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就笑了,整个人豁然开朗起来,“我知道了。”
孙珊歪着头看向他,日光暖暖地照耀在少年的脸上,在他的眼底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这一刻,他的脸是那么的神圣,让她心中狠狠的一动……
“你……”
“你……”
两人又同时开口。
李珣尴尬地摸鼻子,他这个小动作一出来孙珊就知道他肯定又要说点什么无关痛痒的话了。果然,在孙珊示意他先说后,他快速地开口:“你放心,我要是走了也会跟小白一样,每个月给你写一封信。”
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要写两封!月头一封,月尾一封。你只要回一封就行了,记得把糖厂的新鲜事讲给我听啊……”
这人,临了都不忘自己八卦的本性,想要掌握着糖厂的消息命脉。
孙珊忍住笑,答应了他,不过还是挺奇怪为啥突然让他去当兵,虽然李珣的身体素质还行,这两年身形抽高不说,因着学厨臂力也完胜他人。可李厂长就这一个儿子,咋舍得让他去吃苦呢?
“你去哪里当兵?做啥?”
说起这个,李珣又感觉幽怨了。他苦兮兮地说道:“去福省,说了你都不相信,我爸的老战友上回来咱这儿,我不是在家下了一回厨嘛!结果人家就看上我了,又跟我爸打听到我学习不行,就出了这么个主意……”
因为一顿饭,把自己送进部队的,李珣觉得除了自己这个倒霉蛋,估摸着也没有其他人了吧?
“但是……”他又急忙说道,“他说如果我去的话,等过两年恢复高考的时候,可以让我优先考国防大学。”这才是最吸引他的地方,如果用几年的辛苦能换来跟小伙伴一样的学历,他还是乐意的。
“国防大学可不容易考的。”孙珊是过来人,每个时代虽然都有自己的特殊性,但是涉及国家层面,那肯定就是凤毛麟角的人物了。
现在虽然一直风言风语地说要恢复高考,但也没落到个实处。部队的生活是旁人想象不到的艰苦,况且现在国家还没有那么强盛,总有一些人要负重前行的。但从她的私心来说,她不希望那个人是李珣。
“我知道。但总多一个机会是不是?”李珣还是很乐观的。
“那你什么时候走?”
“很快了吧,我爸估摸着已经弄得七七八八了……”
孙珊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身边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去,让她也颇为伤感。这重活一世,似乎也没有预料中的那么简单,她也没有像当初想的那样,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老天爷似乎又给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让她继续在时间的长河中挣扎。
宿命,原来真的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她的伤感感染了李珣,小伙子半瞅着她的面庞,心底又什么东西冒出了根。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他忽然轻声地说了句:“孙珊,我喜欢你。”
蓦然抬头,孙珊不可置信地对上他的视线。
那一双眼里,带着爱意和期许,又隐隐泛出惶恐……
也就是这一眼,在后面长达三年的时间内,时不时地就浮现在孙珊的脑海中。
第84章
“孙珊,这儿呢!”食堂里,早早就来占了座的工友拼命地朝着门口挥手。
门边,是一个妙龄少女,绑了两个麻花辫垂在耳侧,唇红齿白,尤其是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被她那么瞧上一眼,恨不得就能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
少女寻声望去,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
一瞬间,冰雪融化,百花绽开。
饭桌上,工友小小地推了推孙珊的胳膊,问道:“听说你要复读?”
孙珊点了点头,百无聊赖地戳着盆子里的白饭说道:“明年可能要恢复高考了,韩老师觉得我再努力一把肯定有戏能上大学。玲子,要不你也去试试?”
周玲跟她一样是厂里的孩子,从前两人仅仅是认识但不熟悉,没想到进了高中竟然成了同桌。毕业后,又同时在糖厂的同一车间。这说不巧都没人相信。一来二去的,两人就成了好朋友。
连上厕所都要同去的那种。
“我不行的,”周玲摇头,言语间有一丝苦涩,“我的成绩本来就没有你好。况且——”她爸妈也不可能花钱让她再读一年书的。她现在虽然还只是临时工,但每个月也有三十来块钱,这对于条件好的家庭来说不算什么。可她底下那么多弟弟妹妹,总得为自己存点嫁妆。
想到这里,她又给自己洗了一波脑:“我肯定考不上大学的。”
“你……”孙珊张了张嘴,但看她坚定的表情大概也明白了她的想法。三年过去了,她读完了初中又高中毕业,也看尽了人间冷暖。虽然觉得这样的机会不是时时刻刻都有,但人各有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
“对了,听说白南州要回来了。”周玲岔开话题,想起今天听说的小道消息,朝着孙珊挤眉弄眼起来,“你跟白厂长家的儿子关系不是不错嘛,去不去接他?”
提起小白,孙珊想起来了,好像上回他写信是说要回来,但是又含含糊糊地没有说时间。
难道——
“他啥时候回来?”孙珊皱着眉头问。
周玲大失所望,点了点她的饭盆,诧异地问:“你不知道?听说好像是上午的火车……”
孙珊瞅了瞅墙上的大钟,面上囧了囧。这都十二点多了,黄花菜都凉了。不过这朋友间嘛,肯定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起间隙的,她好心态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哎,玲子,你上回不是说买了本书吗?好不好看……”
周玲被这个话题一带,也忘了自己想要说啥,跟着她的思路就继续讨论起新买的小说。两人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很快就过了午休的时间。
……
白南州在火车站等了很久。
久到白弟弟都有些不耐烦了,他瞅着自家哥哥越来越黑的脸色,问道:“哥,你到底在等谁啊?”
白南州抿了抿唇,低声说道:“没谁。走吧。”鞋子刚抬起,又重新落下,惹得后头跟着的白弟弟撞了他一背。
“哥!你到底想干啥啊!”白弟弟捂着鼻子,闷声发脾气。
这好几年没见,怎么哥哥的性子越发捉摸不透了?说等也是他,说走也是他,可说走又要停这是怎么回事?玩他呢?
白弟弟愤愤地在心里吐槽。
白南州又是四下看了好大一番,才缓缓说话:“你珊姐……怎么没来?”
“珊姐?哪个珊姐?”白弟弟摸了摸脑袋,不明所以,想了一会儿才“哦哦”两句,“你说孙珊啊?她现在在厂子里上工,哪里有时间来接你?”
琢磨了一会儿,看着白南州的眼神里充满了揶揄,凑到他耳边小声问:“哥,你是不是喜欢珊姐?”
前几年他还小,啥也不懂。可随着年岁越来越大,他就觉得不对劲了。他哥给孙珊的信月月不落,还有那些特产和新奇的小玩意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孙珊是他的家人呢!
他不是滋味地吧唧两下嘴,又用着肯定的语气描了一句:“你肯定是喜欢她!”估计这大半天的功夫肯定也是在等她出现。
白南州瞟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拍了拍他的头:“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叫喜欢吗?”
白弟弟不服气了:“我咋不懂!咱爸不就是喜欢咱爸才结婚,才有咱们的吗?哥,你就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以后也想跟珊姐结婚?”
结婚啊……
白南州耳里听着弟弟的碎嘴子话,眼前却浮现出一幅美好的场景。他跟孙珊身着绿色军装,手里抱着大红球,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拍照师傅“咔”的一声喊,两人同时溢出幸福的笑容……
不行——
不能再想下去了。白南州甩了甩脑袋,把那点儿氤氲的梦幻从脑海中清除,拎起行李果断地迈开了步伐——
他去了羊城四年,有太多的话想要跟孙珊说了,每个月那浅浅的几张纸哪够说的。在羊城待的时间越久,他越觉得孙珊简直就是个先知。那里的一切超前东乡太多太多了,他见识到了祖国日新月异的一幕,迫不及待想要跟她分享。
而现在,他需要先回趟家,然后去澡堂好好洗个澡,让自己容光焕发地出现在孙珊的面前。他相信,孙珊肯定会大吃一惊的。
孙珊还不知道等会儿有一个大惊喜在等着她,现在的她正在车间主任的办公室跟领导理论呢。
“你说你们好歹进厂子这么长时间了,咋还能犯这样的错误呢?”主任拍着桌子,气得口沫横飞。
底下先是一片寂静,紧接着就有心理素质不好的女孩嘤嘤地哭起来了。
熬糖车间有着严格的时间规定,每一口锅定时定量,放多少料、煮多少之间,精准的一分不能多一分不能少。稍有差池,这浪费就是好几吨的原材料。
这原本就是流程化的工作,没想到在今天出事了。一个工人把计时表的时间搞错了,生生地让锅子的糖水多煮了大半个小时。等发现的时候,一车间的所有锅子只剩下了三分之一的糖水。
这正巧又是在生产淡季,本就原材料紧张的时候,少这几大炉的糖水就得少产多少白糖。这不可预计的损失连主任都慌得不知所措。
“你们说吧,该怎么办?”火发也发了,挨批评扣工资肯定跑不掉,可这最关键是要想出解决的办法!
不出意外的,底下连抽泣声音都没有了。所有人面面相觑,面色极度难看。
锅里的情况孙珊刚才偷摸着爬上去看过了,糖水经过大火的熬煮变得浓稠不说,还泛出了焦糖色。
她瞬间有了主意:“主任,咱……能不能做红糖?”
主任挥手:“不行,红糖的粉质要求细腻,也错过了最好的时间。”这个法子他早就想过了,无奈煮的时间真的太长了。
“我的意思是,不做粉质的红糖,咱们做块状的红糖。”孙珊继续说道,“我以前在厂子旁边的农户家里见过,他们会用手工做红糖块。现在糖水熬制的状态好像正合适,咱们只要搅拌打沙后入磨具,应该是能卖出去的。”
红糖块?这虽然不是特别新鲜的东西,但确实让主任的心中一动,眉毛也挑了起来:“你确定?”
孙珊立马谄媚地露出笑脸:“这我哪能确定啊!不过咱们可以先试试?”这最后的尾音慢慢地拖长,让主任心里满意地点了点头。
古法红糖在后世算是华夏的非遗美味之一,除了它具有药用的疗效外,还因为制作极其复杂。
孙珊依照记忆中的制作方法,跟工友们一起重新开了炉,等到锅内的糖水冒出绵密的细泡后,果断关火放入凉水中。等到温度下降,又用长木棍手动顺时针手动搅拌起来。一个人累得趴下了,再换另一个人上,直到达到最完美的状态……
后半夜,一块四四方方的赤红色糖块放到了办公桌上。
主任的四只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了好久,半晌才重新直起身子,推了推快要掉到鼻梁下的眼镜,转向期待地望着他的众人。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现在还不好做评判,等天亮厂里开完会后再说。”又挥了挥手,“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明儿准时上工。”
还没等话说完,又招呼道:“孙珊先留一留。”
办公室,孙珊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面对着主任意味不明的眼神,心里打着唐突。
“小孙啊,你再给我说说红糖的妙用呢!”主任搓了搓手,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头先孙珊提了几嘴,他敏感地觉得可能这就是他的翻身之仗,所以特意把她留下来想要请教一番。
就这?
孙珊眼瞅着主任松了一口大气,她还以为这厮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呢!歪着脑袋想了想,她把前世对于古法的评价说了出来:“古法红糖因为是手工出沙,相对于普通红糖来说性味偏于温热,可以温补脾气。它的颜色会深一些,所以滋味更浓郁。最重要的是……”她开始卖起关子。
“最重要的是啥?”主任听得频频点头,手中的笔在纸上刷刷地写着。
孙珊轻轻一笑,反问他:“咱厂里最近是不是被供销社嫌弃了?”
主任大惊:“你咋知道?”这段时间厂子领导头疼着呢!糖厂从建立到今那可是几十个年头了,还是头一回被供销社念叨,说什么几百年如一日,一点新鲜玩意儿都没有。又说什么市里的糖厂月月都能搞出新花样,以后进货要从市里进。
具体的主任也说不大清,反正每回他兴冲冲地去开会,回来的时候都跟打了霜的茄子一样蔫儿不拉几的。
孙珊神神秘秘地朝他眨眼:“我不光知道,我还有法子给你们解决问题呢!”她从小在糖厂长大,感情很是深厚,所以在外面听到别人说厂子的坏话也气愤得不行。这正巧有机会,她要不伸出援手,就枉为糖厂的孩子了。
“你过来,”她招了招手,让主任凑近些,低着头在他耳边细语起来。
主任的眼睛越来越亮,等孙珊把话说完,他暗自琢磨了两分钟,双手一拍,高兴地大喊起来:“你这法子肯定好!”
……
这些年,国家的政策越来越开放,家家户户手上的钱也多了起来。生活水平上去,那想的东西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