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磐没有说话。
“你以为外城兵马为何那样稀少?并非是因投降,而是都在这座宫城里埋伏好了!你的兵力大多在外,根本不知宫里详情!而你带进宫里的这些人,分散在各处替你找夫人,只有等死的份了!”廖将军大笑道,“你看看周围有多少人,我劝你乖乖束手就擒,还能留你个全尸!”
“是吗?”李磐轻嗤,“你说得对,我的兵力的确大多在外,所以,现在被包围的是你们了!”
说罢,他眉间戾气陡生,对着廖将军,直接劈刀砍来。
李磐惯使长枪,但刀法攻势同样猛烈。大开大合,势急力沉,雨珠被刀锋劈成碎针,直直溅刺进廖将军的眼睛。刀风迅疾如电,逼得他唯有抵挡之力,节节后退。
金吾卫与京军不断压近,却因二人一直缠斗,而迟迟无法加入战局。
就在这时,广场之外响起激越的号角声,乌泱泱的西北军终于冲破阻碍,撞开宫门,直闯而入。
“将军!”吴兆策马,急急突袭而来,“末将来迟了!”
“现在才来,要你何用!”李磐骂道。
吴兆一边与涌来的敌军作战,一边解释:“楼大人有风湿,走得太慢了,末将也没办法!”
廖将军看他们两个离得那么远竟然还能有来有回地对话,不由勃然大怒,一时间剑势也凌厉了许多。
他并不是一个徒有花架的武将,也是有真功夫在身上的。然而多年金吾卫生涯,只负责巡视查探,他的功力不进反退,根本不是李磐这样勇猛杀将的对手。
广场上陷入混乱的激战,李磐再也没了耐心,直接横刀一劈,势若雷霆,朝廖将军袭来。
廖将军仓促一挡,剑上竟被砍出了一个浅浅的豁口,震得他虎口发麻,下盘不稳。
李磐趁机抬腿一扫,迫得他摔跪在地,刀锋压在他颈侧,划出一道细细的血口。
阶下有人见到主将被俘,大惊失色,行动一下子就犹豫起来。
廖将军怒吼:“不许退!我们还有底牌,没有输!给我死战到底!”
“哦?这我倒是有兴趣了。”李磐按着他的肩膀,踩着他的腿,俯视着他道,“这底牌究竟是什么,竟让廖将军连死都不怕?廖将军若是死了,就算最后赢了,又是谁当皇帝呢?”
廖将军咬着牙,对李磐怒目而视。
李磐见他不语,刀锋立刻在他颈边滚了一圈。
鲜红的血液淌了下来。
“梁霁!”李磐看着广场上密密匝匝的人群,高声道,“是男人就堂堂正正地出来!龟缩在他人背后,难道很光荣吗!”
梁霁?!
这不是已故太子的名讳吗?
广场上无论是哪方的人,皆是大吃一惊。
李磐:“该通风报信的就赶紧去报,我耐心有限,若是半盏茶后看不到他和我的夫人,那他的舅舅,就只能牺牲在此了!”
说罢,便又狠狠刺了廖将军一刀。廖将军发出一声闷哼,面色狰狞。
吴兆终于从人群中脱身,赶到了李磐身边,将廖将军绑了起来。
李磐把手里的刀一丢,重新执起了倚在殿门前,属于自己的那把长枪。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殿前台阶上,撑着枪,目光扫过下方仍在混战的人群。
雨水落在他的脸上,将那些溅到的血点全部洇开,浅红色的水流顺着皮肤滑下,染红了他半边脸庞,宛如杀神。
疏于作战的金吾卫和京军,哪里敌得过经验丰富的西北军,眼看形势逐渐明朗之际,忽然从某个角落里仿佛掀起了一道无形的潮水,潮水所过之处,人声安静,只余窸窣衣甲碰撞的声音。
双方渐渐停止了打斗,竟不约而同,让出了一条路来。
故太子梁霁,阴沉着脸,负着手,一步步走到了乾阳殿前。
而他的身后,跟着强作镇定的皇后,以及被两个士兵架在中间,虚软无力的楼雪萤。
曹公公举着一柄匕首,颤巍巍地横在她的颈侧。
“簌簌!”李磐失声,猛然攥紧了手中长枪,怒吼道,“你把她怎么了!”
方才还沉着冷静的将帅,仿佛突然间变成了一头凶猛的恶虎,若不是吴兆在一旁死死地拉着,只怕立时就能冲到太子面前去。
楼雪萤勉强抬起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什么声音。
可隔着一道长阶,李磐却分明看懂了那双眼睛里蕴含的担忧与安慰。
她在担忧自己。
她在安慰自己。
这么多天,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被劫走后,会遭到怎样的对待。
他想了很多种或好或坏的结果,但他也确信,无论如何,他都会重新把她夺回来,为她一一报仇,清剿所有拦路的余孽,然后,再将她好好安抚呵护,让她再也不必担惊受怕。
可他没想到,重逢后的第一面,她不是流着泪寻求他的解救,而是望着他,千言万语,全都汇在了一双盈盈的眼眸中。
她的身体失了力气,可她的眼神,却是那样坚定而温和。
她在担忧他,怕他因为她,而行冲动之事。
她在安慰他,其实她没什么大碍,不必惊慌。
李磐红着眼眶,喉结滚了又滚,才终于强压下心头的暴怒与酸楚。
“梁霁!”他厉声喝道,“你把她放了!”
太子轻轻扯了一下嘴角:“放了?可以,条件是你现在就自尽,朕马上放人。”
“朕?”李磐脸上浮现出荒谬神色,“你一个死人,死前也只是个太子,哪来的脸自称‘朕’?”
太子道:“父皇在时,并未废太子,如今朕还活着,父皇却已驾崩,自然该是朕继位。”
“谁说朕驾崩了?!”李磐身后,乾阳殿门轰然打开,景徽帝顶着胸前染血的龙袍,大步走了出来。
太子等人陡然变色。
“孽畜!”景徽帝站到李磐旁边,气得浑身发抖,“你好大的胆子,欺世盗名,朕现在就废了你!”
第97章
“你怎么会还活着?”太子愕然,脱口而出,随即猛地反应过来,看着站在一起的二人,愤怒道,“你们竟然沆瀣一气,欺诈于朕!”
“欺你又如何,诈你又如何?”李磐道,“若不是他先死了,你们廖家又如何会现出真面目,我又如何能逼你现身?”
太子咬牙:“你们何时勾结在一起的?”
“勾结?”李磐嗤声,“你把自己看得未免太重,对付你,还用不着专门勾结。”
半个时辰前,他孤身逼入乾阳殿,将所有人隔在了门外。
景徽帝看着他,抿紧了嘴唇,死死地握住了龙椅扶手,仿佛这样才能支撑自己,不跌坐下去。
李磐带着一身杀气,一步一步走上丹陛。
郑公公哆哆嗦嗦地挡在了景徽帝面前。
李磐看了他一眼,在龙椅前站定了,冷冷道:“让开,我还有几句话,想问问所谓的陛下。”
景徽帝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面前的郑公公,勉强维持着自己的体面:“你想问什么?”
李磐:“我且问你,太子之死,非我所为,你为何嫁祸于我?”
“此事……朕先前已在信中与你解释过。”景徽帝定了定神,道,“朕只是需要一个理由,铲除廖家而已。若你愿意回京申冤,朕便会还你清白,同时将此事定性为‘廖家不甘太子死于失火,遂借机诬陷重臣’,然后朕便可以向廖家动手,同时补偿于你。你可以说朕虚伪,说朕利用你,但信上所言字字真实,朕原本是真的已经想好,倘若你愿意服这一次软,朕便会彻底放过你们。”
顿了一下,景徽帝忽然迟疑:“难道你没有收到朕的信?朕分明……”
“信是收到了。”李磐打断他,“但你一边说放过我们,一边却又封那姓孙的为征西大将军,要来交接我的军务,这分明就是让我有去无回。如此可笑之举,你当我是傻子?”
“征西大将军?”景徽帝一愣,“什么征西大将军?朕从来没有封过征西大将军!”
李磐凝目:“圣旨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等我一离开西北,便由他接管西北诸军!”
“怎么可能!”景徽帝大骇,“朕从来没有下过这样的旨意!”
一旁的郑公公也惊诧道:“陛下从未封孙将军为征西大将军过!”
“就算朕要杀你,也应该是好声好气将你诱回京城,再行后事,岂会如此明目张胆,封个征西大将军来接你的班,那不是逼你造反吗!”景徽帝惊疑道,“这是哪里来的圣旨?你亲眼看到的?”
“圣旨是我亲眼所见,姓孙的和那传旨的太监,也都是这么说的。”李磐沉声道,“你当真没有下过这样的旨意?”
“没有就是没有!朕岂是敢做不敢当之人!”景徽帝怒道,“圣旨在哪儿?定是有人伪造!”
“早就烧了。”李磐道,“人也已经都杀了,现在死无对证。”
景徽帝颤抖起来:“是谁要害朕?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竟敢伪造圣旨?”说完他自己想了起来,一捶龙椅,嘶声道,“廖家,一定是廖家的人!”
圣旨哪是那么容易伪造的,绢帛花色要对,字迹要对,盖印要对,要伪造得连李磐这种经常接旨的人都看不出问题,那幕后之人,定是对圣旨的工序了如指掌。
除却廖家,不做他想。
“他们这是故意挑拨离间,逼你造反,要动摇朕的江山!”景徽帝一把抓住了李磐的手臂,迫切道,“你告诉朕,你就是看了这道圣旨,才决意造反的,是不是!”
“哦,那倒不全是。”李磐冷冷地拂开他的手,“早在秋猎之时,我便已有此打算。你与梁霁,为了你们之间的私仇,三番五次利用我、陷害我,无视我夫人的尊严与感受,我若继续退让,便枉作为人。”
景徽帝怔然道:“你……果然已经全都知道了。”
李磐:“我现在没兴趣讨论你们之前的纠葛。我再问你,我夫人失踪,与你有没有关系?”
“失踪?她是真的失踪了?这竟然不是你们攻城的借口?”景徽帝大震,“此事绝非朕所为!”
李磐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景徽帝在短暂的震骇之后迅速反应过来,道:“难不成又是廖家所为?那你还跟廖迁那厮待在一处!廖家狼子野心,诈降投诚,不过是看上了你的兵马,想借机据为己有罢了!你信不信你若是杀了朕,踏出这座殿门,下一个被杀的就是你!”
“我信。”李磐一字一顿道,“所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我也死了,接下去会是谁继位?”
景徽帝皱眉:“廖迁?”
李磐:“是梁霁。”
景徽帝瞪大眼睛:“梁霁?他早就死了!”
“你怎么确信他死了?他不是死于行苑失火吗?你亲眼看过他的尸体、亲眼见到他被下葬了吗?”李磐反问道。
景徽帝倒吸一口冷气:“你为何这么问?你都知道些什么?”
李磐抬手,手指自盔甲领口伸进,摸出一张半指长宽的布条。
布条展开,正反面各写着一个暗红色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