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知过去了多久,棺材被人再次揭开,上层的尸体先被取走,中间的木板再被翻开,最后露出了被压在最下面的楼雪萤。
她昏昏沉沉的,被人抬起后颈,取出堵嘴的布团,苦涩的药水滑入喉咙,确认她已经吞咽下去后,她又像条死鱼一样被人丢回棺底,堵上嘴,隔上木板,放上尸体,盖上棺盖,继续运走。
等到她再一次醒来,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棺材中了。
四周空无一物,只有四面斑驳的墙壁,屋门关着,但门缝却有些大,依稀可见从外面照进来的月光。
她这是在什么地方?
她有心仔细观察,可身上仍旧软弱无力,也没人给她解开绳索和布团,她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望着天花板怔神。
许久之后,门口突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开锁声。
有人来了!
楼雪萤几乎是瞬间抬起了眼。
门开之后,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这两个人,她都认识。
矮的那个,正是一直给自己喂药、假装是运送尸体的人。
而高的那个……
只见矮的躬下身,道:“殿下请。”
楼雪萤震惊地看着那人身披月光,朝自己一步步走近,然后在她面前半蹲了下来。
“好久不见,簌簌。”他叹息着,肩上的硬甲在清辉下泛着隐隐的光泽,“都说别来无恙,可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第92章
楼雪萤双目陡然睁大,呜咽着,颤抖着,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眼里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害怕。
“看到我,这么激动吗?”他轻轻笑了一下,修长的手指滑过她的脸颊,“好可怜,都说不了话。”
他抬手,把她嘴里的布团取了出来。
可她还是没法说话,只能发出短促的、浑浊的气音。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他——太子梁霁!
去年刚得知他死讯的时候,她还怀疑过他究竟是真死假死,但时至今日他都没有消息,她便以为,他是真的死了。
结果到头来,竟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甚至还穿着京军的甲胄,手下还有人可供驱使!
他当初果然是假死!
原来,费尽周折劫走她的人不是景徽帝,而是“死而复生”的他!
见楼雪萤说不出话,太子皱了一下眉头,扭头问身后的人:“你到底给她喂了多少药?”
那人忙赔笑道:“属下怕她弄出动静来,往最大的份量用的。就这,还差点压不住她,盘查的时候险些被人察觉异样。”
太子轻叹一声,将她手脚上的绳索解开了,摩挲着她被磨破了皮的手腕,怜爱道:“簌簌,你还是这么喜欢跟我对着干。不过,没关系,至少说明你还健康,总比病得下不了榻好。”
楼雪萤冷笑一声。
她现在和病得下不了榻又有什么区别?!
她这声冷笑实在是过于明显,太子表情微微一凝,手指覆上她的嘴唇,靠近了,低声道:“我知道你一定在心里骂我,但是簌簌,这也得怪你自己,你若是好好地在西北的将军府里待着,我的手还真的不一定伸得了那么长。可是你偏要跟着李磐出来,那我又怎么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呢?”
他的手指越压越紧,身体离得越来越近,呼吸几乎就要落在她的脸上:“簌簌,打仗这么危险的事,你何必跟来?就这么寂寞,离不了男人吗?若是离不了,那我又为何不可以……”
楼雪萤极力地挣扎起来,可药效未过,她的挣扎,无异于螳臂当车。
他笑起来,嘴唇正要落下,却忽地一顿。
他微微拧眉,鼻翼动了动,在她脸上、肩上,四处轻嗅了嗅。
“什么味道?”他开口,面露嫌恶。
轮到楼雪萤笑起来了。
门口的下属神色尴尬,不知如何回答。
太子转过头,盯住了他:“你怎么把她带过来的?”
下属只好实话实说:“属下一开始用的是马车,但是那李贼反应的速度太快了,属下还没到京畿,各个道口便都有人盘查了。而且每个道口还不止一个人,至少三四个,没法一下子糊弄那么多人,属下不得已,只得……”
太子沉声道:“只得什么?”
下属小声回答:“只得找了口棺材,将夫人藏在里面,上面盖了具真尸遮掩,重新用板车拉了,装作是回来安葬的,这才瞒过了盘查的士兵,将夫人带了回来……”
话未说完,太子便猛地松开了楼雪萤,退到了一旁。
楼雪萤躺在地上,讥嘲地看着他。
她现在已经不害怕了,甚至都不怎么慌乱了,因为她发现太子比她想象得可笑多了,根本无需忧惧。
“你把她和尸体放在一起?那刚才的味道岂不是……”太子又惊又怒,连连掸着自己的身体。
楼雪萤又是一声冷笑。
下属连忙跪了下来,硬着头皮道:“殿下,事出紧急,属下也是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若是那李贼动作慢些,属下便能顺利带着夫人回京,也能赶上廖将军的安排,将夫人装在军械箱中,运入京城……只可惜中途耽搁,都错过了。依殿下看,现在是将夫人带回城中,还是继续安置在此?”
太子冷声道:“当然是带回城中。把她放在城外,是等着被李磐找到吗?”
“带回城中?”下属迟疑,“可没了辎重队伍的掩护,属下如何带着夫人入城呢?”
“现在整个京城防卫都归舅舅管,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太子深吸一口气,“你那棺材呢?”
“就在外面。”
“你就继续带着你那棺材回城,就说是埋伏在李贼手下的兄弟牺牲了,你拼死将他带回。我今晚就跟舅舅说一声,让他放行。”
下属:“那夫人岂不又得……”
太子冷冷地扫了地上的楼雪萤一眼:“进城了再清理吧。”
楼雪萤也同样回以冷冷的目光。
“想什么呢,簌簌?”太子轻嗤一声,“不会是在想,要怎么跟李磐通风报信吧?”
楼雪萤不语。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俯下身,与她保持了一段距离,阴郁地挑了下嘴角:“别妄想了。你永远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说罢,他便拂袖而去,跨出门槛前,还不忘叮嘱下属:“明天的药,还是按最大的份量。另外,重新把她绑起来。”
“……是。”
那人过来,把楼雪萤的嘴重新堵了,手脚重新绑了,才离开柴房,锁上了门。
楼雪萤躺在地上没动,可脑子却急速地思索起来。
太子没死,还穿着京军的衣甲,就说明他假死之事乃是秘密进行,连景徽帝都不知。虽不知是怎么骗过了他爹的,但想来定有母族的暗中帮助。
他的母族不可小觑。前世,太子就是串通了皇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害死了景徽帝,这一世,太子的舅舅又不知通过了什么手段,得到了景徽帝的信任,一个原本只是看管一半宫禁的右金吾卫大将军,现在竟还能执掌整个京城的防卫了。
从刚才的对话不难推测,如果不是李磐行动太快,导致太子的人不得不放弃马车改用板车拉棺材运她,就不会在路上拖延那么多时日。若是按原定计划,太子的舅舅一定是准备好了一个辎重车队方便太子下属携她混入,只是最后没赶上,才导致二人没能及时入城。
京师的辎重车队……定然是从京师以东而来。
因为京师以西,正被李磐的军队堵着。
所以她现在待的这个地方,一定是在京城东门附近,不然极易被李磐发现。
也就是钻了李磐军队不伤平民的空子,太子下属才能扮成平民,拉着她在京畿兜了一大圈,最终抵达这里。
逃出去很难,但总得试试。只是她现在没有力气,在她积攒到力气之前,她可以再抓紧时间想些其他问题。
比如……太子现在为什么还没有对景徽帝动手。
现在整个京城的兵马尽在他手中,杀死景徽帝轻而易举。迟迟不动手,是因为觉得得先解决李磐这个外患,才能再解决景徽帝这个内忧吗?
可太子当真觉得,靠挟持她,就能让李磐退兵吗?
如果她真的一直龟缩在西北将军府不肯出来,那李磐岂不是毫无牵挂、所向披靡?太子觉得这区区十几万京军,能挡得住李磐二十几万人马?
不对,一定是她漏了什么事情。
挟持她只是个顺手之举,以太子的性格,不可能把所有希望都赌在这上面。之前李磐连攻那么多城池也不见他出来阻拦一下,直到剑指京师了才突然行动,实在匪夷所思。
不如换个思路,设身处地地想一下——
如果她是太子,她在假死之后,都应该做些什么,才既能解决景徽帝,又能解决李磐?
如果先靠假死,降低景徽帝的警惕,然后让母族趁乱动手,固然能解决景徽帝,但同时也会引发更大的混乱——大臣们能接受他这个诈死弑父之人吗?皇子们能容忍他来抢皇位吗?而他,又能打得过李磐的大军吗?
不能。
所以这个时候解决景徽帝,不是明智之举。
李磐是最大的难题,而大臣们现在还都对景徽帝言听计从,如果在景徽帝的指挥下,能平定李磐的叛乱,那对太子而言,才是最好的结果。景徽帝替他解决了李磐,那他就可以来解决景徽帝了。
所以太子一直在暗中观察,静待时机。
只可惜,景徽帝没能解决李磐。所以作为太子,应该要及时选择另一条路。
这条路,显然并不是让舅舅带着京军跟李磐硬碰硬厮杀,不然万一没打过,那景徽帝死了,太子也活不了。
不硬碰硬,还能如何呢?
如果不执着于打仗,又为什么要让自己的舅舅执掌京军呢?
楼雪萤将所有事情细细梳理了一遍,忽地凝住了脸色。
第93章
第二天清晨,门再次打开。
楼雪萤依旧躺在地上,眯着眼睛,看着背光走进来的人影。
太子的下属面无表情,像扛麻袋一样将她拎起扛到肩头,大步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