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温和的语气不疾不徐,身法如鬼魅,瞬间闪至她的身后,指尖勾起她被抚乱的长发,像是教训不听话的幼妹。
“师妹是随我入道的,你的剑伤不了我。”
“是吗?”明月夷清眸扬起,果断斩断被他勾住的发丝,持剑再度迎去。
虽然她的剑法与他相似,但早在不久前她便已经换了,只是从呈现在他眼前仍是曾经的。
剑残光带着滔天杀意朝鹤无咎砍去,眼看便要将他斩杀,地牢外忽地响起剧烈雷声。
一道天雷直接从上空破进锁妖塔。
金莲花瓣被震碎。
只将玉冠划破,明月夷便被从天而降的天雷劈得不得不闪身躲开。
鹤无咎立在原地,没有玉冠束缚的墨发披散如云,望向她被天雷追逐身影,唇边隐约含着似有似无的笑。
“师妹,我说了,你伤不了我。”
明月夷一边躲着雷,一边朝他丢剑莲瓣,“伤不伤得了,师兄说得不算。”
“那师妹便试试。”鹤无咎无奈轻叹,任莲刃袭来。
无一例外全被天雷震碎。
还真杀不死他。
明月夷暗咬下唇,忍下想骂人的心,不打算留在此地,丢下最后一道看似凌厉一剑。
天雷察觉他有危险,落下一道比此前更为粗大的闪电直劈下来,地牢被强光笼罩得使人睁不开眼。
明月夷则趁天雷将上空劈出一道巨缝,躲过闪电从缝中飞身出去。
待鹤无咎发觉她并非是要杀他,而是要借机出去时已为时已晚。
他正欲追去,可临了走几步,忽然转头回到石门内。
钉挂在架上的妖皮赫然不见踪迹。
这具妖皮被封在这里多年无人能带走,她竟然能带走。
“师妹,你又是知晓什么秘密了?”鹤无咎抬起指轻抚架上的纹路,眼底晦暗思索:“这次你将它带走,恐怕我想救也救不了你了。”
所以妖皮不能被带走。
清晨曦光初露,忽有狂风大乱,乌云蔽日,犹如宗门大比那日,上空闪电齐落,周围翻涌着乌黑雾气。
正在重日台早修的青云宗弟子见天有异色,纷纷看向天雷劈向的锁妖塔。
锁妖塔似乎出现了暴乱。
可里面早就已经没有了妖物,为何却在一夕间发出嗡鸣?
如此震动,宗门弟子以为又有妖物现身,匆忙赶去锁妖塔。
来时震乱的锁妖塔已经恢复了平静。
从锁妖塔中走出白道袍,长发披散的青年。
他目光温雅,举手投足间皆是强大的修士气度。
弟子见是鹤无咎,纷纷弯腰作揖。
“弟子见过宗主。”
鹤无咎抬手让他们起身,温声道:“只是阵法出了异动,我已经加固,无事了,都回去吧。”
“是。”
弟子们纷纷离开。
其中有刚拜入宗门不久的弟子,还是第一次见新宗主,心生好奇,故而悄声问身边的人。
“宗主瞧着好生年轻啊。”
知情弟子与他解释由来。
几年前觉真道君被浮屠海的妖物寄生,以弟子结契大典为阵,欲以修士祭祀被门下大弟子大义灭亲后,不止青云宗,整个修真界的现有的第五境界的修士,几乎全死在已启动的阵法中。
在如此条件下,鹤无咎自然而然被拥簇成了青云宗宗主。
不过听说他的道侣也死在了那场结契大典中,所以虽然青云宗已更换了新任宗主。
但新宗主一心在修道上,甚少出来过,一应事宜全交给了师妹关清云,故而新拜入宗门的弟子甚少见过他。
“原是如此。”那弟子闻言后露出了然,正欲感叹宗主的深情不寿,天边忽然又降下一层巨雷。
这次劈下的天雷中依稀露出女人窈窕的身影。
她不停闪躲劈来的天雷,身法干净利索,偶尔提剑斩去的剑法高超凌厉。
众人呆滞地仰头看去,不是说只是阵法异动吗?为何有修士被天雷追着劈。
关清云一眼认出了被天雷追逐的女人,忽然讶声道:“明……明月夷!!?”
天雷下的女人躲避天雷时不经意转过头,关清云心中的三分怀疑瞬间达到十分,下意识提追去。
“师姐!”
青云宗能被关清云称之为师姐,还唤明月夷的人,只有死在结契大典的宗主道侣。
正当众人回头看身后的宗主,却发现身后早已空无一人。
明月夷没想她都没再对鹤无咎出手了,竟然还追着她打,一时应接不暇。
好在她早就躲天雷,躲出经验,天雷虽碰不上她,但长久如此,她恐怕会被消耗。
明月夷咬牙躲开天雷,余光扫至不远处,见鹤无咎凌空踏来。
“师妹,将妖皮丢了,天雷便不会再袭你。”
明月夷看了一眼他,没丢妖皮,反而朝他飞去。
她倒要看看,妖皮与天道之子,天道会如何抉择。
鹤无咎没想到她会朝自己奔来,苍穹上的闪电一级比一级强烈地袭来。
明月夷在鹤无咎周身环绕,天雷毫无顾忌,逼得鹤无咎也不得不提剑斩断席卷而来的天雷。
天道选了妖皮。
明月夷脸上的倦意一扫而空,望向与天雷斗战的鹤无咎,低声问手中的裳儿:“能挡住一道天雷吗?”
裳儿剑身闪烁明光:“道君放心,以眼前天雷之势,挡住一道是可以的。”
“那便好,一道就足以。”明月夷眸如星辰注视不远处的鹤无咎,提剑迎上前去。
长剑劈来时,鹤无咎便已经察觉,但被上空劈来的天雷扰得尤为生恼,顾不上她灵巧地趁机一剑。
鹤无咎从未受过被一剑穿心的滋味。
原来是痛的,麻的。
也许是单纯的痛,因为天雷从剑中注入,所以生出了麻意。
他单手握住刺穿胸膛的剑,抬眸看向眼前的明月夷,长睫很轻地颤了颤,心中忽如明镜般想通了。
“师妹,天雷打你,原来不只是因为你偷了妖皮,而是你在破境。”
明月夷连嗯都懒得回答他,提剑朝他刺去。
只是剑尚未刺入他的身躯,明月夷手中的剑被挡住了。
一团不名状的透白雾气中仿佛裹着无数张嘴,它们咬住她的剑,七嘴八舌地讲着她听不清的话。
“不能杀他,你杀了他,天地会倾塌,山河会翻涌,掩盖整个修真界。”
它们的话音落入她的耳中,眼前浮起天塌地陷的场景,山河翻涌,卷起滔天的巨浪,修真界的灵气枯竭,所有人都面黄肌瘦地跪在地上,空洞的眼中浮着害怕。
他们祈求天道开恩,救他们一命,祈祷真神临世将眼前摧毁一切的灾难阻止,让天地间的灵气复原。
明月夷还看见跪在人群中有她认识之人,师傅、关清云、黎长名、齐飞临……
他/她们望着她如看救世的神女,满眼的害怕与恐惧令她无不动容。
“师姐。”“师妹。”“明师姐。”
“救我们……”
明月夷站在他们的面前任由被抓住裙摆、衣袖、甚至是头发,她静静地透过他们望向她的眼,看着天道崩溃后凡间的惨状。
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比修士更显可怜。
最初冬日被十二金乌不分昼夜地照着,天旱数日后地上忽然渗水。
他们不知地下浸出的水是什么,以为是神水,纷纷趴在地上将凭空浸出的水喝下,可地下越涌越多,多得将他们淹没,多得房屋被冲垮。
整个世间都在潮湿的水中,而被十二金乌照耀的水开始沸腾,灭世般的异常将他们一点点煮熟,他们拼命求救。
“救救我……”
一位母亲哭着将她的孩子举起,哪怕她下半身已经快要被煮熟,仰视她的眼中仍旧带着母亲为孩子奋不顾身的明亮,坚持要将孩子递给明月夷。
“救我的孩子,求求你。”
“孩子还小,没见过这世间,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孩子尚在襁褓中,不知眼前发生了什么,肉嘟嘟的,健康的双手朝着她伸去,哭得撕心裂肺的想要明月夷抱起他,企图唤醒她的怜悯。
明月夷盯着哭红眼的孩子,再看着即将被生生煮熟的母亲。
这次她没再像之前那般无动于衷,所以伸手抚在孩子的眉眼上。
她说:“好可怜啊,你生得和我一样。”
孩子冲她笑。
然而下一息,她捏碎了孩子头颅。
山河倾倒,斗转星移。
眼前的一切再度发生变化。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清晨清洁工打扫的声音,傍晚小区里的牵着孩子、小狗相伴散步的夫妻,平凡又安静。
明月夷坐在沙发上,看着眼前陌生得她早就已经叫不出名字的现代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