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磐咬牙:“谁诈降?”
“信中未言明,那县令说,怕直接给出名字,将军就会立刻动手,那他亲人的性命就保不住了,所以他想让夫人亲自给个承诺,他才愿意说是谁。”吴兆道,“其实夫人与我们,都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但事涉将军安危,又不敢等闲待之……夫人在州衙,那县令在离州一百多里的一个小县城中,末将提议将那县令带来,但夫人又担心这路上一去一回耽搁时间,将军快到京城了,万一就是在这个时间里,那降将动手,将军猝不及防……”
“所以她就自己去了?!”李磐怒不可遏,“那你们在干什么!楼伯玉又在干什么!”
“夫人带了末将及一队轻骑,足有近百人!就是怕万一出事,还可以及时掩护夫人逃离!”吴兆眼中泛着血丝,“而楼大人……那几天不知怎的,四处都有百姓闹事,或许是靠近京城,对朝廷感情尤为深厚,不肯接受将军,时有动乱发生,楼大人忙着处理这些,实在是走不开……”
李磐攥紧双拳,脖颈上青筋凸起,一脚踢翻了身旁的篝火架!
哗啦一声,木柴散落在地,火星飞溅,火焰躺在地上熊熊地烧着,映亮了李磐猩红的双眼。
他的背后,残阳如血,倦鸟归巢,发出声声厉鸣。
吴兆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末将等人护送夫人到了县衙,那县令见到夫人,十分激动。末将希望他与夫人公开会谈,可他却又另外写了张字条,交给夫人,夫人看完之后,便说要与他单独会谈,让末将等人在外等候。末将只好率人先将县衙搜查了一遍,没搜到什么可疑之物,又搜了那县令的身,才放了他与夫人单独会谈。不成想……”
不成想,他们二人在屋里会谈多时还未出来,吴兆敲门,却无人应答。他心里一惊,破门而入,竟发现屋内空无一人!
可四周一直有人把守,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吴兆急忙率人重新搜查,最后在屋里发现了一个被移动过的书柜,底下赫然是一条暗道!
那暗道入口*之前被书柜挡着,他们先前甚至还检查过书柜里面有没有藏什么暗器,却没想过这下面会有一条暗道!
吴兆率人追进暗道,发现出口是县城边缘的一口枯井,而楼雪萤早已不知所踪。所有人都在周围严加搜寻,好不容易找到线索,追过去时,看见的却只有县令自尽的尸体。
“那幕后之人故意误导末将等人,生生拖延了半日……末将不敢隐瞒,其他兄弟仍在搜寻之中,末将独自赶来禀报将军!”
四周一片死寂。
将士们骇然僵在原地,屏住了呼吸,不敢直视李磐。
火堆在李磐脚边燃烧,噼啪炸出一个火花,他脸上光影跳跃了一下,紧攥的指节发出细微脆响。
“那县令的家人呢!手下的衙役呢!”
“查过了,那县令的家人早就不在县中了,衙役们对县令之事一无所知,周边百姓也毫不知情。还有那个送信的百姓,之前就盘问过了,的确就是个普通的百姓,收了钱送个信而已。”吴兆叩首道,“是末将无能,请将军治罪!”
“治你的罪有用吗?能把她找回来吗!”李磐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心脏跳得厉害,整个人都仿佛站不住了一样,连打仗受伤都不会让他如此惊惧,他宁愿是自己刀剑加身,命悬一线,也不希望是她,遭遇此等磨难!
“梁……崇……”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几个字,仿佛还含着几分铁锈的腥气。
除了景徽帝梁崇,还有谁会这么大费周章,去劫持楼雪萤!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力地闭了下眼睛,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却又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决:“传令下去,明日暂缓攻城,从河东到京城,无论水陆,所有道口全部派人堵截盘查!”
梁崇老儿就在京城,他若是挟持楼雪萤,就只能将她带到京城来,才会有用。可他们就算抢占了先机,带着一个人质,再快也不可能有吴兆星夜疾驰接连换马的速度快,只要现在尽快堵住各大道口,便有希望将人拦下。
“将军怎知他们一定是把簌簌带到京城来?”楼仲言从震怒中回神,咬牙道,“近来有流言,说皇帝已经趁乱微服南逃,虽不知真假,但万一是真,不就找错方向了吗?”
李磐冷笑一声:“他不会南逃的。”
南逃的目的,是为了苟延残喘。他李磐若是攻入京城,势必得花费大量精力处理京中杂事,景徽帝得趁他分身乏术的时候,南逃才有用。
但现在他劫持了楼雪萤,李磐不可能置之不理,他若还要南逃,就等于给自己找了个追兵,那这逃亡便失去了意义。
所以楼雪萤只可能是人质。
“那将军现下有何打算?万一在吴兆赶来的时候,河东那边发现了新的线索呢?将军要亲自过去查探吗?”楼仲言问道。
“不,我就在这里,不回河东。”李磐脸色森然,回头望向远处的城墙。
最后一缕余晖落下,那城墙蜿蜒巍峨,宛如一具耸立的、冰冷的兽骨。
“想用簌簌调虎离山,我岂会上当。”他一字一顿道,“簌簌也绝不会允许我,因为她而乱了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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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雪萤睁开了眼睛。
这几日她总是睡睡醒醒,浑身乏力,动弹不得。有时候醒来的时候是白天,有时候是晚上。
她没有力气挣扎,没有办法说话,也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她第一次醒来的时候,是被困在一辆马车的车厢里。
车厢很狭窄,她几乎是蜷缩着被关在里面,手脚被绑住,嘴里也被堵住。口中泛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药味,她像是被人抽干了力气一样,连抬一下头都做不到。
动不了,那就不动了。
她静静地思索昏迷前的事情。
那时她率人去与县令见面,本想问清县令究竟谁是那个细作,谁知县令却看了她身后的护卫们一眼,回去写了一张字条,交给了她。
字条上说,她身边的护卫里,也有细作。他虽没亲眼见过,但从亲人那里知道,有个嘴上长痣的护卫,也已经当了朝廷的内应。
楼雪萤很是狐疑地看了她的护卫们一圈。的确有个嘴上长痣的,但此人平素正常,不似细作,更何况,这县令的亲人难道如此嘴上不把门,什么事都跟他讲?
她并没有直接相信,但又碍于那万一的可能性,还是同意了与他单独会谈。
吴兆领人将屋中和县令身上全都搜查了一遍,确保没有任何危险之后,才让他们进了屋。
楼雪萤是怀了警惕之心的,可再警惕,她也没有想到,那县令看着白白瘦瘦的,竟还会些拳脚,甚至连开场白都没有,一个极重的手刀劈下来,她直接就昏了过去。
醒来后就已经在马车里了。
最初当然是惊恐万分,但发现自己挣脱不了后,她便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虽然没有想明白那个县令是怎么带着自己从近百人的护卫中逃脱的,但现在那都不重要了。
至少,就像她之前说的那样,她其实是最不可能死的那个人。既然死不了,那后面一定还会有很多机会。
她猜测自己是被喂了迷药一类的东西,否则怎么会丧失所有力气。
事实也如她所料,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人停下马车,打开车门,强行给她喂药,她抗拒不得,只能接受。
但这一次她醒过来,却不是在车厢里了。
她被困在了一个细长而狭窄的地方,腿能伸直,可头顶、脚底、双臂旁边仿佛都抵着边壁,就好像……这里就是专门给一个人躺的。
她的嘴被堵住,呼出的热气碰到面前的木板,被反弹回她的脸上。
她想,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是个箱子?为什么仿佛还有一股隐隐的怪味?
行进速度也慢了不少,还变得颠簸了许多。
她又忍不住想,也不知道现在究竟过去了几天,李磐知不知道她出了事。他若知道了,该怎么办呢?
她现在已经很确信根本没有什么细作,一切全都是那个县令骗她的把戏而已,她隐隐懊悔自己终究还是轻信了人,但转念一想,至少没有细作,那李磐也不会有事,真是太好了。
李磐……李磐应该不会因为她的失踪,就方寸大乱吧?
曾有一夜,他们喁喁私语,约好倘若有谁真的出了事,那另一个人一定不能意气用事,必须得冷静镇定才行。他们身后牵动着几十万人的性命,稍有不慎,便是天大的罪过。
楼雪萤闭了闭眼。
是梁崇干的吗……应该是了。也罢,她对他还算了解,见了面后,说不定就能找到逃出去的机会。
她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再一次醒来,却是被人吵醒。
她依旧手脚无力,被牢牢缚住,只是隔着沉闷的木板,耳朵里却传来了外面的争执之声:“你好大的胆子,李将军的命令也敢违抗?是不是藏了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所以如此害怕?”
李将军?
楼雪萤愣了一下,开始奋力挣扎起来。
可是她身上软绵无力,所谓的奋力,也只不过是微微扭动了几下而已,甚至连衣物的摩擦声都没有发出。
她想喊话,却同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大人明鉴哪!”外面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这、这板车上拉的是棺材!小人运的乃是小人的弟弟,死者为大,怎好、怎好开棺!这会让死者不得安息的啊……”
棺材?楼雪萤呆住,她原来是躺在棺材里?
“现在是什么时候,谁会没事往京城里跑?”搜查的士兵冷笑道,“我看你这棺材肯定有问题!开棺!”
“大人啊!”棺材一震,应是那人扑到了棺材上,压着棺材哭道,“小人就住在京畿,弟弟在河东做生意,谁知就死在了战乱之中啊!小人只是想带他回家,别无他求啊!求求大人,让小人的弟弟安息吧!”
“吵什么?”另一个厚沉的男声靠近了,“这里面躺的是你弟弟?”
楼雪萤听出了这是李磐身边一个姓丁的副将的声音,愈发猛烈地挣扎起来,急得身上都出了汗。
什么弟弟,这里根本没有弟弟!这里只有她楼雪萤!
快点开棺!
“大人,千真万确,就是小人的弟弟啊!”那人道,“大人难道连死者都不放过吗?”
丁副将冷声道:“将军有令,所有道口,所有人,所有物件,无论死活,全部严查!开棺!”
棺材再一震,那人闷哼一声,应是被甩到了一边。
楼雪萤眼眶一热,听着棺盖缓缓推开的声音,几乎喜极而泣。
然而,和她预想中的重见天日完全不一样。
只有极细微的光线透过身前的木板缝隙落了下来,她的眼前,整体依旧沉暗。
她呆呆地听着那棺盖摩擦的声音从自己头上滑过,有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隔着木板,传到她的耳朵里。
“唔,还真是个死人。”士兵捏着鼻子检查着,“将军,看起来二十多岁,应该死了有段时间了。”
“弟弟啊——”那人哭嚎起来,“死了也不得安生,还得被人开棺验尸,岂有如此道理啊——”
“盖上吧。”丁副将叹了口气,道,“这位乡亲,对不住,我们也是有令在身,不得不严查。战事伤及无辜,非我等所愿……”
不要!不要盖上!
她就在下面啊!
楼雪萤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脑袋往棺壁上一磕!
盖棺盖的声音停住了。
“什么动静?”士兵狐疑道,“诈、诈尸了?”
“休要说此等不敬之语。”丁副将斥道,“定是你手脚不利落,又磕着哪儿了。还不快继续盖好!”
棺材终于盖上了。
楼雪萤躺在重归漆黑的隔层里,一颗心直坠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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