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掀开被子,翻身起来,直奔房门,将门打开。
吃饭都不积极那一定是个傻子。
“你在睡觉啊?”张母瞅着她的一双睡眼,不免又开始叨叨:“死妮子啊,你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呢,是你的男人死了呢,左邻右舍的人都在跑进跑出地帮忙,你倒好了,关着门睡大觉,你让你婆妈他们咋想?你男人才死,你好歹也做个样子出来啊!”
张云英:他们咋想管我屁事,吃饭要紧!
迈出门槛,穿过堂屋,她直奔院子里。
院子里热闹非凡,又已经开始吃席了。
“死妮子,你听我说话了没有?你这个样子让外人咋看你?他们都会看你笑话的…”张母跟在她屁股后面,还在叨叨叨。
张云英:我管外人咋看我,吃饭要紧!
院子里已经密密匝匝坐满了人,她目光锐利地一眼瞅上了围墙角落的一个空位子,丝毫都不犹豫地直奔那个位置而去。
看到她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张母自己都为她感到羞愧,也不敢跟着上去叨叨了,怕自己这一叨叨会引起满院人的注意,那样子的话就更丢脸了。
哎,她暗自叹了口气,选择转身离开——我没看见,我没看见,不晓得是哪家子窜出来的饿死鬼女子!
就在此时,另有一个人也瞅准了这个位置,几乎是跟张云英在同一时间抢到这个位置前。
这年月的乡下谁家办红白喜事不但亲朋好友拖家带口来,全生产队的人都会举家全来吃席,连家里养的狗都不会落下,更何况这是大队支书家的席,那更是没有少的,只有更多的人。
由于场地有限,桌椅有限,所以吃席都是吃的流水席,一轮人吃完再摆下一轮,人来得多的话会轮好几轮。
碗筷也有限,都是上一轮吃完赶紧拿去洗了,给第二轮席摆上,基本上碗筷就是往水里荡一下了事。
所以,吃席抢位置基本就成了常态,谁愿意吃别人的口水呢?
张云英瞅准了这个位置,正准备坐下去时,那人却叫了一声:“英子!”
听着很熟悉的样子,她扬起头来一看,愣住了。
你道是谁?
原来是她大哥的发小的妈——卫伯母,人称罗婆娘。
是了,她的儿子叫卫刚,现在跟她哥一道都在部队上当兵。
脑子里顿时就浮现出了一个男子五官立体清晰的脸,仿佛正看着自己…
张云英的脸一下就有些发烫了,脑瓜子一个急转弯,脱口而出:“卫伯母,快来坐,我特意给你占个位置呢!”
“哦,多谢了哈,英子。”罗婆娘顿时就喜笑颜开,当仁不让地往座位上坐了下去,还不忘关切地对她说上一串话:“英子你不要太怄气了,看你眼睛都哭肿了,人走都走了,活着的人一定要想开些,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张云英:我有把眼睛哭肿吗?有吗?我这是睡的,好不?
不过,在卫刚妈面前她可就得装一装了,“多谢卫伯母的关怀,卫伯母您请慢吃哈。”
妈呀,丢死人了,怎么会跟她抢位置呢!
溜了!溜了!
然后,她便如风一般从吃席院子里闪走了,溜进厨房里去找吃的去了。
厨房里备着的食物还是足够的,因为还有二轮三轮的人要吃,张母和生产队上的两个妇人正在这里忙着将盆里的菜肴等食物舀到一个一个的碗里,准备待会端上桌去。
见到她跑进来,张母白了她一眼,道:“你还知道点羞啊!快来帮忙!”
“嗯。”张云英点头,从案板上拿起一个粗陶大饭碗来,揭开灶上的锅盖拿起锅铲就铲了一大铲白米干饭进碗里。
这一铲子饭很旺实的,填进碗里就是整整一碗。
端着饭碗,拿起筷子她就往案板上去夹菜,张母一看她这虎虎生风的动作,一巴掌过来打到了她的筷子上,把她手中的筷子都打飞了一根。
不过,她手中的饭碗还是端得稳稳的。
筷子可丢,饭不能丢。
旋即,她伸手往案板上的筲箕里抓起一根就跑开了。
张母一边蹲下去捡地上那根筷子,一边骂道:“这个死妮子,该怕是八辈子没吃过饭么!我看这个家里要不是老娘给你撑着,你连个铲铲都立不起!”
旁边两个妇人便笑着劝慰她道:“你也莫气,英子她还小呢,年龄再大一些就好了。”
“都二大二十岁了,还小啊?如今还把男人死了,以后的日子啊难过哟…”
说着,张母叹了口气。
那两妇人又开始劝解她——
第12章 皮股大,适合做儿媳
“莫关系的,英子还年轻,过个一年半载的再找一个便是。”
“就是,就是,女娃子才二十岁,他宋家也没理由说拖着人家不再嫁的理,你说是不?”
“可宋家母子三个如今也没其他去处,总不能说死了儿子就把人家一家人都撵出去吧…”张母又叹了口气,“虽说这房子这个家是咱帮忙置办起来的,但做人也不能太绝情寡义…”
左边妇人道:“也是哈!你说以后英子再嫁了男人,是继续住在这房子里呢,还是搬出去呢?搬出去的话岂不是白把房子送给他们了,多不划算啊!我听说英子她和宋青云还没圆过房呢…”
这话一出,右边妇人马上给递了个眼色上来,左边妇人马上闭了嘴,两人面面相觑了一小下,忙低了头干手上的事。
张母沉默不语,脸上的神情更显忧心忡忡。
此刻的张云英就躲在灶房前的柴角边上,一边听着,一边大口地往嘴里扒饭。
过了一会,张母又开口了,幽幽地说:“这死妮子不听话哇,当初媒人来跟她说六队上的卫家,就是罗婆娘的儿,跟她哥是从小就耍得好的同学,如今也都在部队上当兵,她硬是死活不干,说人家是鼻涕虫啥的,偏偏要喜欢宋家的这个,你们看嘛,宋家的这个是有人才有样貌,可就是个短命鬼啊…”
左妇人捂嘴笑:“嘻嘻——哪个娃儿小时候不爱流鼻涕啊,都是左管袖子擦一搭右管袖子擦一搭的。”
右妇人说道:“其实罗婆娘那儿长相也不错哈,听说在部队里混得也很好,那个啥比赛呢…”
左妇人:“打枪比赛。”
“对对对,就是那个,百发百中。我听罗婆娘说,她儿马上就要去参加全军打枪比赛了,如果拿到名次了的话转干都有可能呢!”
“哎…”张母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张嬢,我说句不爱听的话哈,其实当初英子要是答应罗婆娘的儿就对了,宋家这娃虽说有人才,但到底还是缺了些阳刚气,所以就…老人说得好,小白脸不可靠,要么人品上差点意思,要么寿数上差点意思。对了,张嬢,我是个口直的人,就是实话实说而已,说话有得罪人的地方你千万莫往心里去想哈!”
“嗯,你说的是实话。”张母点头,语气有些无奈,“命啊,这就是命。”
“是前年吧,我看罗婆娘她的儿回来过,小伙子那一身的气场哟,人都不敢往他面前站,再高的人在他面前都像是矮了一头一样,那五官长得哟真的是端正,怕是要拿些人来比哟!还穿着一身军装,啧啧啧,简直不摆了!”
“那是,你莫说罗婆娘现在这个样,年轻时候可是我们大队上数一数二的漂亮呢,那年生她男人在矿上一年半载回不来,每天那龙门儿门儿前头都是晃来晃去的砍脑壳些的狗男人的脑壳。”
“咋不是呢!罗婆娘的儿长得就像她,但人家又不是那种小白脸的母兮兮的样式,杠杠的男子汉气概…就是找对象有点挑,说是要找长得好看的,皮肤要白,身材要苗条,至于能干不能干人家说倒是无所谓,说“我找媳妇儿又不是拿来挖地挑粪的,是拿来宠的”,嘻嘻,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难怪,太挑了也是不好找对象。”
…
听她们说上了罗婆娘的儿子卫刚,张云英这里呆住了,脑子里浮现出了小时候的种种情形…
卫刚,是她大哥的发小兼同学,打小起给她的印象就是:个子小小,跑得飞快,每天下午一放学就跟在她大哥屁股后面跑来玩,直到该吃晚饭的时候,便一趟子跑回家去了。
她家五队,他家六队,两家就跟着一条机耕道和几个田远,人站到机耕道上去大声喊一声对方在家都能听到。
所以,无论是刮风下雨,只要有时间,卫刚都会一趟子跑来兜一圈,然后又一趟子跑回家。
那些年父母都很忙,父亲在大队上天天都有会开,母亲每天都要出工干活挣工分,张云英年幼,只有跟着两个哥哥后面玩,两个哥哥都非常疼她,平时玩啥都带着她。
所以,那时候凡是跟大哥二哥玩在一起的发小都跟她很熟。
那时候她是比较瞧不起卫刚的,一是因为他不长个子,跟自己那个牛高马大的大哥站在一起,就像一个大哥哥带着一个小弟弟。
二是,男娃子喜欢玩的活计他都不行:比跑步,他腿短跑不赢;比斗“鸡”,他个子小老被绊倒;比打弹弓,他力气不够,射不远还射不准。
总之在大哥二哥的这些发小里,他就是最弱鸡的一个存在。
最令他减分的是,有一次大伙儿蹲在风中玩斗纸馍馍,他一个不小心鼻涕从鼻孔里流了出来,拉得好长,从鼻孔一直拉到了地上。
这一幕正好被她瞅在了眼里,而且是眼睛不眨一下地直盯盯地,看着鼻涕从钻出到落地的全过程。
当他冷不丁发现她在看着他时,脸蛋一下子就红透了。
从此,她送了一个外号给他——鼻涕哥。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她发现卫刚开始有意避着她了,总是跟她保持着一定的冷漠距离。
她初中毕业后两年,卫刚和她大哥一道参军去了部队,从此她便很少见到他了。
记忆中,初中毕业后那一年,某一天,她背着背篼在田坎上扯猪草,遇到了卫刚的妈妈罗婆娘,罗婆娘正和六队上的另一个婆娘坐在田坎上摆龙门阵…
罗婆娘瞅着她看,突然说到:“英子,你这身体长得好哟,好结实,屁股又大…是个干活儿的料,干脆来做我家儿媳妇好了。”
她一听这话顿时红了脸,对着罗婆娘气愤地吐了两口口水——
“呸!呸!”
然后背着背篼大步跑开了。
十六岁时的她正是叛逆期,自尊心爆棚,而且非常敏感。
一个女孩子家家,谁不想听别人说自己长得漂亮身材苗条啊,你倒好,开口就说人家“长得结实”,还是个“干活儿的料”,这不是把二八姑娘当比妇人吗?
第13章 啥?给卫刚说对象?
讲真,这年月的农村人是真的喜欢那种身强力壮的女孩子的,很多婆家都拿这种标准来找儿媳妇的,因为这样的女人身体好,能干又能生。
罗婆娘是真的喜欢她,还又因为能和大队支书结为亲家也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毕竟在乡下大队支部书记就是一个生产大队最大的官,全大队的人见了都得上来巴结你。
而且卫刚能进部队参军也全靠张云英的爸爸帮忙,因为这年月能当上兵也是需要关系的。
当然,卫家的条件在农村也算不错,卫刚爸是国营煤矿矿工,挣工资的呢!这样的半工半农的家庭,在农村也是很多人羡慕的对象。
罗婆娘亲自来跟张母提过亲,但张云英不愿意,后来她喜欢上了下乡来改造的宋青云,她和卫刚之间就断了缘分了。
前年,就是她和宋青云结婚的时候,卫刚和大哥请假回来了,那时她发现从小被自己瞧不起的卫刚大变样了,长高了,变帅了。
只是当时她一心眼儿全扑在了宋青云身上,其他什么人都丝毫不在意。
这时想来她觉得自己当初就是被猪油蒙了心,还瞎了眼,才会瞧上宋青云这个渣男。
她这里正在进行着心灵忏悔,忽地看到灶房门口进来一个人,手里端着一个空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