叔会不会生气不帮忙了哟?”宋青茹有些担心地说。
“不会的,白雪叔叔又不是无条件帮咱们,他要的宝贝在我们这里呢,这叫等价交换…对了,箱子你拿到白雪那里去了吗?”
“都给你说了拿过去了,你又问我。”
“那就好,那就好…”宋母长长地吐了口气出来,“我们家以前那么多值钱的东西都被充公了,这三件东西可是我冒着生命危险藏下来的,将来我们家就靠着它们翻身呢!”
“好,我也是一天都不想在农村这个又脏又臭的鬼地方待了,这些农村人又丑又笨又没文化,吃饭就跟饿狗抢食一样,哈气出来滂臭,还随地吐痰,简直受够了!”
“嗯!”宋母点头,旋即又悄声叮嘱她道:“不过现在咱们还不能跟那乡下女人翻脸,咱们还得靠着张家过日子,所以表面上咱们还是要做得客气温和,知道吗?你这个性子就是太傲娇了…”
宋青茹:“可我忍不住了啊!一看到这些臭哄哄的农村人我就烦!”
“嘘!你给我听好了,再烦也得给我忍着!咱们现在寄人篱下就得学会忍辱负重,等到我们扬眉吐气的那一天我们再一脚踏死他们,将他们挫骨扬灰!”宋母咬牙切齿道,在暗夜的微光中,神情相当的阴险狰狞。
“好,我晓得了。”
宋母又将嘴脸附到她耳旁叽里咕噜了一番。
“好,好,我晓得了…”宋青茹有些不耐烦地说,打了一个呵欠。
…
葬礼后的第二天,太阳一大早就挂上了天边,红红火火。吃了两天好饭的生产队员们肚子里都有了油水,早早就精神抖擞地起床准备出工挣工分了。
晒场上高高支起的喇叭大放着“咱是生产队的半边天”劳动歌曲,唱得人人血沸腾,士气满满。
张云英睡到日晒三竿,就连队上催人出工的大喇叭声音都没将她叫醒。
因为她家才死了人,队上准许他们一家子休假一天,今天就不用出工了。
“乓乓乒!”
有人不合时宜地将门拍得山响。
张云英可算是被吵醒了,没好气地冲着外面大声说道:“拍啥拍,报丧啊?!”
你妈死了还是你弟又死了?
站在门外的宋青茹没听到,又跑到小窗前,拿过小板凳来踮在脚下,双手撑着土台子往里面瞅,正好看到睡在床上的张云英,便没好气地说:“你还在睡,咋不起来煮饭呢?我妈我哥都等着吃饭呢!”
往日,每天都是这个嫂子早早就起床来把饭煮好,然后分别去敲他们的门喊他们起来吃饭,吃现成的他们已经习惯了。
煮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