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夷在云镇上受伤尚未痊愈,而菩越悯也险些被人杀死,此事自然不会沦落在两人的头上,黎长名与关清云还有任务在身。
故而去浮屠海的事情自然落在了鹤无咎身上。
觉真道君将一切事物安排妥当后,再度说起另一件事:“今日其二,昨日越悯险被同门夺宝杀害,此事你们看应如何出来,给宗主一个交代。”
他看向下首屈膝跪坐的少年面容难掩苍白之色,因知其品行过于良善,而先道:“越悯不得再如上次那般任其放过。”
“弟子谨记。”菩越悯敛睫轻颤。
明月夷刚只听见黎长名说他被人夺宝,不知是谁,既师傅让几人商议,她自然问道:“不知是谁?”
黎长名搭道:“就是重日台的胡铭师弟,不知他怎么鬼迷心窍,竟做出这种事。”
胡铭为人勤勉,能力不差,时常在大师兄不在焚净峰时会代理处理弟子之间的杂事,在他看来除了天赋差了些,其余无可指摘。
莫说他初闻时惊讶,连鹤无咎也微微讶然。
倒是一侧的明月夷显得平静,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少年身上,漆黑瞳孔里的情绪在翻涌。
菩越悯怎么会忽然被杀人夺宝,他身上有什么宝是值得胡铭去抢,还是在昨日发生的。
昨日分明他是被她斩杀的。
“师妹你说,这件事应这么处理?”黎长名提出好几条皆被驳回,郁闷之余瞥见身边的明月夷一直盯着师弟看。
明月夷移开目光,道:“发生在其余几峰可以让师弟私下处理,但同峰门,应要严惩,不然日后兴许还会发生类似之事。”
鹤无咎颔首赞同:“那就如上次犯此错的同等对罚,废黜灵根,关押悔过崖。”
这样安排正正好,几人无异议。
觉真道君亦觉尚可,吩咐身边剑侍下去禀宗主,随后让他们自行回去。
鹤无咎要去准备隔几日下山之事,黎长名与关清云今日就下山,一出殿门便只剩下她与菩越悯。
明月夷往前走,没有回头,冷淡的从他身边路过。
少年目光柔善地看着她清冷绝情的背影,眼底渐渐泄出几分幽怨与欢喜交织的神情,最后无声地跟在身后。
仙鹤萦峰,缥缈的雾气笼罩整个焚净峰,尚未开辟洞府的弟子每日都需去重日台修习。
此刻正值早课结束,应是任课的师父将此事拿出来与他们说过,此刻沿着重日台的那条路,不少师弟师妹相携而过,三五成团的议着昨日发生之事。
青云宗明令禁止同宗门弟子杀人夺宝,几百年未曾再犯过,昨夜却有人被抓个正着,险些被害的还是菩师弟。
路过的师兄妹们皆是一副义愤填膺,随后脸上又都是怜惜的感叹。
“菩师弟实在心善,不过好在他体质与我们不同,没让那胡铭刺破心,用了丹修峰送来的丹药不日应就能好了。”
“菩师弟好可怜。”
明月夷正巧路过,蓦然听见有师妹惋惜地说了声,神情越发冷淡。
这句话这一路都很多。
若是不久前,她没经历昨日之事,也会同她们有一样的想法,而现在,她却觉得都是菩越悯装的。
如果他真是妖,便会迷惑人的心智。
胡铭她认识,虽有看似待人傲气,实则绝不是会出手夺宝之人,况且还是菩越悯。
“菩师弟来了!”
忽然不知是谁唤了一声。
明月夷脚步骤然凝滞,顺着声音转头看去。
红裳黑发白肌的少年被人围着,所有人都仰头眼含关心地望着他,“师弟,你身体好些了吗?我上次存了五百年的灵芝,最是补气血……”
“菩师弟,我、我也有,六百年的玉灵石,时常配在身上能滋润身体,最是适合。”
“菩师弟,还有我的。”
“……”
那些人蜂拥而至,朝他奉出最珍贵的宝物,企图让他多看几眼。
而少年却未曾多看一眼,透过人群将目光直直地落在她的身上,那纯黑的眼珠比浸在花瓶底下的黑曜石都还黑得纯粹,淡色唇角噙着轻柔微笑。
师姐。
明月夷与他对视后冷静地别过头,转身朝另一边走去。
菩越悯曜黑眼珠不转地盯在那道背影上,扎根的双腿好似被铁链套上拽着朝她走去。
可还有人在讲话。
“菩师弟……”
他不舍垂下眸看面前的人,只盯着明月夷渐渐走远的背影:“挡路了,能让吗?”
而拦在面前的人仿佛听不懂他的话,因他主动与之讲话而兴奋得脸庞涨红。
年轻剑修将手中最珍贵的宝物奉至他的面前,兴奋道:“菩师弟,此乃我前不久与一散修比试赢得的雀灵,能做灵宠亦能炖煮,破境时可免遭雷霆袭击,现在赠与你。”
菩越悯没听见他在说什么,漫不经心地垂着眼皮,心思早已不知散漫地飘去了何处。
师姐走了,走之前看他了。
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他不断从千丝万缕的回忆中找到她看他的每一个眼神,逐息拆解,最后呼吸一顿,继而苍白的眼睑下肌浮起不正常的潮红。
师姐方才看他,是找他过去,所有人都关心他,师姐也应更甚。
找师姐。
他颅中亢奋得近乎失态,想要抬步朝前走,但眼前的人仍拦着他,吵闹着不知在说什么。
烦。
“拿着恶心的废物东西滚开,丑鬼。”
正说得面红耳赤的人忽然听见一声阴沉的声音,口中的话蓦然一顿,下意识抬眼看向眼前的少年。
少年目光冷清温柔,和平素无二,甚至连唇都没动过。
师弟温柔,师弟善良,虽是亲传弟子但待人极好,方才那句恶毒之言定不是他说的。
可当他再环看周围,其余人神情狂热,好似只有他一人能听见。
应是错觉,不可能是师弟。
年轻剑修还欲继续将手中物的说得天花乱坠,少年已趁他转头打量周遭之际,温文尔雅的朝余下的师兄姐们请辞了。
少年越过他,朝着前方走去,沉长的乌发间一片血红发带,因脚步微快而被吹起绮丽的弧度。
而一旁的几人虽然不舍,却也没上前,皆如被摄魂般痴痴地盯着少年的背影。
师弟连发丝都是如此的好看。
-
明月夷沿路回到洞府,取出架上装雪菱的木匣,坐在窗边打开。
一条叠放整齐的红发带俨然在里面放得好好的。
不可能,她分明已经用来杀菩越悯。
明月夷阖上木匣,“裳儿。”
裳儿的本体被暂用后就一直以剪纸的外形被贴附在玛瑙耳珰上,闻她传唤睁开迷茫的睡眼,浮在她的眼前。
“道君怎么了?”
明月夷抿唇问:“你可有看见昨日菩越悯来过?”
本以为裳儿会也看见了,孰料裳儿睁着昏睡的眼嘟嚷:“道君在说什么啊,昨天你不是和你师兄在喝酒吗?那儿……”
大抵是本体暂且她补了心,裳儿从来了焚净峰便精力不振,一整日都在睡觉。
倒是昨儿她记得清楚,她趁道君喝醉,鹤无咎去取酒,她偷偷出来也喝了一滴青梅酒解馋。
虽然她是剪纸不能碰水,但偶尔沾一滴,维持本体不坏,将打湿的晒干也照样能用,所以她记得很清楚。
这会儿听明月夷问及,又有些馋那酒香了。
裳儿从玛瑙珠上飞过去,贴在那坛尚未打开的酒坛上,舒服地蹭了蹭:“这还是我们一起带回来的呢,香。”
话毕,一人一灵皆古怪沉默。
自从签订血契后,明月夷心中想法裳儿大致能看懂。
见她面色沉冷,裳儿惊讶道:“道君是觉得有人来过?”
明月夷眉眼严肃:“嗯。”
裳儿歪头:“道君怀疑你师弟?”
明月夷不是怀疑,而是肯定。
裳儿道:“那怎么办?我看不出你那师弟是否为明翊,倘若道君实在怀疑,不如……改日道君再试探他一番吧。”
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见她同意,裳儿欢喜地贴在酒坛上,馋得狭长的美人眼两眼睁成圆,“道君,能不能开一点酒,我沾一点点。”
明月夷打开酒坛封盖。
酒香瞬间溢满房间,裳儿‘呀’了声,纸身趴在酒坛口上,小心翼翼地往裂开的嘴角沾酒。
明月夷旋身倚在窗边,看着裳儿将整个纸身都贴在上面,活似即将要嫁人的新娘陪嫁酒坛,心中想着眼下怪事。
关师妹在路上看见菩越悯被胡铭夺宝,还好生放在盒子的雪菱,以及说没有见过菩越悯的裳儿。
除了她,谁也没见过菩越悯来过,连裳儿也不记得。
是真没来吗?
难道……真是她的错觉?
喝多后产生的错觉?
可……
明月夷环顾空荡的还未曾添加家具的房间,连墙角的缝隙都干干净净的,一丝血痕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