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短暂地走了一下神,便见阶下楼枢停住了话头,幽幽地看着他。
李磐皱了下眉,心道真是麻烦,以前自己还是武安侯的时候,没什么正事要做,上朝还能发会儿呆,现在当了皇帝,便得事事亲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得由他裁定,他还不能胡乱应下,必须得慎重以待,不然影响的可能便是千千万万的百姓。
想到这里,他又不由在心里把梁崇梁霁这对父子千刀万剐了一遍。
“赋税之事,事关民生,具体减免几成,须得细致盘量。”李磐说完,朝吴兆挥了下手,“去将皇后喊来,她昨日刚刚盘完国库,让她来跟户部说一说情况。”
吴兆领命去了。
一些京中的旧臣,因为及时审时度势,弃暗投明,所以此刻还能站在乾阳殿中。听到这位新皇帝要把皇后喊来早朝,眉头都不由跳了跳,腹诽起来。
不过也只是腹诽而已。他们人虽在京中,却也知道讨伐旧朝的檄文是出自皇后之手,皇后更是跟在军队后方,做了不少善后之事,新皇帝倚重她,也是情理之中。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丝毫不怀疑,一旦他们表现出对皇后的怀疑与冒犯,皇帝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们的脑袋拧下来。
所以他们都知趣地闭嘴了。
至于原本就跟在李磐身边的那些部下,对此倒是早就习以为常,十分淡然。
楼雪萤正与吕贵待在一处,指挥宫人们重新布置宫殿。
先前武安侯府被查封时,吕贵作为武安侯府的管家也被下了狱。现在被放了出来,人虽然瘦削了不少,身上还留了些狱中拷打的伤,但出狱后发现李磐当了皇帝,大喜过望,已然是精神百倍,胜过各种灵丹妙药。
他被李磐授了殿中监的职务,掌皇家生活诸事。
由于帝后二人都非常不愿意住在景徽帝等人住过的宫殿,所以最近几日,他们二人都是宿在一处没人住过的小宫殿里的。
只是毕竟是帝后,小宫殿又偏远得很,总不能一直在那儿住着,所以吕贵便建议将景徽帝原先的宫殿拆了,把里头的家具陈设全都充入国库或拿出去赏人,只剩个大木作架构在那儿,里里外外再重新装潢一遍,便几乎等同于新殿了。
不用原地重盖,便节省了许多成本。李磐和楼雪萤也并不需要宫殿多么金碧辉煌,把旧朝内库里剩余未用完的板材拿出来接着用,再把武安侯府里的那些旧物原封不动照搬过来,很快便重修得差不多了。
吴兆过来的时候,楼雪萤和吕贵正站在宫殿门口,看宫人给新殿挂上门匾。
听到李磐让自己去参加早朝,楼雪萤十分惊讶。不过想了想,也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而且她也确实觉得自己得亲自过问一下这件事,便点了点头,随吴兆一同去了乾阳殿。
在等楼雪萤来的过程中,早朝当然也不能闲着,得说点别的事情。
李磐正在揪着魏大人问东问西,把魏大人问得汗流浃背。
他原先是旧朝的兵部尚书,曾绞尽脑汁想了各种对付李磐的方法,旧朝覆灭后,他战战兢兢地投了降,希望李磐饶他一命。
好消息:李磐的确饶了他一命。
坏消息:李磐褫夺了他的兵部尚书一职。
好消息:他有了别的任职。
坏消息:任职在鸿胪寺,负责招待外宾。
用李磐的话来说,就是魏大人身为兵部尚书,作战方案乱七八糟,于国有误,不堪为任。但不管怎么说,这个人对于国内和边疆的军政都十分清楚,也对周边其他国家和部族颇为了解,加上他为人圆滑,左右逢源,正适合去和那些外宾打交道。
可怜魏大人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还能进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官署,一把年纪了还得埋头恶补番语,真是好绝望。
面对李磐的连环提问,魏大人支支吾吾说不明白,眼见李磐的脸色越发冰冷,他也越发绝望。
正思索自己要不要直接致仕时,魏大人忽然看见李磐站了起来,望向殿外,脸上如春水化冻,蓦然多了几分柔和之色。
他顺着李磐的目光望过去,果然望见了沐光而来,解救他于水火之中的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来了,就说明该聊国库的事情了,不用聊鸿胪寺的事情了。
魏大人大喜,当即拜道:“见过皇后娘娘!”
他这么一拜,其他人也只好跟着拜。
楼雪萤很不适应,正犹豫着要不要回什么,李磐已经一把拉过了她,让她跟自己一起在龙椅上坐下了。
楼雪萤微惊,但这里又确实没有其他能坐的地方,她也只好就这么一起坐着了。
她悄声问李磐:“你们说到哪儿了?”
李磐:“刚说了些不打紧的事情,国库的事等你来说呢。”说罢便让众人平身,随后瞪了魏大人一眼,再让户部尚书出列细聊。
魏大人如蒙大赦地退了回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李磐以前上朝,最讨厌唧唧歪歪拖着不下朝,可现在自己当了皇帝,发现有些事情的确就是得议论这么久,只能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一桩桩地解决。
但好在,现在两个人分一张椅子,他终于不用再坐在中间了,一只手终于可以搭在龙椅扶手上了,再也不用四平八稳、正襟危坐,一下子就舒服多了。
他听着楼雪萤与下面大臣商议赋税与国库之事,时不时自己也插两句。待赋税之事暂时议完,他与楼雪萤便接着与各部商议其他要事。
直到中午,漫长的早朝才终于结束。虽然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解决,只是已到了饭点,总得放大家回去吃饭,今日便先议到这里。
楼雪萤拉着李磐去看刚刚修整完的新殿。
整体架构虽与侯府大相径庭,但里面却沿用了不少侯府里的旧物,看着甚是亲切。
“等母亲和娘她们回来了,将军府里的东西也就一起到了,那这里便彻底变成我们的家了。”楼雪萤勾着李磐的胳膊,感慨万千地说。
李磐算了下时间:“应该还有大半个月就能到了,哎,得让他们再打扫个太后住的宫殿出来。”说着摸了下自己的脑袋,啧道,“你说说看,我娘都能当上太后了,之前刚到京城的时候连门都不敢出,不知道现在又要变成什么样。”
楼雪萤斜了他一眼:“你一天天不想些好的,净在那儿揶揄老人家。”
新殿既已建好,二人便正式在新殿里住了下来。
用过了午膳,楼雪萤依惯例午睡,李磐却很不安分,总在她身后弄来弄去。
楼雪萤:“你干什么?”
李磐:“咱们先做点别的事再睡,行不行?”
楼雪萤:“现在是白天!”
李磐:“你也不是没在白天跟我做过啊。”
楼雪萤瞪了他一眼:“陛下,请自重!”
“少跟我陛下陛下的。”李磐咬了一口她的肩膀,“第一次听人喊我陛下的时候,吓我一跳,以为梁崇显灵了呢。”
楼雪萤:“……”
楼雪萤瞅他:“这就是你到现在也不肯自称朕的理由?”
李磐哼了一声:“梁霁那个狗东西,不就是上辈子当了会儿皇帝么,这辈子还是太子呢,就在那朕朕朕的,烦死了,我不屑于与他们为伍。”
楼雪萤笑道:“你还挺清高,臣妾实在自愧不如。”
“你也不许在这儿臣妾臣妾的。”李磐来捏她的嘴,“一想到上辈子你在梁崇那儿也臣妾臣妾的,我就来气。”
楼雪萤:“说到这个,之前我清点内库的时候,看到了好些他收藏的琴。”
李磐顿时警觉起来:“干什么?你还要留着睹物思人啊?”
“说什么呢,我让人都送到宫外琴坊去了,都是好琴,落灰可惜,不如给有缘人带走。”楼雪萤道,“我是想找人斫一把新琴,自己用。”
李磐:“哦?你不是说你再也不要弹琴了吗?”
“嗯……以前是因为梁崇,所以不想再弹。但我喜欢弹琴又不是因为他,现在事情都过去了,我想来想去,还是有点怀念以前无忧无虑一心钻研的感觉。”楼雪萤眨了眨眼,“虽然已经生疏许久,也不知道能练回多少,但还是想再试试。”
“行啊,喜欢就去呗。”李磐道,“但现在不许再说我是牛了。”
楼雪萤:“给你弹你也听不懂,你不是牛是什么。”
“那我还不是吃了出身的亏吗!我若是生在京城富贵人家,未必不懂。”李磐嗤道,“你等着吧,什么高山流水觅知音,我也能跟你高山流水。”
“还是不要为难自己了,我又不会因为你听不懂琴就嫌弃你。”楼雪萤善解人意地拍了拍他的肩,“我一眼就知道你不是这块料。”
李磐大怒:“什么叫我不是这块料?你不要看不起人!”
“好好好,你是,你是。”楼雪萤连忙道,“但是琴这个东西,需要花费时间才能摸清门道。但你既无基础,又没那么多完整的时间从头研究,等到真研究明白了,只怕就成了个不理朝政的昏君了。你若实在想参与,不如等我选好了木材,你帮我把大体的琴身斫出来,然后剩下的再交给专门的工匠去加工,如何呢?”
李磐:“还能这样?”
楼雪萤:“当然可以,这是个力气活,适合你。”
李磐:“……搞了半天,还是把我当牛,还是个犁地卖力气的牛。本来只用听还不用干活呢,现在还莫名其妙多了个活。”
楼雪萤蹭了蹭他的胸膛:“那你到底帮不帮嘛?”
“你都说了,我还能不帮?”李磐翻身压了上来,挑眉道,“我要是斫得好,能当你的知音吗?”
“你早就已经是了。”楼雪萤抱住他,亲了亲他的嘴唇,“李磐,李石头,最喜欢你了,而且只喜欢你。”
李磐便满意地笑了起来,一扬手,将床帏放了下去。
昏暗室内,风急雨骤,卷起千堆雪。
而窗外,正是天高云淡,长风过碧霄。
新的一天,还未结束。
而新的时代,也才刚刚开始。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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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俯下身,捏起他的下巴,在他即将愤怒地咬住她的手指之前,她冷冰冰地开口了:
“想当太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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