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穿心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谢玄览心想,前世她受过这样的疼,为何今生还不肯长教训,要不顾一切地护着他呢……
算来都是孽缘。
眼前开始变得朦胧昏暗,谢玄览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回头,望向被淳安公主扶在怀里的从萤。到了这时候,才敢放纵心里的不舍,目光放肆地在她脸上流连。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罢了。
……
直待谢玄览扑落在地,彻底没了气息,凤启帝才带着禁军首领快步踏入三清殿中,有人上前去查看谢玄览的情形,有人保护公主,要昏迷的晋王妃从她怀里接过去。
谢玄览下手不重,从萤便是这时候醒来的。
她目光平视之处未见到谢玄览,为此稍显迷茫,却在这时与晋王对视,正要出言询问,却见他朝自己笑了笑。
然后他那一向淡白无血色的唇间突然一股一股地涌出血液,先是赤红色,渐渐转为浓黑。
容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颓败,本就稀薄的气血淡去,先转为惨白,又慢慢变成一种可怖的尸青色,慢慢倒在地上的血泊里。
从萤这才看见已经死透了的谢玄览。
两具躯壳倒在一处,分不清谁是谁,鲜艳的血、浓深的血也淌在一处,汩汩有声。
从萤望着这一幕,一时间仿佛所有感觉都被抽离,她想呼喊,发不出声音,想上前,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
似乎有人在叫她,在摇晃她,可是,可是……
她的眼中只剩下了茫茫的一片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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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错估了一点点进度但没有很多,不出意外的话下一章正文完结,不会等很久的,大家有想看的番外可以提一下呀,会酌情考虑~[撒花]
第131章 正文完结
“……一个人在雪里走太久,会双目灼伤,只能看见雪色,此为雪盲症,倒是与姜娘子的症状有些像。”
“眼疾尚在其次,只怕她继续怔忡神游,魂不附体,久而损害性命。”
“公主殿下真是给咱们出了个难题,到底是该保守医治,还是下猛药?”
“去问问张医正吧。”
“长公主动了胎气,张医正走不脱……”
从萤僵卧在病榻里,听得屏风外的一众太医嗡嗡讨论。
有时候他们的声音会消失,是有人来看她,握着她的手说些劝慰的话,或是高高低低地啜泣,哭得她心烦。
她也想哭,可她已经没有眼泪了。
不知昼夜流转了几回,她听见了一个熟人的声音,眼皮猛得跳了跳。
“我已发过誓愿不管红尘事,可你救过玄都观那么多姑娘,我欠你人情,只好破了这清规。”
绛霞冠主清凉的手握了她一握,然后在她掌心里塞了一封信。
“这是谢玄览托我捎给你的。”
闻言,从萤搁在身侧的手抽动了一下,茫然没有落处的目光里涌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绛霞冠主说:“他道十五年太久,不忍你熬此辛苦,所以以月代年,约你十五个月后相见。”
从萤撑着沙哑的嗓音颤颤道:“可我是亲眼看着他入棺……怎么可能……他仍恨我骗他,所以特意以牙还牙……报复我吗……”
她曾扑在血泊里,确认过二人都没了气息。
晋王身份尊贵,请回云京入殓,谢玄览的尸身却被匆匆赶来的太霄道人拦下了。
那太霄道人一副贼眉贼眼的模样,讨好笑道:“此人生前煞气太重,需得多打醮几回才能入土,否则化为疫怪魂煞,搅得世道不宁。”
那时从萤失了神,没有作主,谢玄览的尸身就这样被交了出去。
现在想来,那牛鼻子老道虽然不靠谱,毕竟是绛霞冠主的师兄。从萤心里生出不敢相信却又不愿忽视的念头,她攥住冠主的衣角,想问又害怕是妄想:“他……他……他真的……”
冠主并未给她明确的答案,只是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起身飘然离去了。
从萤心中忐忑不安,期冀里又杂着隐忧,不敢放肆欢喜,拼尽力气撑持起身,拍打病榻:“药……”
汤药入口,仿佛血腥气在嘴里化开,咽下这一碗汤,却有大半碗都被她呕吐出来。她固执的脾气又犯了,叫人再端一碗,喝了仍吐,吐罢继续喝。
折腾了三五天,从萤终于恢复了些力气,有了下榻走动的精神。
然而眼睛未有好转的迹象,无论白天黑夜,看什么都是一片朦胧的血雾。
淳安公主怕旁人提及晋王或谢玄览,伤她的心,所以关着她静养,不让外人打搅。但还是有一件事,也许是实在走投无路,闹到了从萤面前。
这件事是紫苏告诉她的。
“负责抄检谢府的人是卫霁,他故意为难,要谢妙洙从狗洞钻出去,否则就杀她的婢女,谢妙洙钻了,他仍不放人,又要她自□□过。”
从萤慢慢蹙起眉:“谢相和三郎都不在了,依六娘的脾气,恐怕不会容忍他……”
紫苏说:“你猜得不错,谢妙洙拿匕首刺了卫霁,眼下卫霁生死不知,谢妙洙被押进了大理寺监牢,恐怕不会善了。从前三公子待我有恩,我倒是想帮六娘求情,但我在公主面前哪有卫音儿亲近,所以只好来告诉你。”
从萤听罢说道:“我去看看她。”
她强撑起精神更衣梳洗,经由紫苏搀扶,去大理寺监牢见谢妙洙。
谢妙洙犟了两句不要她管,从萤叹息一声,还没说什么,谢妙洙自己先委屈地哭起来,忽然又狗皮膏药一样扑在从萤怀里说:“我想我三哥了,三哥再也不会来帮我出气了……”
从萤鼻梁一酸,轻轻拍她的肩膀:“还有你三嫂呢。”
她以晋王妃的身份强行将谢妙洙带出监牢,送到从前的集素苑安置,派人去给谢夫人报信,然后到公主府拜见淳安公主。
她向公主陈述其间曲折,想要为谢妙洙求情,公主并没有认真听,只是盯着她打量。
“阿萤,你终于能打起点精神了。”
从萤微微一顿,应道:“勉强罢了。”
“眼睛呢,还是看不见?”
从萤摇头。
公主说:“晋王遗嘱中,已将他的一切权柄都交予你,既然陛下也准了,像这种洗冤断狱的小事,不必来问我准否,你自己处置便好。”
“可音儿那边……”
“她不会怪罪你,但她也不会放过谢妙洙。”
公主顿了顿:“所以,你想护着谢妙洙,就不能只护她一回,要长长久久地护着她,知道吗?”
待从萤离去后,淳安公主陷入了沉思,恰好此时太仪女学的暂代掌仪薛露微前来请见。
聊完庶务,公主对薛露微讲起这件事,自行感慨道:“也许本宫之前的法子错了,从萤她不应该被娇养,免得她一心沉溺伤怀,反而走不出来,该找些别的事情,让她牵挂,让她放不下。”
她交代了薛露微一些事,隔了几天,薛露微就以求教的名义去探望从萤。
薛露微表现得很焦急:“阿萤,出事了,近来有许多朝臣联合上书,请求皇上取缔太仪女学,或者将女学收归国子监辖下,同时罢黜所有女师,让翰林院里那些酸儒代为教导。”
从萤连忙问:“他们为何突然发难?”
薛露微:“表面原因是许多太仪学生不肯再屈从父母的意思婚嫁,实际上,这些朝臣是冲公主来的。”
“为殿下加封镇国公主一事?”
“正是。”薛露微说:“镇国公主距离储君只差一封号,这些朝臣怕公主将来登基后大肆提拔太仪门生,挤占他们的位置。”
从萤陷入了沉思:“虽然可以理解,但他们也太心急了。”
薛露微长吁短叹地握住她的手:“阿萤,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从萤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没事,我会帮你。”
太仪是她的心血,公主是她的主君,从萤绝不会眼睁睁见这一生的事业遭旁人肆意践踏。
得了她的允诺,薛露微十分高兴:“那你千万要养好身体,我这就去告诉殿下这个好消息!”
于是接下来这段日子,从萤再没有时间躺在病榻里伤春悲秋,就连针灸喝药的时候,也要听几位女官轮流给她读抄录来的朝臣奏章,然后一一口述辩驳,请人抄录。
公主不知出于何种考量,竟然将甘久指派到从萤身边来听候调遣。
才过了半个月,从萤就被甘久蠢得头疼。她在从萤身边基本只有三句话:这什么,为什么,凭什么。凡是从萤提出的观点,她势必要发表一番相反的见解,凡是从萤叮嘱她的事,她多少都得漏点马脚。
若非此事关切公主的践祚大事,从萤都怀疑她是不是故意在找茬。
这么蠢的幕僚在公主身边做第一女官,时时给公主献计,从萤实在是不放心,因此她对公主的事愈发上心,几乎全天的心思都扑在了这上面。
事实上,甘久就是故意的。
她见从萤忙得焦头烂额,得意地去找淳安公主撒娇:“还是殿下待我好,为了让我出这口气,特意让我去给她裹乱,只是欺负一个瞎子,臣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公主笑而不言。
从萤曾两度带领太仪女学赢下清谈论辩,有她做主心骨,太仪中彷徨低沉的氛围一荡而清。太仪的学生们效仿先贤,三五成群地到地方州县游学,一方面是为了暂避朝中风头,另一方面也是在扩散公主的影响,维护太仪的名声。
而庙堂上成了从萤的主战之地。
她一面召集忠于公主的御史,教他们如何在朝堂上反驳不利于公主的言论,一面动用晋王留给她的权力,背地里使些分而化之的政客手段。
比如对同样上书弹劾的御史,有的升迁有的外放,使其互视不平。
对联姻维系的同盟世家,则派人探听辛密,大肆挑拨。
这些手段说来都不甚光彩,胜在效果拔群,到了十月底,云京第一场雪落下时,朝堂上反对淳安公主的声音也渐渐湮息了。
“下雪了!下雪了!”
从禾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捏出一个结结实实的雪团子,捧进来塞给从萤:“阿姐,你摸摸看。”
“很凉。”从萤笑了笑:“外面很漂亮吧?”
她温和的神情里似有几许怅然,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别的什么。
淳安公主——昨日已加封镇国公主,享储君尊荣,如今正坐在她对面,隔着一张小几为她斟茶。她将雪团子弄走,换了一盏热茶给她,微有些叹息道:“转眼已经半年了。”
从萤心中默默地想,还有九个月要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