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玉如意,乃是父皇赐给李卿的新婚贺礼,望尔夫妇相敬相爱,同心同德,以承宗祧,不负君恩。”
“臣谢陛下隆恩。”李磐深深行了一礼,“陛下日理万机,还记挂着臣的婚事,臣感激不尽。而殿下能亲至观礼,亦是臣的荣幸。”
楼雪萤连忙跟着行礼,紧绷的肩膀微微松了下去。
还好,还好。都是她自己吓自己,如今她与太子根本不认识,太子又岂会是来闹事的呢?
李磐道:“吕贵,还不快请殿下入席?”
吕贵连忙上前:“殿下这边请。”
楼雪萤安静地站在旁边,一动不动。
忽而一阵风起,吹动了她的盖头。
她一惊,下意识地抬眼,侯府门口张灯结彩,最先入目的是李磐宽阔的肩背,随后看见的,便是他对面一身玉白长袍、眉目盈笑的太子。
长身玉立,温雅俊秀,意气风发,和当年初见他时,一模一样。
楼雪萤心头一窒,慌忙抬手,摁下了自己的盖头。
太子负手而过,瞥来一眼,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白皙精巧的下巴,和一只纤细修长的手。
他微微愣了一下,脚步略一停滞,随后才跟着吕贵往侯府里走去。
楼雪萤咬着嘴唇,一颗心差点跳出嗓子眼,手心里全是冷汗。
“殿下已入席。”太子的脚步声远去,李磐的声音低低响起,“我们继续,莫误吉时。”
楼雪萤咽了下喉咙,慢慢地点了点头,再一次慎重地抬脚,跨过了门槛。
这一次,总算没有再生事端。
然后便是早被人叮嘱过多回的拜堂环节。
一拜天地,拜谢神灵让她重生一回,不再遗恨终生。
二拜高堂,拜谢父母包容她莽撞无礼,替她争取婚事。
夫妻对拜,拜谢李磐……宽宏大量,十里红妆,娶她为妻。
三拜之后,新人入洞房。
武安侯与楼家结亲,自是京中一大喜事,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尽聚于此,鼎沸人声从前院传到后院,连在喜房里都能听到。
但武安侯的新房,自然无人敢来闹。
楼雪萤端坐在铺着大红鸳鸯被面的喜床之上,有些不安地握住了双手。
鼻尖萦绕着新木、烛火和脂粉的味道,没了天光的照耀,眼前的红色愈发显得密不透风。
她听得见自己细微而急促的呼吸,也看得见被自己呼起的气流微微吹动的盖头下摆,和影绰的烛光一起,在她眼前摇曳。
在喜婆的吉祥话中,她看见一道人影走到了她的面前。
嗒的一声轻响,是他从案上拿起了什么。
楼雪萤不由屏住了呼吸,双手绞握得更紧。
这是再普通不过的新婚仪式,每个正经出嫁的女子都会拥有的经历,可她上辈子却从来没有过。
她以为这辈子的自己也不会在乎这些,可直到她坐在这里,等着被她的夫君挑开盖头,夫妻相见的这一刻,她才恍然发觉,原来她不是不在乎,她是不敢在乎。
那些隐秘而幽微的忐忑、期待、忧思、欢喜,是如此值得珍重,如此值得反复回味。无论以后如何,至少这一瞬的感觉,她会记得很久。
一杆细长的喜秤,就在她的目光之中,一点一点、缓缓地探进了盖头里。
也许是没掌握好距离,冰凉坚硬的顶端无意中碰到了她的下颌,激得她哆嗦了一下。
李磐动作一顿。
“抱歉。”他低声道。
楼雪萤没想到他会道歉,一时间不知道该回什么,就在这时,她眼前忽地一亮。
盖头被人挑起,无数光线瞬间涌入她的视野,她下意识地闭了下眼,浓睫颤了几下,才试探地、慢慢地抬起了眼眸。
今日的李磐一身大红喜服,金冠高束,如此鲜艳的颜色,非但没有削减他身上那股戎马多年练出的悍然气度,还将他的威势与力量烘托得愈发明显,就像是一匹劲足烈马戴上了鲜艳的鞍具,也只会让这匹烈马更加夺人眼球。
他握着喜秤的手就悬在她的额前,指节遒劲有力,经年累月的持枪让他的虎口处覆着一层清晰的老茧。不过,或许是因为日子特殊,所以今日他看她的目光比之前终究少了几分锐意。
楼雪萤仰头看着李磐,李磐也垂眼看着楼雪萤。
好半天,他才放下了手中的喜秤,望着楼雪萤的脑袋,问了一句:“不重吗?”
楼雪萤万万没想到他揭开盖头第一句竟然是这个,不由愣住了。
喜婆在一旁忍笑道:“侯爷真是体贴人,第一句话便是问夫人重不重,怕夫人累着。哎呀,那新娘子出嫁,这么重要的日子,当然要好好打扮了。侯爷您就说好不好看吧?”
李磐嗯了一声:“好看。”
楼雪萤的脸腾地就烧了起来。
她当然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从小也没少被人夸过,可不知道为什么,从李磐嘴里说出来的这两个字,就这么令她面红耳赤。
喜婆笑道:“那侯爷还等什么呢,这般良辰美景,该共饮合卺才是啊!”
李磐收回目光,走到桌边,拿起早已备好的两瓣匏瓜,坐到了楼雪萤身边。
楼雪萤身边的床褥一下子就陷了下去。
他坐得离她很近,她甚至都隐隐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沿着倾斜的床褥往他的方向歪斜,不由抿紧了唇,悄悄调整了一下坐姿,从他手里接过了一瓣匏瓜。
清亮的醇酒在她手中微微摇荡,淡淡的酒香沁入鼻尖,她抬眼望向李磐,却发现对方也在盯着她看。
她又有些慌乱地低下了头。
“喝吧。”李磐说。
又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楼雪萤小心翼翼地抬起手,绕过他的手臂,将匏瓜递到了自己唇边。
衣袖微微滑落,两个人的手腕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一处,他的身体很热,能感觉到他硬实的皮肤和贲勃的臂肌。她感觉自己的手臂就像是被他夹住了一样,他抬高手臂将合卺酒一饮而尽时,她也被迫高高举起了自己的手臂,仰着头,略显狼狈地大口喝完了酒。
酒液微辛,从喉咙滑过,一路烧入肺腑,让她脸上热意更盛。
饮罢合卺酒,便算礼成。
李磐把空了的匏瓜放到一边,双手撑在腿上,想了想,对楼雪萤说道:“前院还有宾客,我须得去敬酒招待,你若是累了,就先休息吧。”
楼雪萤摩挲着衣袖,低低地应了一声。
李磐又道:“但你若想找点事做,也可以喊人过来,将侯府里的事情了解个大概。我母亲身边有个叫翠翠的丫头,在我们家待了许多年,你若有什么事情想知道,便遣人去传她。我已吩咐过,往后你就是侯府的夫人,对你不可怠慢。”
楼雪萤点了点头。
李磐便道:“那我走了。”
说罢,他果真起身,快步走出了喜房。
望着他离去,楼雪萤终于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好紧张,尽管之前他已经亲口保证过会礼待她,但她还是免不了有隐隐的担忧,直到今日成亲,再一次确认了他对她并无不喜之意,她才放松了那根绷紧的弦。
喜婆笑道:“侯爷虽然看着威武,但还算好说话呢。”
一直默不作声待在一旁的采菱也终于活了过来,道:“小姐,奴婢给您把头冠卸了吧。”
楼雪萤:“好。”
喜婆提醒:“该唤夫人才是。”
“哦,对对对。”采菱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道,“是该改口了。”
楼雪萤抿了抿唇,也笑了一下。
采菱靠过来,先是仔细地取下了挂在楼雪萤珠冠上的盖头,免得被勾了丝,然后又与喜婆合力,小心翼翼地顺着发髻,摘下了她沉重的珠冠,轻置在一旁。
楼雪萤转着自己僵硬的脖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她环顾四周,目之所及,无一处不是浓烈至极的喜庆之色。大红的帷帐从床顶轻盈垂落,薄软如烟,身下是簇新的锦被,喜婆示意她站起来,一揭开被子,下面还有满满撒了一床的红枣、龙眼、莲子等干果。
对面墙上挂着金童玉女的吉祥画卷,窗上贴着鲜红的囍字剪纸,窗下一对长长的龙凤喜烛,在朱漆长案上静静地燃烧。
楼雪萤有些恍惚地想,她现在是真正的武安侯夫人了,是不是终于可以放下心来,迎接自己的新生活了呢?
喜婆把干果扫掉收到一边,笑道:“夫人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楼雪萤摇头道:“不必了,你退下吧。”
喜婆哎了一声,功成身退,只留采菱一人在楼雪萤身边伺候。
“采菱。”楼雪萤唤道,“我想喝水。”
“有有有,奴婢这就给夫人倒。”喜房中该有的都有,采菱很快就捧了一杯温凉的清水回来,递给楼雪萤,还顺带捎了点桌上的点心,“夫人不吃不喝了一整天,现在也该进点儿东西了。”
楼雪萤点点头,喝了些水,又吃了点东西,采菱则上前来给她捏肩。
她今日顶着那沉重发髻一整天,正是需要放松的时候,楼雪萤一边轻轻地嘶着气,一边问采菱:“父母亲他们在哪儿呢?”
“都在前院呢,大公子和少夫人,还有二公子和四小姐,都在呢,这会儿应该在宴饮。”采菱道,“夫人是有什么话想让奴婢转告他们吗?”
“没有。”楼雪萤道,“你看见他们了吗,他们高兴吗?”
“当然高兴啊,为什么会不高兴呢?”采菱笑道,“婚事顺利,武安侯也对他们礼重有加,夫人得偿所愿,多好啊。”
楼雪萤便也笑道:“大家高兴就好。”
“夫人虽是新娘子,但盖着盖头,许多场面都没见着,实在可惜呢。”采菱打趣道,“尤其是今日的武安侯,格外英武!没想到他穿红色也好看,压得住场子!”
楼雪萤微微嗔了她一眼:“我方才瞧见了。”
“不,奴婢说的是他来迎亲的时候,夫人可没瞧见。”采菱嬉笑道,“他就站在府门口迎接小姐,待看着小姐进了接亲喜车,才翻身上马。嚯,上马时那气势,那利落,还有后来骑行走在队伍前头的时候,那叫一个鲜衣怒马、气宇轩昂,奴婢当时就在想,要是夫人能偷偷看两眼就好了。”
楼雪萤附和道:“是吗,早知道就偷看一下了。”
她想起方才近在咫尺与她共饮合卺的李磐,想起自己被他的手臂牢牢夹住的感觉,不由脸上一红。龙威燕颔,雄姿英发,这样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行走在市井之间,的确是一道亮眼的风景。
不过现在她都是他的夫人了,以后有的是机会看。
采菱捏了一会儿肩,楼雪萤拍了拍她的手,道:“可以了,替我把侯爷方才说的那个翠翠唤来吧。”
采菱:“夫人不去沐浴吗?”
“等会儿吧,府上宾客多,侯爷大约很晚才能回来,我早沐浴了也没用。”楼雪萤说,“左右无事,唤那个翠翠来说说话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