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娘不想和鹤无咎说今夜发生的事,她是带任务而来的,尽管刚才差点被菩越悯吃了,但也不能暴露他的存在给鹤无咎。
早知明月夷松口如此之快,她方才就没必要重复,看来现在回去得想个好理由骗过鹤无咎。
想到男人的警惕心,夏娘便觉得一阵头疼,偏生不能表现出来,还得顶着明月夷的疑惑眼神勉强笑着点头。
实乃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明月夷对她唇边的勉强视若无睹,难得笑出甜美:“夏姑娘,天色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罢。”
“多谢。”夏娘心情不似刚那般轻松,盘算编造出什么理由来骗过鹤无咎,没看出眼前女人露出的笑。
“不谢,应当的。”明月夷摇头祭出长剑,站在剑身上朝她伸手:“夏姑娘上来。”
夏娘推脱不掉,握住她的手,坐上了剑上。
夜间御剑将长空拉出一道残痕。
明月夷只将夏娘送至琉森洞府的不远处。
她面含愧疚:“抱歉,夏姑娘,我还得去寻刚才那一抹妖气,就不送你进去了。”
这话刚好也正中夏娘心意,正愁着如何说才让明月夷不送她进去,免得拆穿了她等下辛苦编造的谎言。
夏娘面露遗憾,欠身道:“无碍,道君本就忙,是夏娘耽误了道君。”
明月夷浅笑着柔弱的夏娘,转身御剑离去。
夏娘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长夜中,面上的柔弱一扫而空,站在原地扶鬓理髻后方才心虚地妖妖娆娆进到洞府。
刚一靠近正屋,长剑携裹强烈的杀意与她擦肩而过。
一缕秀发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夏娘惊魂未定地捂着耳畔,瞪着被剑刺破的门。
好在只削断了头发,而不是半边脑袋,这可是她的本体,损坏了想要复原便难了。
“去何处了。”
青年从里面出来,冷乜立在门口的女妖,抬手握住旋转回掌下的长剑,周身仍维持往常的正气泯然。
夏娘见他周身杀意,暗暗倒吸凉气,佯装自然地嗔怪他一眼,“自然是去透气了,你将我关在这里不准出去祸害你的师弟们,我出去看看别的不成吗?”
鹤无咎冷眉淡目:“夏姬,你又忘记我的话了。”
夏娘老实认错:“还记得,不得害人、不得泄妖气,不得……”
说至此她挑起美眸,目光转向在他腰身上,促狭地笑了:“更不得接近你的师妹。你瞧,我都记得呢,不过道君好像是忘记了,你的伤口又开始腐烂了,都渗出了妖气,若是让你师妹看见了,啧。”
“不敢想。”夏娘摇头。
鹤无咎不言不语地盯着她。
夏娘怕真将他惹怒了,冷讽完后忙不迭找补,“哎呀,道君快快进去,我将你身上的妖气吸出来,再晚些了,就要浸入你的五脏六腑了,届时可不就再是世人艳羡的剑仙,而是妖呢。”
鹤无咎眼睫微颤,脸色比之前更冷:“暂且不必。”
说罢便将房门关上。
夏娘见此嘴角一撇,人就是这般复杂,明明就快坚持不住了,却仍不知坚持着没必要的正道。
等真的浑身妖气,她倒要看看他的这些师弟师妹们会怎样对他。
夏娘扭着水蛇腰身,转身回去了。
屋内的鹤无咎神色难辨地站在原地,垂眸凝视抬起的手。
妖么?
他偏不会成为妖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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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如练。
明月夷在外晃了会子才回到洞府。
临门口,她挑眸间见不远处有一道修长的男身影,脚步霎时僵直在原地,随后警惕地握紧手中剑。
直到靠在门前的黑影出声。
“师妹。”
青年的声似清泉击石,温润中透出一丝清冽。
不是菩越悯,是鹤无咎。
明月夷紧绷的肩膀霎时松下,悄然收起手中剑,朝他走过去:“大师兄怎么在这里?”
青年语气平静:“白日来找过你,见你睡得沉,故而没有打扰你,方才听夏娘说遇见了你,所以就过来了。”
明月夷靠近后才看见青年脸上没有笑,不由想到刚才发生的事,问道:“大师兄来过我怎么不知道?”
白日她竟然睡得如此沉,鹤无咎来过,她都没有察觉。
鹤无咎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没有回答反而问:“师妹怎这般晚了还在外面,可是遇上何事了?”
明月夷知道夏娘不会将夜菩越悯的事说出,但不知她究竟是如何说的,只模棱两可回:“夜里想去练剑,碰巧就碰上了夏姑娘,与她聊了会儿。”
“对了,师兄,夏姑娘可回去了?”明月夷好奇看向眼前的青年,似并未发现夏娘是妖。
鹤无咎神色自然,“已经回去了。”
明月夷轻‘哦’了声,没再继续问,鹤无咎也无心与她议夏娘,夏娘的事在两人间就此掠过。
明月夷想要进门,见鹤无咎却一直立在门口不言不语,美眸含上一丝疑惑:“这么晚了师兄寻我是什么要紧事吗?”
鹤无咎倾头,勾了下唇角,“无事,就是见白日师妹似乎领了去雪云巅的任务,师妹怎么忽然想要雪莲了?”
雪云巅的任务是她刚领的,原是想去采摘千年雪莲给菩越悯解狐妖毒,谁知竟会在临去前撞见如此一幕。
明月夷面上不显,解释道:“没,就是最近在研究狐妖,看见能静心清欲的雪莲,好奇其功效,毕竟我与师兄一样修的无情道,日后也需要雪莲施以辅助,修成大道。”
鹤无咎洞府后山的雪莲便是以备破境的不时之需,她的修为不够,所以还未曾栽种雪莲,以免糟蹋了洞府周围的灵气。
现在明月夷如此解释倒也自然,就是不知他是否听信了她的一番言辞。
幸而鹤无咎没再问,似只是见她近日所查皆是与狐妖有关,以为她遇上何事,故来以师兄的身份来关心一问。
鹤无咎莞尔,似玩笑道:“师妹若对雪莲好奇,可将琉森洞府里的雪莲拿去养着。”
明月夷抿唇笑得腼腆,“不必了,我只是好奇罢了,师兄快要破境了,才需要雪莲静心,我尚且还早呢。”
鹤无咎也未坚持,点了点头,点漆墨瞳中浮起温柔之色,“那快回去吧,我便不打扰师妹了。”
明月夷冲他灿烂展颜,“好。”
鹤无咎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清丽的眉眼洇出黑夜都掩盖不住的明艳。
明月夷错身从他身边走过,尚未迈步过门槛,原本丹田储存尚未消化的浓郁灵气似受了什么影响,忽然一阵乱动。
“唔……”明月夷踉跄一步,面色惨白地扶着门框,身子摇晃着往后倒。
晕去之前,隐约听见青年清冽的关切嗓音。
“师妹,怎么了?”
鹤无咎揽住无端往后倒的明月夷,借着今夜的月色,看见她惨白的面色,手搭在她的腕上,发现她体内有一团磅礴的灵力在乱动。
他目色一敛,当即横抱起她,跨过门槛往里面而去。
一路上,明月夷在他的怀中发出难受的轻哼,秀眉长蹙着似在经受痛苦。
“师妹等等,马上就到了。”鹤无咎顾不得推门,踢开门的动作也失了风度。
明月夷早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觉浑身都是痛得厉害,每一根血管都被灵气撑着,仿佛随时就会爆体而亡。
三层境界的身体,消化不了四层境界的修为,这一点她早就知晓,但她一直未曾有过反噬,还以为不会发生修为过多而爆体。
真疼。
明月夷死死咬住牙,耳边全是鹤无咎毫无用处的安抚,吵吵嚷嚷地充斥她的脑海。
就是为了改变被他祭剑的结局,所以她才落得现在这个地步。
那些黑泥般的恨意和在体内的乱撞的灵力,几欲似要撑爆她的所有灵脉。
明月夷忍不住张开口狠狠咬住了什么。
“师、师妹……?”
很轻的一句呢喃,之后明月夷便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世界安静了。
刚被放在榻上的女人松开了唇,手无力地垂下榻沿,惨白的面容恢复了平静,唯有偶尔身子受不住体内躁乱的灵力而痉挛。
而屈膝跌跪在她榻前的青年瞳孔轻颤着,抬手抚摸下颚,齿印明显,仿佛还残留女人咬过的湿软。
方才他只是想将人放在榻上,好用灵力抚平她此刻的躁乱,可刚弯下腰,她却忽然抬起头,狠狠咬上了他的脸。
陷入痛苦中的明月夷,力道不重,就像是刚出生的雏兽,牙都没有长全,一口咬在脸上像是舔了一下。
那瞬间他周身一颤,脚下不稳竟直直跪在了榻前。
鹤无咎掀眸凝视榻上昏迷的女人,很轻地眨了眨浓睫,隔了许久似才想起她现在还在痛苦中。
摒弃不应存在的感受,鹤无咎将她扶起来靠在床架边,神色看似已经恢复如常,扶住她肩膀的手却并不平静。
他运转灵力想为明月夷抚平体内的躁动的修为。
不知是她过于谨慎,还是本身就抗拒,他的灵力竟然无法进到她的体内。
两人都修的无情道,按理说不应会产生排斥,可现在鹤无咎无论试了多少次,都无法成功进入,反而让她体内躁乱得愈发明显。
看着榻上的女人脸颊潮红得气若游丝,鹤无咎眼中的平静不再,薄唇抿住。
这种情形可通过双修缓解。
但……
鹤无咎再运转灵力,尝试为她平息体内的躁乱,仍得到如出一辙的结果。
她在抗拒。
鹤无咎沉思,想到同样修炼无情道的小师弟,最后斟酌后用传信仙鹤去找了人来。
当房门被推开时,已是阴冷气最重的午夜了。
高悬在灰墨苍穹的冷月隐有下坠之意,随着推门清冷的月光拉进来一道颀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