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璧月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家里应该还留了我的饭,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罢,便迅速溜了出去。
姚璧月知道宫里这时候忙乱得很,也不好意思再麻烦别人,便独自出了宫,打算步行回家。
谁知走出宫门,却惊讶地发现门口有辆姚家的马车,而驾车的人,正是王禾。
“小姐。”他跳下马车,向她一揖,“小人接您回府。”
姚璧月睁圆了眼睛:“你怎么会来接我?”
王禾答道:“小姐被吴大人接去宫中的时候,用的是宫里的马车,但小人怕宫里事情太多,别耽误其他大人做事,便想着自己来接小姐。”
“呃,我不是问这个。”姚璧月挠了挠头,“你都不是我们家的护院了,怎么还来接我呢?我听说你都要当什长了,还在我们家浪费时间做什么。”
“小人自小在姚家长大,父亲也还在姚家做事,姚家便是小人的家,如何会是浪费时间呢?”王禾垂着头道,“更何况,什长也不是什么大官,小人断不敢因此就忘了自己的出身。小人以前是小姐的护院,以后虽无法常伴小姐左右,但小姐若有能使唤小人的地方,小人定当竭力而为。”
“你还挺念旧。”姚璧月笑了一下,也不跟他客气了,登上了马车,“那就有劳你了。”
王禾也低头笑了一下,上了马车,开始驾车。
姚璧月先前被关在府里关了快一年,人都要憋疯了,今日与楼雪萤说了一箩筐的话,犹觉得不尽兴,便又兴致勃勃地凑到了王禾旁边,问他:“你能不能跟我仔细说说,你是怎么抓到太子的?”
王禾有些为难:“就……就那样动了几下手,就抓到了。”
“什么呀,不要糊弄我!”姚璧月不满地推了他一把,“讲讲清楚!我要听细节!”
王禾只好开始讲:“……当时小人迷了路,坐在一处墙根休息,没想到太子一个人就突然跑过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见小人后,突然变得很激动,非要杀了小人不可,还说什么……说小人是奸夫……”
“奸夫?”姚璧月大吃一惊,“你是谁的奸夫?你莫非还偷偷勾搭了个有夫之妇?!”
“怎么可能!小人绝对没有做过这种事情!小姐明察,小人清白得很啊!”王禾急忙辩解,“那太子头一次见到小人,肯定是认错人了,要么便是疯了!没错,肯定是疯了!不然他为什么不去逃命,非要停下来跟小人打一架呢?”
姚璧月狐疑地打量着他:“你当真不是谁的奸夫?”
“天地良心,小人每日在军营里待着,如何能与人通奸啊!”
“这倒也是,看来果然是他疯了。”姚璧月释然了,又忍不住戳了戳王禾,“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虽是只是个什长,但擒住太子的头等功却是你的,将来若是仕途通达,切记苟富贵,勿相忘啊。”
王禾低声道:“小人断不敢忘,也盼着小姐,莫要忘了小人。”
“嗯?”姚璧月伸过耳朵,“你说什么?”
“没什么。”王禾道,“天气冷,小姐还是回车厢坐着吧,莫冻着了。”
“也是,那我先进去了,辛苦你了。”姚璧月拍了拍他的肩,回了车厢,拉上了车帘。
王禾深吸一口气,继续驾车,往姚府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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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此同时,宫中太医院。
李磐正捧着楼雪萤的脸,与她深深交吻。
二人许久未见面,中间又生了一系列乱事,对彼此早已思念得紧。只是先前楼雪萤身上药效未过,加上情绪崩溃,这才没来得及交流太多。
但现在,四下无人,她也恢复了精神,他便再也压抑不住心中快要爆发的情绪,恨不得直接与她融为一体才好。
然而他理智尚存,知道她还需要多多休息,所以只是死死地扣住了她的十指,反复攫取吮咬着她的唇瓣而已。
楼雪萤察觉他情绪有异,安静地回应着他,直到他终于松开了她,定定地端详着她的脸,最后一把将她按到了自己的怀里。
“你怎么了?”楼雪萤轻声问道。
“梁霁……梁霁除了给你下药,还有没有做其他伤害你的事?”他哑声问道。
楼雪萤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安抚道:“放心吧,没有。我只是被关起来了,逃不脱,但发现你马上就要攻城,他和他舅舅便忙着计划如何对付你,也没那么多时间管我。”
“我还没来得及问你。”李磐从怀中摸出那张血字布条,“你究竟是怎么把这个传出来的?”
楼雪萤便将先前的事说了。
她被太子下属关在破庙里的当夜,一直在思索,如果太子手里的军队打不过西北军,那他除了挟持她以外,究竟还能有什么方法,来保证自己能胜过李磐。
她把所有事情细细梳理了一遍,想到那个以“细作”理由骗走自己的县令,忽然毛骨悚然。
如果这个细作,并不止是一个骗人的借口,而是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呢?
如果李磐身边真的有一个太子的人,而他又毫不知情,那该会如何呢?
她一下子就想到了开棺验尸时,明明听到了动静,却还是将太子下属放行的丁副将。
她与他虽没有很深的交情,但也认识,楼雪萤曾去旁听过几次李磐等人的作战会议,感觉丁副将是个胆大心细的人,经常能注意到一些被其他人忽略的小细节。
可那天,在她在棺里撞出动静之后,盖棺盖的士兵曾疑惑了一下,却被丁副将呵斥是他手脚不利落,还催他快点把棺材盖上。
他……是这样急着结束盘查的人吗?而且太子下属自称是京畿人回来安葬,他又为何不问明对方的住所和姓名?
种种疑点浮上心头,令她遍体生寒。
丁副将不是降将,而是跟随李磐多年的老人了,如果他真的背叛了李磐,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楼雪萤在尝试挣脱捆绑的绳索同时,也一直在想如何给李磐传递消息。
她自己能逃出去,当然是最好,但若逃不出去,也要尽可能让李磐知晓这一切。
挣脱绳索后,她拔下了头上铜簪,取出了堵嘴的布条,从上面裁下了一小块,再用簪子刺破手指,写下了两个血字,一个“太”,一个“丁”,然后塞进了随身携带的布老虎里。
她想得很清楚,如果自己逃不出去,那就让那匹马带着布老虎一起,往李磐军营的方向跑去。
之所以不裁大一点,一是因为布老虎里只塞得下那么点,二是因为那布条是用来堵她的嘴的,若是少了太多,太子下属一定会发现。现在刚好写得下两个字,相信也足够李磐联想了。
“还好之前跟你学了一点骑马。”楼雪萤抱着李磐说道,“否则我根本坚持不了那么多时间,只怕还没把布老虎塞到马身上呢,就被掀下去了。”
李磐沉沉地呼吸着。
楼雪萤:“怎么了,都过去了,不必再想了。”
李磐道:“丁横死了。”
楼雪萤怔了怔,随后更用力地抱紧了李磐,轻声道:“你是不是很难过?”
“我问他为什么背叛我,他说,是因为他让妻儿从西北搬去了关内,想让他们早点过上好日子,结果妻儿却被梁霁的人劫走,来威胁他。他没有办法。”李磐喉头一滚,声音滞涩,“我让他自尽了,自尽前,他问我,若是有他妻儿的消息,能不能放过他们。”
楼雪萤沉默片刻,才说:“然后呢?”
“方才有人来报,廖家外逃的余孽已被悉数捉拿,我让人去审问,想看看他们把丁衡的妻儿关在了哪里。结果……结果……”李磐忽然说不下去。
一道温热的水痕滑进楼雪萤的后颈。
她抿紧了嘴唇。
许久之后,李磐才红着眼,继续说道:“结果……廖家的人说,他们把丁衡的妻儿劫走后,本想让丁衡的妻子写一封手书,来证明她与孩子的确是在廖家手上,好让丁衡转投廖家。但是……但是丁衡的妻子宁死不从,竟带着孩子……自尽了。最后,廖家的人只得从他们身上找了点首饰衣物,去向丁衡证明。”
楼雪萤忽然感觉身上的力道猛然收紧,像是要把她嵌在他怀中一般,被他死死地拥住。
“簌簌……”他哽咽着,“我恨不得把那些人扒皮抽筋、挫骨扬灰……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强大,可为什么事情还是会走到这一步……”
楼雪萤知道,他其实不是在寻找一个答案,他只是在抒发自己内心的痛苦。他现在已经到了这个位置,无人可以倾诉,更不能被旁人看见他这样脆弱的一面,唯有找到她,他才能得到短暂的慰藉。
就像今日在乾阳殿中,他抱着她,陪她肆意大哭一样,此刻乌夜沉沉,她也只是安静地抱着他,缓慢地抚摸着他的后背。
等到了明天,在外人面前,他们便又会是威严强势、沉着缜密的一对夫妻。
唯有做得更多、更好,才能让剩下的人,不必再遭遇相似的风浪。
第102章
景徽十七年八月十四,李磐率军入京,景徽帝自戕而亡,大岳王朝连绵一百九十四载,于此正式覆灭。
次日,李磐称帝,国号大延,年号熹平。封发妻楼雪萤为皇后;各路部将,论功行赏;梁崇梁霁,曝尸三日;旧党余孽,全力缉捕。
李磐称帝称得十分随便。
没有古人那套三请三辞彰显谦虚的戏码,甚至都没走别人推举他当皇帝的过场,直接一封国书发布,昭告天下,一点都不客气。
也没有登基大典,因为李磐觉得又浮夸又繁冗,还浪费时间金钱人力,有这个工夫,不如先把京中乱七八糟的事赶紧处理了。
甚至上朝连龙袍都没有——因为还没来得及做。
当然,上朝的官员们也都没有穿官服——因为新朝刚立,还没有新的官服。
一群身着常服的文武百官立在乾阳大殿之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沉默。
旧朝覆灭已经过去了好几日,这还是第一次新朝早朝,也不知会是什么样。
李磐负手,大步流星地走进乾阳大殿,众臣顿时一凛,端正了姿态。
可直到李磐都坐上了龙椅,也没人喊上朝。
众臣纳闷了一下,随即突然反应过来,以前景徽帝上朝,都是郑公公在一旁喊话,现在李磐身边没大太监,自然也没人喊话了。
众臣不由看向立在一旁的侍卫长吴兆。
吴兆:?
都看我干什么,我是侍卫长,又不是太监!
李磐坐在龙椅上,一想到这张椅子以前被景徽帝坐过,前世还被太子坐过,便觉浑身不爽。但这椅子又偏偏镶金嵌玉,是个万分贵重的东西,丢掉太过浪费,只能这么忍着继续用了。
李磐一不爽,脸就冷了,他脸一冷,下面群臣立刻提心吊胆起来。
李磐目光缓缓扫视过下方,这还是他第一次从这个角度,来观察早朝。
朝堂上近一半的人都被换掉,但不管少了谁,又多了谁,殿中站着的人,都是老熟人,有些是他的部下,有些是他昔日的同僚。
李磐:“怎么这么安静?你们都没话要说?”
众臣:“……”
楼枢轻咳一声,缓步出列:“臣有奏。”
楼枢如今被擢了中书令,讲的正是新朝初立,减免赋税之事。
李磐听了一会儿,不自觉地想换个坐姿,手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搭,结果搭了个空。
他往旁边看了一眼,见那龙椅扶手离自己十万八千里远,他坐在中间,根本搭不着。
李磐:“……”
这龙椅到底是谁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