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夷一至便看见站在葳蕤灯下的少年。
他似等了很久,百无聊赖地站在门口的石狮旁,抬着肌色惨白的长指绘着悬挂的灯笼,指如玉骨般泛着透明冷感。
明月夷站看了几眼,他就已经察觉视线,转身见是她,唇边扬起微笑弧度。
天阴,蒙濛柔光落在他的身上似雪中梅披了层金雾,明月夷看见他开口说了一句没有埋怨的话。
“姐姐,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此话听着格外熟悉。明月夷捉裙跨过门槛,朝他走去。
不知道明府的人是有什么富贵病,吃穿用度,皆得用最好,而身为明府曾经唯一的千金,她箱笼中找不出几件行动方便的衣裙,腰佩长流苏,领有玉碎珠,翘角绣鞋上也有几颗白玉珍珠。
这些穿在身上走路一步一脆响,周身透着与常人不同的‘富贵’,好在她临走之前披上了菩越悯白日未曾拿走的披风。
长厚却轻盈的白绒披风将她裹得只剩一颗乌黑的头。
明月夷走到他的面前,看见他上下打量着自己,神色自然道:“走吧。”
菩越悯见她浑身上下的肌肤只露出莹白的小脸,莞尔弯眸:“姐姐被裹住了,看起来好小。”
明月夷提了提披风,垂眸道:“我箱笼中没有,所以就穿了你的,但披风太长了。”
他眼含笑意,没再问,而是伸手将她藏在披风中的手握在手中。
好凉。
明月夷恍惚有种被冰块裹住的冷瑟,但下一刻握她的手逐渐恢复正常的体温,甚至过分偏上的热。
和灌满热水的汤婆子一样。
云镇虽听着不大,实际却格外热闹,尤其是有节的夜里,街上的百姓掎裳连襼,手中提着灯笼穿梭而过。
因少年的容貌出色,但凡从他身边路过的人都会下意识驻步,回头痴迷地盯着他。
菩越悯似乎早已经习惯了,牵着她不紧不徐地走在人群中,对那些人视而不见,温声问她:“听他们说姐姐甚少出门,以前可看过灯火阑珊的夜街?”
明月夷一路看着周围货架上琳琅满目的精美小玩意,摇头:“没逛过云镇,但以前去逛过别的夜市。”
走在前方的少年忽然停下,她没发觉,一头埋进他转身的胸膛。
冷香从他的衣襟中传出,她刚闻见,头顶便响起他的惑音。
“也和现在一样吗?”
明月夷抬头发现他半垂着眼帘,灯逛仿佛映不进他的眼底。
他在等她的回答。
明月夷不是很想提,摇摇头回他:“忘记了。”
“这般吗?”他露出了悟神色,拥着她,唇角再次微仰,“既然忘记了,那姐姐以后就记住今日,是我陪你逛的夜市。”
明月夷随意点头,留意着周遭。
她发现周围的人虽然在路过时会将痴迷的目光落在菩越悯身上,但都会在过几息恢复正常,继续与身边的人说着笑着走开。
“姐姐,我们走罢,那边有冰元子,我带你去尝尝。”他捏着她看向旁人的脸,让她面对自己。
他就像嫉妒姐姐将目光落在旁人身上,却不看他的少年,定要占据她的所有视线。
明月夷被迫看着他,倒也没有再转眼去看别人,杏水盈盈的瞳心倒影着他的脸,点头:“松开我,走吧。”
菩越悯不舍地放开她的脸颊,未了在她讲话时若影若现的梨涡上轻戳了一下,像点了蜜糖般桃花眸中泄出一丝迷离的笑,指尖也在发抖。
但他表现的尤为正常,再度与她手指紧扣。
两人穿梭在人群中,来到支起简约棚子的摊前。
周围没有旁人,摊主甩着白帕子走来问两位要吃什么?
菩越悯道:“两碗冰元子,不加糖水。”
话毕,他侧首问明月夷:“姐姐可还要加什么?”
他的口味和明月夷一样,所以摇头道:“就这样。”
摊主见此,笑着道了声:“好嘞,两位客官稍等。”
摊主去煮汤圆,明月夷和他孤零零地坐在木杌上等,周围的灯火阑珊好似与他们隔开了。
就如此干坐着似乎显得太无趣,明月夷看着不远处卖糖葫芦的商贩,对他道:“你在这里等我,我看那边有糖葫芦,我去买。”
菩越悯闻言,顺她目光看去。
肩扛红红山楂果的商贩正反向离去,再晚些,恐怕就要寻不见人了。
他握紧明月夷的手,道:“姐姐在等你等我,我去买。”
明月夷面露为难,盈眸凝他:“人有点多,你可以吗?”
菩越悯笑道:“姐姐还怕我走丢吗?”
他既然坚持要去,明月夷便没与他争,如同温柔的长姐温声嘱咐他:“快去快回,注意安全。”
“好。”菩越悯松开她的手,朝着隐入人群中的小商贩走去。
很快他的背影也被人群吞没。
明月夷将碎银防砸桌上,起身往另一边走。
既然幻境刻画的乃曾经,那焚净峰也应是曾经的焚净峰,她打算回去一趟,找炼炉,重新炼制出去的法器。
而当她离开闹市后不久,眉眼含笑的少年抱着插满糖葫芦的稻草架从人群中走出来,当目光落在只剩下几块碎银的矮桌上,乌黑的眼瞳中泛不起半点流光。
他平静上前,如彬彬有礼的世家公子,温声问煮元子的商贩:“我的姐姐呢?”
商贩转头见是他,眼中闪过惊艳,随后异常热情道:“那位娘子在郎君刚走,也走了,我看她是朝北边走的,与郎君是反方向。”
走了。
菩越悯立在空荡荡的矮坐前,盯着桌上的碎银,眼底蓄出沉雾。
偏生此刻商贩端着冰元子上前与他道:“郎君稍等等,说不定那位娘子是遇上了什么熟人,等下就过来了。”
菩越悯不言不语,抱着稻草架安静坐在木杌上。
头顶的烛光落在他的身上,长垂曳地的黑发是染了浓墨,垂的浓睫在惨白得毫无血色的颧骨上投下影暮,本应是艳丽的面容却散发出被抛弃的阴郁。
商贩似乎也见他可怜,对他格外关照,也不煮冰元子,就坐在他的对面张着流脓的嘴,依稀能看见翻涌的腥臭黑泥。
商贩道:“郎君,勿要伤心,你姐姐一定会回来的,我陪你在这里等她。”
“你先吃一口冰元子解解乏,等你姐姐回来,我再重新为她做一份。”
摆在桌上的冰元子,不再是用面粉做的汤圆,而是一颗颗被挖出来的眼球被煮熟了,汤底熬得乳白,散发着奇异的香气,诱着人花千金都想要尝一尝。
而菩越悯却对眼眼前诡异的场景,置之不理,安静坐在原地,指尖抚着木桌上被明月夷碰过的碎银。
她一直都将银子放在腰间的布囊中,要拿出来会解开布囊,放在手中数,所以上面的每块碎银她都碰过。
他惨白的颧骨浮起不正常的红晕,垂下的眉眼也似烟波横,眉峰聚,痴迷抚着碎银仍然不觉满足,俯下脸贴在碎银上轻轻蹭着,全然无视眼前的商贩。
商贩见他以一种扭曲的姿势靠在桌上,脸颊下压着碎银,神情迷离的慾态,心中惊艳更甚了。
他迫不及待想要吃下眼前的少年,所以流脓的嘴长得更大,一口咬上他的手臂。
血肉是香甜的。
商贩眼珠快从眼眶蹦出,不舍得将他吃得七零八碎,应该先掏出内脏。
他伸出尖锐的爪子,插进还陷在迷恋中的少年的胸膛。
可刚扯出五脏六腑,地上流满清甜的血,商贩不舍得血被浪费,便将少年的五脏六腑放在桌上,趴在地上舔血。
商贩正舔得兴奋,头颅忽然被死死踩住。
他无法抬头,整张脸都埋在血泊中,而刚从痴迷中回神的菩越悯面色惨白,眼珠漆黑地盯着脚下的东西。
“恶心的脏东西。”
他的语气依旧温柔,甚至有一丝普度世人的温慈,但却直接踩爆了商贩的头。
爆裂的脑浆不是红和白的杂乱颜色,而是泛着浓郁的恶臭淤泥,整个摊子全是飞溅的泥点。
菩越悯踩爆商贩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肚子和胸膛空了。
他转眸看向放在桌上无法避免被腥臭泥点弄脏的肝脏和肠子,乌睫很轻地颤了颤,眼底露出含泪的委屈。
好脏,好臭,她见了一定会嫌弃他的。
不能再被嫌弃了。
他要洗干净再去找她。
少年弯腰抱起桌子上内脏和肠子,步伐僵硬地朝着结冰的护城河走去。
他要将身上的泥都洗干净,熏上她最喜欢的香,然后去见她。
所以这一夜云镇上许多人都曾看见,河边坐着容色昳丽的少年,他肌胜白雪,乌发如云,血淋漓的手凿开结冰的小河,仔细洗着被黑泥沾染的东西,而河的下游全是原形毕露的妖物。
第82章 蛇蛇耳聋
而另一边的明月夷刚好落在焚净峰。
她发现,眼前的焚净峰和她所认识的焚净峰不同。
没有重日台,没有般若台,甚至连雪牢都没有,甚至也没有悬在上空与下界隔开,只是一座空荡荡的,普通的小山门。
山门前的石碑上刻着青云宗,而上面所写的名字与她所见的少很多。
青云宗是第一大宗门,光是石碑上刻画的大能与先祖都有成百上千,密密麻麻的全是道号。
而现在……
明月夷立在宗门前,抚着上面的名字。
焚净。
是焚净峰第一任先祖,焚净峰之所以与其他峰名称不同便是因为焚净道君,他曾是青云宗宗主,以周身修为封印大妖朱厌,留下预言死后,身躯成山,托起了整个青云宗。
后人为了祭奠焚净,便改剑修峰为焚净峰,而她师傅觉真道君的师傅便是焚净道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