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越悯敛思,遂接过她匣子道:“那师姐在这里等我。”
明月夷颔首:“嗯。”
菩越悯转身朝临海府邸而去还鲛珠,她一人百无聊赖地坐在道路一旁的青石上。
许是因是官道,许多过路人,明月夷看见一个小女孩哭闹着被人抱着急色匆匆地离去。
她歪头打量。
抱着小女孩的人似是她的父亲,但在那人察觉她直白的目光,却狠狠地瞪她一眼,随后捂着哭闹的小女孩疾步离开。
菩越悯来时她正蹙着眉头在想什么。
他将她牵起:“师姐已经好了。”
“嗯。”明月夷若有所思地望着某处。
“师姐在看什么?”菩越悯顺着她的视线侧首看去,并未看见什么。
明月夷摇头:“没什么,就是在想人为何会哭。”
菩越悯道:“许是因为喜怒哀乐。”
身为人,明月夷比他更懂得情绪。
想到方才路过的两人,她看向菩越悯道:“今日我们大抵会晚些时候回去了。”
“嗯?”菩越悯眉骨微挑,捏了捏她的手:“晚点回去也无碍。”
城郊外潮湿的矮巷中住的人鱼龙混杂,男人抱着被捂住嘴的小姑娘匆忙路过,周围的人只当两人是父女,目光掠过后便没太在意。
男人拐进一道狭门中才放心地放下小女孩。
“老实点。”他警告小女孩,随后出去将门锁上。
小桃红蹲在角落瑟瑟发抖,方才在外面还敢哭,此刻眼中含着大颗的泪水,哽咽声都不敢太大。
北边打仗,小桃红是随母逃难来的,孰料路上与母亲走散,遇上外面那男人说认识她母亲,要带她找母亲,她便跟上了他。
谁知道此人是拐子,等到她发现他是坏人已为时已晚。
男人在外面与她的买家讨价还价,她蹲在屋内附耳偷听,听见男人说小孩肉最细皮嫩肉,她眼中的泪夺眶而出。
外面的不是人,是妖。
正当小桃红红着眼哽咽,忽听见外面一阵奇怪的嘶声,像是某种冰凉的爬行动物发出来的。
最先发出惨叫声的是打算卖她的妖,随后再是男人求饶的声音。
“大人……放,放过我,我马上也是妖了,与您是……啊……”
男人跪在地上还没有说完,便被蛇尾卷着头首分离,血溅地如生花。
荒凉的破落院中人身蛇尾的少年单手抱着蓝裳女人,拢在身后用红发带松松束着的柔顺长发被风吹起懒懒的弧度,周身浮着宁静的气息,与地上被扯成残肢的血腥场景形成鲜明对比。
明月夷目光掠过地上的残缺尸身上爬满的数不清的蛇,道:“先放我下来。”
菩越悯浓眉滴翠,温柔的将她放在尾上,徐声道:“师姐地上好脏,等它们清理干净了再下地。”
明月夷原是打算进屋,但闻言没从他身上下来,坐在他搭在石桌上的蛇尾上等。
小蛇很快便将地上的尸体吃干净了,
明月夷看着那些蛇正朝着四面八方的墙上爬来,好奇问他:“你好像什么东西都吃,不会觉得不适吗?”
“嗯?”菩越悯颤了颤鸦睫,微顿后解释道:“师姐,我不吃这些脏东西。”
他不爱吃这些腥臭的东西。
“不喜欢吗?”明月夷疑惑地双手撑在尾上,靴尖轻点在地上,显然不信。
菩越悯放下尾巴,蛇尾逐渐恢复成长腿,跟在她的身后道:“师姐是觉得我连自己都吃,所以觉得我也爱吃这种脏东西吗?”
“嗯。”明月夷诚实点头。
她记得以前杀他时,亲眼见过几次他重新复活的场景,他连自己的肉身都吃。
菩越悯眼中露出恍然,温声与她解释道:“因为我的肉身不同,无论是修士还是妖,亦或是一只尚未开智的狗、蚁虫吃了都会修为大增,而我不喜欢那些东西吃我,所以便吃了自己。”
“所以你不是自己吃自己,自己生自己才可以重生吗?”明月夷正欲推门,讶然回头看着他。
菩越悯抬手轻揉她的额,无奈道:“师姐,我没异食癖,我早就和人相差不大了。”
明月夷瞥他几眼,世上没有动不动就冒出两根,用尾巴卷人的正常人。
她没再继续议此话推开了门。
门刚打开,将里面的憋哭得满脸通红的小桃红吓得一哆嗦。
明月夷没有靠过去,安抚她道:“别怕,现在没有坏人了。”
小桃红没想到进来的竟是两位好看的大哥哥、大姐姐,都显得极为年轻,尤其是跟在大姐姐后面的哥哥,小桃红看呆了。
原本害怕的情绪也被惊艳取代。
菩越悯生得人妖皆爱,连十来岁的小姑娘也会被吸引,明月夷早已习以为常。
好在小姑娘心中恐惧大于惊艳,很快便回过了神,怯怯地蜷缩在角落,红着眼看着两人小声问:“你们是什么人?”
明月夷道:“刚才我在路边听见你在哭,后面又遇见了你母亲,是受你母亲所托,来救你的。”
小桃红闻前半句话刚想起她便是不久前在路边与自己对视的路人,听见后半句话眼眸更是明亮了,从地上爬起来想要朝她跑去,但很快想到自己的遭遇,又变得不敢靠近。
“真……真的吗?”小桃红怯怯的盯着她,再如何掩饰小脸上仍有明显的警惕。
“嗯。”明月夷点头,说得更仔细些:“你母亲背着包裹正在四处找你。”
小桃红听她连母亲背着包裹都知道,定认识母亲,顾不得害怕从地上爬起来朝她跑去。
“姐姐,求求你带我去找娘。”
小姑娘也不知是受了多少苦,手腕上还有鞭伤,眼含希冀地望着。
明月夷从芥子袋中取出药膏,蹲在她的面前将药膏抹在伤痕上,柔声应下:“好。”
小桃红乖乖地点头。
菩越悯靠在她身后的门框前,垂眸凝着两人。
女人身上充满了祥和的神息。
其实明月夷没见过小桃红的娘亲,只是为了让她不太害怕才如此说。
在小桃红口中问出,她与娘亲是在何处走丢的,她便带着小桃红去那等着。
小桃红是在交界处走丢的。
几人在交界等了几日,终于等到了她的娘亲。
母女两相见时泣不成声地拥在一起。
明月夷双手托腮坐在不远处望着母女相见的温馨场景,菩越悯将在摊前买的热饮放在她的身边。
“师姐在看什么?”
明月夷回神,捧起玉果壳喝了一口。
水很甜。
她眯着眸品了会味,才说出自己的想法:“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她们好像都是我的‘孩子’,看见世间的一切按照正常轨迹走,我便觉得很舒服。”
她说这句话时白净的脸上呈出微妙的神性,连发丝都仿佛散发着柔光,如供奉在龛中的神女雕塑。
从飞升后再次临世,她时常会有这种感觉,有种她好像在造世。
菩越悯似早就习以为常,将她抱在怀中吻着她的侧脸,低声道:“因为师姐是这世上唯一的神,她们都是你的。”
“什么?”明月夷没听明白,因为他的亲昵差点让玉果壳里的水都倾在胸口。
端稳壳后她清澈的杏眸看向身边含笑的少年:“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菩越悯勾了勾唇,忽而抬手捂住她的眼,道:“师姐静心感受,试试能听见什么。”
明月夷闭上眼顺着他的话仔细感受。
不知是因为视线受阻,还是因为她如今修为已不受世间影响,不知现在是什么阶段,她发现闭上眼仔细聆听,能听见很多声音。
孩童降生的第一声哭啼,接生婆的报喜声,喜极的丈夫,孩童蹒跚学步,发出的完整讲话声,学童在书院读书的朗朗声,第一次心动,成亲,高中,生子,垂老……
她还听见鸟声,虫声,打仗争夺土地的刀剑声……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得仿佛在耳边发生的。
“师姐再睁开眼看看,能看见什么?”少年在她的耳边低语提醒。
明月夷迷茫地睁开了眼。
她发现自己的视野开阔,看见了方才听见的声音在眼前发生。
不……不止一两件事,她还看见了许多,哪怕是在不起眼的角落还没有冒出头的嫩芽,她也能清晰看见属于它一生的轨迹。
那种感觉就像是世间是她的,所有的生物皆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像是听见她此刻心中所想,明月夷又听见少年道:“师姐可以试试想要他有怎样的一生。”
他说的是她第一眼看见的孩童。
明月夷看着他降生,父母为其取名为战安,希望天下太平。
明月夷想他或许会成为将军,平定战乱。
念头落下,她真的看见战安长大后从军,成了一名意气风发的将军,平定战乱。
见此,她倏然闭上眼,然而她却发现自己自始至终都是闭着眼,眼前还被冰凉的覆着,少年亲昵地贴在她的耳畔厮磨。
“师姐都看见了什么?”
明月夷心有余悸,平息半晌后告诉他所见所闻。
菩越悯放下覆在她眼上的手,她一时不适地闭眼埋在他的怀中。
等她在缓解光亮的不适,听见他说:“这个世上本无神,但师姐从今以后便是这个世上的唯一的神。”
是他赠予师姐的‘嫁妆’。
明月夷从他怀中抬起头,怪异地看着他:“你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吗?”
他茫然低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