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披着薄而艳的长袍,尚未用发带束着的长尾随意披散在身后,显得极为漂亮的长身微微下俯,神色难明地打量被踩尾巴的小青蛇。
“好丑的蛇,比在泥巴里滚一圈都丑得令人眼痛。”他的评价歹毒,和白日和善待人温和的小菩萨品性截然相反。
夏娘见是他,眼瞳中的泪水瞬间咽下,呆滞地盯着他逆光看不清面容的脸:“大、大人……”
“是个什么东西?”他像是认不出来,靴尖带着恶劣的意味往下碾压。
夏娘痛得神魂皆飞,咽下的泪骤于夸张地飙飞,疼得她快要丢了魂魄,急忙抽着尾巴嘴上道:“大人,我是朱厌大人派来寻你的……啊等等,痛啊……”
不知是听见她实在太痛苦,还是善心大发,菩越悯移开了靴尖,居高临下地冷乜小青蛇在脚边翻滚。
夏娘不敢翻滚得太久,匆忙忍下疼痛,含泪抬着蛇首道:“大人,我乃浮屠海朱厌大人手下的青蛇妖,朱厌大人查到您或许会出现在各大宗门,特地遣派属下们潜入各个宗门找您。”
不止她来了青云宗,其余的宗门都有浮屠海的妖,如此大阵仗就是为了找到他。
倒是没想到先是被她寻到了。
夏娘美滋滋地想,被碾碎的尾巴这会儿也不觉痛了。
很快她又发现,与少年说完后他并未讲话,反而出乎意料得很安静。
夏娘不解抬头。
少年懒散地靠在红漆圆柱上,歪着头,眼尾的弧度垂如黑墨一笔勾勒,不似白日待人那般温软良善,有一股说不出的阴寒。
他淡得近于浅玫色的唇翕合,平静又缓慢地吐出:“什么朱厌……”
“朱厌、朱厌大人就是……”夏娘想与他解释,但很快就发现眼前的少年并非是不认识,而是根本就不屑认识。
他像修士那般,清瘦修长的指尖握住冰透的白蛇剑,就如同衣袍染了尘埃,掸灰尘般随意又懒散地朝着她挥去。
夏娘大惊失色。
原以为这位大人在青云宗受修士尊敬,许是学了人类的善意,哪怕妖天性恶,也不应该一言不合就挥剑。
现在她才发现完全想错了。
妖就是妖,学不会人的规则。
到底是在朱厌大妖身边的多年,夏娘也并非寻常小妖,堪堪避开少年挥来的一剑。
夏娘的半边蛇头被削掉,但顾不及去管,独眼又见长廊的少年懒散散地抬手,又朝她挥来了第二剑。
这样下去可不成。
夏娘眼神一厉,不再压抑周身周身妖气,残缺的青蛇身膨胀变大,须臾间巨大的青蛇从长廊飞身出去,长尾朝身后扫去,将精致典雅的长廊扫塌。
重响过后夏娘又担心这一击,会不会将这位大人扫死了,毕竟她变大的身形比少年大出数倍,而少年为人身,承受不住楼宇倾塌。
果然待她转过头,看见一抹艳红被压在沉重的红漆圆柱下,那颗漂亮的头都被砸碎得脑浆迸溅。
这……
夏娘惊呆了。
她杀了朱厌大人都畏惧的大妖?
不应如此啊?
当她惊魂不定之际,被压在圆柱下的皮囊缓缓发生了变化,沾着脑浆和鲜血的长发蠕动化作一条条小蛇将已经了无生息的身躯围住,如寄生的虫子大口撕咬着烂的肉。
很快那些蛇以肉眼难窥清的速度吃得圆滚滚的,仍觉得不够,开始互相啃食,最后只剩下一条巨大的蛇,睁着一双黝黑的眼,贪婪地盯着院中的青蛇。
饿……
好饿。
夏娘隐约听见蛇腹中挤出的腹语,察觉到不同往日的危险,下意识转身要逃,身后那条巨蛇的速度更快。
它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了夏娘残缺的头,一口口嚼碎咽下肚子,直到将自己腹撑裂开,一双惨白的手刨开蛇肚从里面伸出来,接着是少年的乌黑的头。
柔软的的骨骼发出僵硬的咯吱声,很快一具赤裸雪白的身子湿漉漉地月下蠕动着站起身。
少年不满地睗向被扫塌陷的长廊,发出轻啧。
最喜欢的长廊被弄坏了,想要再修缮,一两日是无法复原,万一师姐来看见……
菩越悯目色忽地一凛,侧首眺望洞府外,眼中闪过少年无所错的茫然。
师姐……
他随意披上一件红罩袍,哪怕半透出宽肩窄腰,修长的腿,也丝毫不在意,赤着精瘦的脚在雪地上奔跑,竟是忘记了御剑飞行。
待跑至外面,一片冷清。
没有熟悉的气息。
师姐。
他蹲在地上,俯身嗅闻青石板上残留的气味,垂落的黑发遮不住的耳畔红得不正常。
和师姐的气味好像。
师姐今夜是不是来了,为何没进来?
少年刚换了一具身体,正值皮肉敏感,闻不得半点明月夷的气息,此刻狂热得像是在只穿一件外套在地上爬行的变态。
他眼珠里浸出水晶似的湿泪,兴奋得似想要将她踩过的地都蹭一遍。
第48章 蛇蛇惩罚
狂风从颊边刮得肌肤生疼,明月夷已经无暇顾及。
她肩上扛着女人尚未清醒的身体,满心骇然地狂奔在林中,脑中全是不久前所见的画面。
人被砸碎了头,变成了蛇,蛇吃蛇。
这次绝不是她的错觉,菩越悯不是人,不,或者他不是菩越悯。
她不知道。
明月夷没回洞府,而是将夏娘的身体带去其他地方,再将其放在石上,波涛汹涌的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直到夏娘睁开眼,惊恐似地摸着脸。
完整的身躯。
幸好她做事谨慎,只分身进去,不然她现在早就消弥在世道中了。
她万万没想到,朱厌大人要找的竟是如此恐怖的妖,一言不合就直接生吞同类。
待到确定身体无残缺之后,夏娘这才留意到自己现在并非在藏身之处,而身旁坐着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人。
许是夜月下很容易让肉目所见变得诡异。
女人坐在石上,脖子和手臂上缠着一条长长的铁链,薄薄的眼皮下的一双栗黑瞳珠有说不出的深,让秀美的面孔阴出诡异感。
和方才遇见的少年有几分相似。
若不是因为夏娘还记得,眼前的这个女人是鹤无咎的师妹名唤明月夷,而妖是靠气味辨别,非容貌,她差点就以为菩越悯这么快追过来了。
“醒了?”
女人略带沙哑的声音打破夏娘心中的思绪,立即回神后略带警惕地看着她:“你怎么在此处?”
明月夷晃了晃手中的铁链,弯眼笑道:“察觉有妖气,所以出来抓妖的。”
夏娘目光落在她晃得叮铃作响的铁链,自然当她说的妖是自己,正欲开口,明月夷却先一步打断她。
“不过我没找到妖,反而看见你倒在草丛中,不知是不是被妖抓来的,为了确保你的安全,所以我就先将你移来了此处。”明月夷剪秋黑眸望着她,“身体可有大碍?我刚探你鼻息,没有感受到,差点以为你死了。”
一通话下来,夏娘怔住了,暗含怀疑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这话的意思是没有发现她是妖,既然没发现,那为何会在探出她身体没有活人的鼻息,却将她带来此处?
明月夷神色不变,与她平静对视。
“无碍。”夏娘思绪万千,脸上绽出茫然和惊魂未定的害怕,“我也不知发生了何事,睁眼就看见道君了,对了。”
她目光柔弱地看着明月夷,不经意探问:“道君怎不将我带回无咎道君的洞府,反而带来了此处?”
明月夷摇头随口捏造道:“我怀疑有妖,所以随意来的一个地方。”
“这般吗?”夏娘若有所思。
隔了几息,夏娘才记起尚未对她道谢。
她体态无骨地起身,朝她盈盈一拜:“多谢道君,若不是你,我恐怕不知死在何处了。”
明月夷莞尔,尖锐的虎牙从唇中露出,“无事,你是师兄带回来的人,我于情于理都不应见死不救。”
夏娘差点忘记还有这层关系了,如此想来,明月夷救她的原因便对了。
她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年轻女道君,想到近日无意间听见过的话。
焚净峰所有人都说明月夷喜欢鹤无咎,两人不出意外会结成道侣,因被她介入,明月夷黯然失神下几日不出曾出过洞府了。
师妹爱慕师兄,屡见不鲜的关系。
所以便是心中再看不惯她,也会在爱屋及乌下救下她。
夏娘眼神忽闪,娇娇地掩唇浅笑:“无论如何我都应该谢道君,回头也会告知给无咎道君,让他也来向你道谢。”
明月夷笑容如常:“不必了。”
夏娘坚持:“要的,无咎道君对我的事一向很在意,他说不想让我欠人情,说我非修仙者,承受不起因果。”
她天性最爱看女人嫉妒,此刻刻意说出这种话,就是想看明月夷露出嫉妒。
明月夷早就了解夏娘的品性,似闻她此言微微一怔,接着语气低落了些摇头:“不必了。”
“要的。”夏娘目光路过她难掩失落的脸,眼中笑意更明显了。
嫉妒啊,真是令妖兴奋。
明月夷见她实在坚持,又推脱不掉便点头同意了:“好,记得好生与师兄说今夜之事。”
呃?
夏娘还以为她会继续推脱,甚至下一句都已在唇舌间即将脱口而出,却得了这样一句话。
明月夷抬起含着不解的美眸,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夏姑娘?是有何难言之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