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曾站满了参加朝会的文武大臣,如今,却空空如也。
其实想召他们入宫也可以,但景徽帝已经疲惫了,他不想再看见那些看似忠诚,但实则各有打算的嘴脸。
“郑瑞啊。”景徽帝幽幽地唤了一声。
“老奴在。”
“外面为何如此安静啊?”他问,“是还没开始打仗,还是说离得远,听不见?”
郑公公道:“可能……可能是离得远吧?怎么说都还有十余万兵力,不至于这么快就攻进了城里。”
景徽帝又问:“你觉得能赢吗?”
郑公公道:“陛下龙气在身,此战定能获胜。”
景徽帝笑了一声:“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安慰朕。其实朕心里有数,这场战役,输只是早晚的问题。如果真能获胜,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李磐莫名其妙地暴毙了。”
郑公公沉默。
“你是不是一直都在心里怨朕?如果不是朕当初对簌君下手,恐怕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情发生。”景徽帝道,“无妨,大胆说来便是。”
郑公公躬身道:“老奴跟了陛下几十年,陛下待老奴不薄,老奴岂会有怨。只是老奴想不明白,陛下对那位……也就是互寄过一些信件而已,何至于那般执着啊?”
当然,他还有另一件事也想不明白,那就是太子又是怎么看上那位夫人的呢?陛下又是怎么知道太子的心思的呢?但既然太子已死,旧事也不必再提了。
景徽帝摩挲着手上扳指,恍惚不语。
何至于那般执着……
也许只是因为不甘而已。不甘他自以为的琴瑟和鸣,在她眼里只是度日如年;不甘他自以为的情深义重,到头来却成了她控诉他的理由。
有些事情他在心里压抑了太久,或许,真的该找个人倾诉倾诉。
“其实朕……”景徽帝正斟酌着措辞,忽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兵戈相接之声。
鲜血溅到乾阳大殿紧闭的门窗上,再顺着门窗暗沉沉地流淌下去。
“怎么会这么快!”他惊愕地直起了身子。
郑公公也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大殿的门被人踹开,露出殿外狼藉一片的台阶。
景徽帝身边最心腹的那些护卫,此刻已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李磐站在门槛处,提着枪,背着光,看不清表情,只能听到他略带讥诮的声音:“臣有罪,见驾来迟。去年十一月接到的圣旨,臣直到今日才破除万难,得以抵京。陛下不会怪臣吧?”
景徽帝僵硬地看着他。
李磐身后,还站着数名副将,那些副将的刀上还滴着血,饱含杀气的眼神望过来,令景徽帝倏而一颤。
但最可怖的不是这些,而是殿外广场上,那些密密麻麻,还在不断涌入的士兵。
有金吾卫,还有叛军……
可这两者怎么会同时出现*?还一副各自为阵、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
景徽帝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
“你、你……”
他很想问问李磐是怎么这么快就进来的,但看着那些为自己而死的护卫,看着那些无动于衷的金吾卫,看着那些进皇宫宛如进菜市场的叛军,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廖迁!你竟然背叛朕!”景徽帝咬牙切齿,双目赤红,“你和皇后,竟然伙同叛国——”
“陛下此言差矣。”廖将军从殿门背后绕出,站在李磐背后,微笑道,“臣与娘娘,可从来没有做过叛国之事,我们只是像李将军一样,被逼无奈而已。”
“闲话休说。”李磐回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与他的仇怨,我与他解决。你若敢阻我报仇,我必杀你。”
廖将军愣了一下,随即退后几步,道:“绝无阻拦将军之意,只是情之所至,忍不住多言几句而已。将军报仇,便是我也报了仇,将军请。”
李磐跨进门槛,枪尖一挑,直接甩上了大门。
砰的一声,殿门关上,殿外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
第96章
一刻钟后,李磐踏出了大殿。
所有人情不自禁地看向殿中,只见景徽帝闭着眼,歪倒在龙椅之上,脑袋低垂,胸前龙袍上浸透了鲜血,已然气绝了。
而郑公公也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李磐站在门槛处,枪头滴着血,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恭喜将军,大仇得报!”廖将军拱手笑道,“这老贼玩弄心术,终于得到了报应!”
眼见廖将军想进去,李磐长/枪一拦,冷冰冰地问:“你想干什么?”
“这……”廖将军诧异,“难道不需要将这老贼尸体示众,昭告天下吗?”
“急什么。”李磐道,“这里的事,究竟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自然是听将军的。”廖将军干干地笑了一声。
“把门关上。”李磐看着他,“等会儿再来处理他。”
廖将军见他使唤自己,愣了一下,才勉强道了声是,将乾阳大殿的门关上了。
李磐往前迈了几步,任由漫天席地的雨丝扑到脸上,沁透了他的肺腑。
乾阳殿前的尸体已经被拖走,血迹却还未打扫,在雨水的渗透下,蔓延得更加广阔。
“将军……”丁副将小心翼翼地问,“打听到夫人的下落了吗?”
“没有。”李磐眼神阴郁,“那老贼宁死不说,还坚称他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不是他能是谁?”丁副将气愤道,“他定是临死也要恶心将军一下,想让将军干着急!这宫中再大,也有边际,我们这么多人,不怕找不到夫人!”
李磐看向廖将军:“以你之见,我夫人可能被藏在了哪里?”
廖将军想了想:“应该是在后宫吧?或许是某处没有人住的宫殿里?”
李磐:“好,那就去找,掘地三尺,我就不信找不到人!”
“是!”丁副将与其他副将朗声道,各自率了一群人离去。
廖将军:“那……那我也替将军去找找?”
李磐颔首:“有劳了。”
乾阳殿前顿时再次变得空旷,李磐绕过那些血迹,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皇帝死了,叛军搜宫,宫人们吓得惊慌四散,有个别慌不择路的逃到了乾阳殿处,看见李磐,又是连滚带爬地换了个方向跑走。
李磐静静地看着一切。
也不知过了多久,廖将军高声叫着,赶回了乾阳殿:“将军!找到、找到夫人了!”
李磐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急切道:“在哪儿!”
“在、在……”廖将军露出为难的表情,“丁副将将她带来了,将军自己看吧!”
李磐惊愕望去,便见丁副将和一名士兵抬着个什么东西,一前一后地跑了过来。
李磐:“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廖将军没想到他竟然先问出这个问题,哽了一下答道:“丁副将不熟悉路,恰好碰到了,便一起搜了宫,谁知……谁知就在一处冷宫里,发现了……夫人。”
两个人抬着东西跑近了,李磐才看清他们抬的原来是一块木板,上面盖着一块不知道哪里扯下来的布,布下隆起的形状,瞧着竟像是一个人。
李磐猛地倒退一步,骇然道:“什么意思?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将军!”丁副将放下了木板,红着眼眶道,“夫人、夫人在冷宫里,不知为何,无人照管,已然……已然去了……末将临时扯了块窗布,盖在夫人身上,免得失了体面……还请将军,看一眼吧……”
李磐怔怔地看着横陈在地上的木板,每一步都像是重逾千钧,缓慢地朝着那里挪了过去。
丁副将擦着眼睛,站到了李磐身后。
就在李磐魂不守舍,蹲下/身子要去掀开那块盖布之时——
长刀出鞘,破风声至!
丁副将挥刀而起,直逼李磐头颅而来!
然而李磐的动作比他更快。
明明身着重甲,可腰上却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迅速翻拧过身,长腿一抬,直接踢中了丁副将的手腕。
说是踢,或许不够准确,更像是一瞬间滑过半道弧线,悍然撞了上去。
丁副将万万没想到他竟有所防备,腕上一阵剧痛,仿佛骨骼都要碎裂。明明他也是个强壮之人,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随着手臂歪斜而去。
再一瞬间后,他摔倒在地,手腕被李磐的靴底重重碾过,清晰地发出了腕骨断裂的声音。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电光石火间,李磐已经从空中接住了他脱手的长刀,直接顺着他肋下未能覆甲的地方,斜插而入!
丁副将登时发出一声凄厉惨嚎。
肩上的甲胄被刀锋顶起,鲜血喷涌而出,痛得他浑身痉挛。
“丁衡,你我相识六载,何至于此!”李磐红着眼睛,嘶声道,“为何叛我!”
丁副将痛得根本说不了话。
然而李磐似乎也并不想立刻得到答案,他拔出长刀,又往丁副将腿上扎了一刀,确保他无法站起后,才直起身子,冷冷地看向面前的廖将军。
不知什么时候,廖将军手里多了一把剑。
“这皇宫里好东西可真多啊。”李磐冷笑一声,半张脸上都是沾染的血点,“我记得廖将军为表投降诚意,不是未带武器吗?怎么去了一趟冷宫,竟还捡了一把回来?”
廖将军骇然看着他。
怎么、怎么会这样?
李磐竟然看穿了他们的计划?怎么看穿的?何时看穿的?在城门前啰啰嗦嗦质疑了他那么久,才愿意相信他是真的投降,难不成都是演的?这究竟是谁骗谁?
李磐挑开木板上的盖布,下面乃是一具宫人的尸体。
李磐冷笑一声:“以为用夫人就能算计我?我劝你早日认清现实,莫做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美梦。梁崇当不了皇帝,也轮不到你们廖家的人当。”
四面八方响起嘈杂之声,只见大批京军以及金吾卫涌入乾阳殿前广场,廖将军镇定下来,同样冷笑道:“看到了吗,李磐,你还要作困兽之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