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即将登顶时,她隐约听见一句痴迷的呢喃。
“师姐,与你结契之人唯我。”
听见熟悉的声音,明月夷蓦然睁开眼捂着胸口,浸着水雾的眼眸轻眨着打量周围。
没有少年,没有蛇,也没有不明的黏稠蛇液,甚至她仍旧在寝居的小榻上。
明月夷垂下眼帘,望着穿戴整齐的衣裙,重重地缓和凌乱的呼吸。
只是做梦而已。
自她杀了菩越悯,将他的肉身甚至是连一滴血都清理干净后,他便再也没像前几次那般再出现过,所以他定是死了。
现在梦见他,或许是因为白日险些被摄魂,产生的幻觉。
明月夷脱力般倒在软榻上,心境慢慢随窗外冷月归为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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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后,天气渐凉,初雪下过后,青云宗被覆在皑皑白雪中,冬山如睡,银装素裹。
宗门大比在即,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其他宗门的弟子,各峰热闹熙攘。
从地牢出来,修养了几日的关清云已经恢复了身体,整日来找明月夷。
外面下着小雪,房中炉子星火不灭,暖意消融了堆积在窗台上的雪,从里面传来铁器砸出的脆声,与少女低落的呢喃。
“明月夷,你说,二师兄怎么回事?我已经好几日没有见过他了,他又没在闭关,又没再修炼,为何整日都不出门?”
关清云对黎长名奇怪的行为感到纳罕。
往日他都最爱热闹,尤其是宗门大比之前,喜欢去研究其余宗门新秀弟子,现在不知在作甚,整日都不见人,她一人实在无趣便来寻明月夷。
明月夷旋身将炉中淬炼的灵石摆在刚打造出的剑上,摇头道:“不知,我也许久没见二师兄了。”
算来好似是从她与鹤无咎欲要结契之时见过他,后面送了一颗红玉珊瑚就再也未曾见过了。
关清云帮她舀了一勺冰水,浇在铁剑上,听着滋啦的熄灭声郁声道:“不止是二师兄,小师弟也是,许久都没见过了,听说这次宗门大比,他都没参加,也不知要闭关到什么时候。”
明月夷面不改色地扣好灵石,摇了摇头示意也不知。
关清云放下木勺,正欲说她什么都不知,蓦然见她忽然将剑置于她的面前。
“师妹,此剑赠你。”
关清云目光落在细长的青铜色剑身上,金色灵石加以点缀,虽是比不上大能打造的名剑,却也是灵力盎然的一把好剑。
“送、送我的?”
明月夷弯眸含笑,颊边梨涡清浅:“嗯,我之前见你外佩的剑已经破损,这把剑是给你打造的,无论是剑形还是重量、长度,你应该都能驾驭。”
关清云这几天都在明月夷身边,亲眼见她为打造此剑花费不少心血,没想到竟然是送给她的。
她欢欢喜喜地收下,也就忘记要说的话,拿着剑身法干净利落地试了一遍。
的确如明月夷所言,分外称心趁手。
“真是一把好剑!”关清云转头欣喜地看着她,一副打算要去使剑,不继续留的跃跃欲试姿态。
明月夷莞尔:“喜欢就好,快去试试吧。”
“多谢,师姐。”关清云甜声抱拳,欣然抱剑离去。
关清云走后,明月夷转身重新回到炼炉旁,平静地抽出最底下的另外一把剑,将一缕强大剑意注入其中。
此乃鹤无咎赠送她的。
她杀他会引起天道留意,那他自己杀自己呢。
明月夷打量锋利的剑,双颊透出绛色红晕,明眸含笑的指尖拂过剑身。
剑已成,接下来只待结契大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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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焚净峰的两位亲传弟子,要结契,定不会似旁人那般简陋,再加之碰上宗门大比,此事青云宗打算大办一场,为宗门大比讨个好彩头。
这场结契大典办得如凡间王侯娶妻般隆重,洞府砌以青玉,床以珊瑚,水精做帘,氍毹铺满青云宗每条道,仙鹤萦绕,灵鹿开路,步辇以黄金打造。
单是场面都极尽奢华,更何况其余的。
明月夷从昨夜其便未曾休息过,梳妆打扮,焚香沐浴,直至晨曦漏光,仙鹤齐鸣,昭告时辰已到才坐进垂挂帘幕的步辇中。
接亲的喜婆见她眉眼含笑,甚有新娘对新婚的期许,不免也觉沾了新娘身上的喜气,心情颇好。
喜婆将明月夷扶至步辇中后,走过去对同样一身喜服的鹤无咎笑道:“道君,夫人喜笑颜开,婚后必定和和美美。”
鹤无咎笑了笑,望向步辇中的身影,清俊眉眼掺杂温润的柔和,吩咐侍灵打赏。
小竹打赏后喜婆说了更多讨喜的话,但鹤无咎并没有仔细听,不紧不慢地等着喜婆说完,他骑上高大灵鹿往般若台而去。
此刻般若台中推杯换盏,各大宗门长老皆向觉真道君道贺,语气中有说不出的艳羡。
剑道本就难修,几百年才出以为绝世天才,年纪轻轻便以修炼剑道,达到第五层境界巅峰期的弟子更是少之又少,而觉真道君门下却有不少剑修天才。
听闻不久前有添了一位少年天才,才入门不过一年连破几个境界。
不过其中最令他们艳羡的,还是次次宗门大比中夺得魁首的鹤无咎。
“觉真道君真乃慧眼。”虚幻宫的掌教真人倒了一杯酒,对上敬道:“门下弟子各个是人中龙凤,令我们望尘莫及。”
觉真道君抚须一笑,也因今日喜庆而多几分神采,“玉虚子客气,你门下弟子听闻修炼也颇有长进,此次说不定还需要你们手下留情了。”
玉虚子敞声大笑,“剑尊客气。”
说罢饮下酒,接下来其余掌门长老借来祝贺。
觉真道君喝下几杯酒后头不免觉得眩晕,刚单手扶额,忽闻刚才讲过话的玉虚子诧异扬声:“剑尊对这次的结契大典真是重视万分,竟然连红玉铃都拿出来了。”
红玉铃?觉真道君以为自己听错了,摆手道:“红玉铃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碎了。”
红玉铃乃上古神器,很久以前为青云宗的镇门宝,但在十年前,大妖朱厌想要逃出浮屠海,放出鬿雀妖霍乱人间,他用红玉铃镇压鬿雀,一年前红玉铃就无端破碎了。
但当觉真道君话出口后,又有一人道,“不止红玉铃,还有修罗塔、焚净棒……这,这都是消失已久的神器啊!没想到竟然都在青云宗。”
什么神器?
外界怎会知晓在青云宗?
觉真道君抬起醉眼,待看见上空中高悬的神器,目光遽然一顿。
许多的神器早就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被毁了,为何还会出现在此处?
觉真道君心中忽然有种莫名不安,下意识转头看向身旁,却发现在场的所有人都被神器吸引,面露向往,神情似有痴狂。
有人以神器为引,勾起人心贪欲,这是要……祭道。
觉真道君蓦然起身,想要唤醒众人,灵鹿拉的步辇已至。
金冠红裳的青年对眼前场景恍若未闻,从灵鹿上下来,立在步辇前,温声道:“师妹,可以出来了,八方来贺,是你一直所期许的热闹。”
明月夷头顶盖头,看不见眼前的场景,却隐约觉得今日似乎过于安静,和他所言的八方来贺不同。
“师妹?”
许久不等她下步辇,鹤无咎温和的眉眼浮起一丝诧异,片刻露出几分无奈,上前撩开幕帘,伸出手:“师妹,该下来了,不然吉时已过。”
明月夷垂眸透过盖头看见眼前的手,指节分明,肌薄惨白,像是精致的人皮覆着白骨,泛着森冷的凝脂玉泽。
不像是常年拿剑的手,反倒像是执笔玩玉,养尊处优的手,白得病态。
“师妹?”
鹤无咎的声音又唤了她一声。
明月夷迟疑几息,抬手将手放过去。
步辇外的人见她伸出的纤指,唇角往上翘出微笑的弧度,手指收紧握住了她柔软的手,将她从步辇上慢慢牵引下来。
“师妹,今日是我们的结契大典,我准备了许多东西送你,你一定会喜欢的。”他含笑的嗓音愉悦地盘旋在她的耳畔。
明月夷轻声回他:“多谢师兄。”
这次他没再讲话,握住她的手也顿了顿,随后恢复如常后牵着她往前走,继续向她构思往后。
“师妹喜欢在焚净峰顶练剑,我日后便陪你练剑,喜欢去山下游玩感受尘嚣,我也会陪你,无论师妹想做什么,我都能陪你。”
他言语克制,尾音却泄出一丝压抑的轻颤,处处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明月夷一句都没有回应,感受着握住她的那只手冷如冰。
般若台上,红绸被吹得簌簌,祥鸟鸣叫,长身玉立的红裳青年牵着新娘一步步拾阶而上。
第77章 蛇蛇气气
“师妹。”
在明月夷踏上第八台阶时,身后忽然传来鹤无咎的声音。
不是在身旁,而是在台下。
她下意识转头往台阶下看,而身边的‘鹤无咎’不许她转头,阴郁低语:“不许去看,我才是鹤无咎。”
近乎是在他暴露的瞬间,明月夷缠在腕上的雪菱从广袖中如一把锋利的剑,气势凌厉地朝着身边的人袭去。
身边的人身形未动,雪菱却在触及他时蓦然软下,明月夷也趁机挣脱他的手弃了红盖头,飞身往后退拉开距离。
她也看清了眼前的人,一张和鹤无咎如出一辙的面容,上扬的桃花眼凝着她,目光如同冷黏的蛇。
而真正的鹤无咎正地捂着右脸立在她的身后,看了眼不远处与自己面容一样的人,转眸低声问:“师妹,没事吧。”
“没事,师兄你可又受伤?”明月夷摇头,警惕地盯着前方。
鹤无咎与她站在一起,手中幻化出白疾:“脸被偷了半张。”
明月夷闻言侧首,只见青年一直捂着半张脸依稀呈出怪异模糊。
而台上那人即便有一张与鹤无咎般清正儒雅的君子仪样的脸,仍旧掩盖不了天生阴郁的湿冷。
见她半点犹豫都没有,轻而易举找到真正的鹤无咎,站在台阶上的人面容逐渐变得模糊,不多时五官柔下,恢复成丽色少年的长眉高鼻。
少年身着大红喜袍,束于金冠中的乌发逐渐蔓延,越来越长,坠曳地上如光滑的黑披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