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采菱点头,“奴婢这就去。”
她不认得翠翠,但她认得侯府的管家,很快就让吕贵把翠翠带到了她面前。
采菱打量了翠翠两眼,客气道:“我叫采菱,是夫人陪嫁来的侍女。夫人听说翠翠姐姐在府中做事多年,想见见姐姐,姐姐可有空?”
翠翠连忙道:“有的有的,夫人传唤,奴婢怎敢不见?”迟疑了一下又道,“采菱姐姐不必喊我姐姐,喊我翠翠便好。”
看她诚惶诚恐的模样,采菱不由笑了——好老实,这武安侯府真有意思,和别的侯府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那你也不必喊我姐姐,我们互相称名字便好。”采菱道。
翠翠“哎”了一声。
采菱将翠翠带进喜房,对楼雪萤道:“夫人,这便是翠翠。”
翠翠一见到楼雪萤,便跪下给她磕了个头:“奴婢见过夫人。”
楼雪萤愣了一下,随即便笑了:“谁教的你这样,一见我便行如此大礼?”
翠翠低着头惶然道:“侯爷……侯爷之前吩咐过,夫人可能会找奴婢问话,让奴婢不要忘了礼数。”
楼雪萤:“侯爷让你磕头?”
翠翠:“那……那没有……”翠翠越说越小声,羞愧道,“是奴婢……自己悟的……若有错,还请夫人教导……”
楼雪萤和采菱对视一眼。
李磐指过来的这个丫头是李老夫人的贴身丫头,按理来说她身为儿媳,也得给婆婆的贴身丫头几分薄面才是,这丫头却一上来就给她磕头,倒是把她吓了一跳。
楼雪萤道:“你起来吧,若不是犯了什么大错,用不着跪来跪去的。”
翠翠这才站了起来。
她年纪不大,忍不住好奇心,偷偷抬头看了楼雪萤一眼,这一看便呆住了——好、好漂亮!跟画上的仙女似的,在西北哪里见过这样的女子!
夫人不仅长得漂亮,说话声音也好听,语气还温柔。
楼雪萤问什么,翠翠便呆呆地回答什么。
采菱在一旁都看笑了。
楼雪萤很快便摸清了李家的情况。
西北的将军府一共就住了李磐和李老夫人两个主人,而李磐大多数时候还不在府中,实际上只有李老夫人一个人要伺候,所以整座将军府,只有守卫森严些,真正住在里面的人并不多。
而李磐此次入京,带的人更少,除了吕管家和翠翠,其他几个全是负责打杂的粗使下人。
楼雪萤听得目瞪口呆。
偌大的侯府,就两只手数得过来的人,这还不如她自己院子里的侍女多。
但仔细一想,李磐是个粗人,要求肯定不高,连自己的贴身小厮都没有,几个人也确实够用了。
只是现在从李宅搬进了侯府,肯定不能只有这点人。
楼雪萤又问:“侯爷可有说过要再添置些人手?”
翠翠道:“陛下赐了这座侯府给侯爷,也连带着赐了一些下人,只是也都是一些干杂活的,侯爷说了,等之后有空了再去专门采买一批伶俐的。但具体的奴婢也不太清楚,夫人可以问问吕管家。”
楼雪萤已经知道了这个吕管家是之前跟着李磐的副将,也不是正儿八经打理宅院的管家出身,料想根本应付不来这么多事,便笑了一下,道:“行了,我问完了,你下去吧。”
翠翠便听话地退下了。
翠翠一走,采菱便迫不及待地说:“夫人,奴婢瞧这侯府里根本没什么规矩呢!”
她说的没规矩,既不是指下人怠慢行事,也不是指主仆相熟了之后的无所顾忌,而是真的,没有丝毫被教导过规矩的感觉。
采菱是因为跟着楼雪萤的时间长了,楼雪萤又脾气好,所以她才会行事随意些,但她是正经受过教导的,日常行礼时膝盖该有多弯,行大礼时脊背该有多平,说话时眼睛应该看哪里,进出时步速应该多快……这些她都是清楚的,正式的场合里,她从来没有出过错。
但侯府显然不一样,这个翠翠是有守规矩的意识的,但她根本不知道真正的规矩要怎么办,全都是按着西北那边“差不多就好了”的样子来,几个人还好,几十个人那就真成灾难了。
楼雪萤揉了揉眉心,显然也觉得有些苦恼。
“虚礼”之所以是“礼”,就是因为它是场面上的东西,象征着侯府的脸面,李磐自己可以不计较,她也可以不计较,但那些来到侯府的宾客却不能不计较。
楼雪萤想,是不是李磐自己也知道这其中的问题,所以才特意在她面前提了一下翠翠,让翠翠跟她说这些事呢?
“等侯爷回来了,我跟他说说吧。”楼雪萤叹了口气,“这种事情不能耽搁。”
采菱却道:“那还是过了今夜再说吧,今夜是夫人和侯爷的洞房花烛夜,该说些体己话才是,怎么能说这些无聊的东西呢?”
楼雪萤睨了她一眼。
采菱嘻嘻一笑:“夫人,时候差不多了,也该沐浴了。”
楼雪萤:“罢了,去吧。”
采菱便步伐轻快地去叫人烧水了。
楼雪萤除了采菱,还带了几个杂使的侍女嫁过来,她们都是服侍多年的老人,熟知楼雪萤的一切习惯,即使是换了个地方,也能将她照顾得很好。
楼雪萤在净房里待了半个时辰,用的全是从楼家带过来的脂膏花露,她趴在热气氤氲的浴桶里,忽然就觉得有些困倦。
待到起身出来时,她已经开始打哈欠了。
“奴婢就知道夫人困了,但是夫人再等一等吧。夫人沐浴的时候,奴婢去前院看了一眼,宴席就快结束了,侯爷应该也快回来了。”采菱道。
楼雪萤眨了眨眼睛,擦去眼角一丝困乏的水意,问:“你不困吗?”
采菱应该比她起得还早,比她还要忙碌得多,怎么看起来比她精神多了。
采菱笑道:“有些累,但还不困。一想到今晚是夫人的新婚夜,奴婢就激动得不行。”
楼雪萤:“……我的新婚夜,你激动什么。”
采菱:“怎么想都觉得很神奇啊,放在几年前,奴婢决计想不到夫人会嫁给侯爷这样的人。”
主仆两个有说有笑,丝毫没有发觉喜房的窗外站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李磐。
喜宴将尽,他送走了楼家的人,便再没有耐心去送其他宾客,把他们统统交给吕贵处理,自己则回到了后院。
亥时已过半,他走进院子,便看见了收拾浴具出来的侍女们。
她们纷纷向他行礼,他认出这是楼小姐的陪嫁侍女们,便问了一句:“她歇下了?”
一个侍女道:“回侯爷的话,夫人刚沐浴完,这会儿正在烘发,还没歇息呢。”
李磐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侍女们见他没有其他吩咐,便拿着浴具悄声退下了。
李磐负手站在屋檐下,默默望着她们离去。他其实原本是想让她们去给水房说一声,再烧点水给他沐浴的,但想了想这是楼小姐的陪嫁侍女,还是不使唤了。
他在喜宴上喝了太多酒,这会儿脑袋昏沉,有点不舒服,得吹吹风,醒醒神。
他还没忘记他老娘散席时对他的叮嘱:“你身上酒气太重,得散散味儿再进房间,千万别熏着人家小姐了。”
李磐抄着胳膊,斜倚在墙边,望着天上的月亮哂笑了一下。
这就是娶个千金大小姐回来的下场。喝多了酒,还不能马上回房倒头就睡,还得散了酒气才能进屋,他这是娶了个夫人还是娶了个祖宗?
唉,算了,他还是想过安稳日子的,不想和大小姐起冲突,他受点罪就受点罪吧,家宅安宁就行。
他正靠在墙上神游天外,忽然听见旁边窗户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说笑声音。
他偏头看了一眼,暖黄的烛光透过窗纸洒落廊前,隐隐照出两个模糊的人影。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是他那位新婚夫人和她的贴身侍女。
他耳力极好,虽隔着一道窗户,听不太真切,但也能听出个七七八八。
他听见那侍女说:“夫人以前最不喜欢那些粗鲁的武夫了,打死奴婢也想不到,夫人最后会嫁给一个武将,还是武将中的武将!”
李磐闻言扯了下嘴角。
诶,怎么在背后偷偷说他坏话。
不过他不生气,都是意料之中罢了。看来他娘说的是对的,那楼小姐就算不愿嫁也不会直说,唉,既然不喜欢他,又何必要嫁给他呢。这些京城里的小姐,总是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太不自在。
又听楼小姐道:“武安侯行事坦率正直,已经很好了。”
侍女道:“确实,奴婢现在也觉得武安侯人还不错。还是夫人有眼光,有胆识,一见钟情,慧眼识珠,看中了人就一举拿下,甚至还得了陛下赐婚,上哪去找这么好的运道!”
李磐原本昏沉的头脑一下子就清醒了。
他缓缓站直了身子,脸色渐渐凝肃起来。
楼小姐道:“陛下赐婚是意外,我当初都想好了,若是他不肯娶我,我便舍了脸皮,上门去他家,拿不下武安侯,还拿不下他母亲么?”
侍女:“他当初不肯娶夫人,还不是因为夫人那落水落得太拙劣,他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么?要奴婢说,若是夫人不那么着急,再仔细盘算盘算,说不定之后能找到更自然的机会,也不至于引起侯爷的怀疑,差点坏了好事。”
楼小姐:“哪来什么更自然的机会,你和爹娘兄长们都不可能帮我,我就这点水平,再仔细盘算,也算不到哪去,只能赌那么一把了。”
侍女:“现在赌赢了,夫人总算能睡个好觉了吧?”
楼小姐:“应该吧。”
侍女又笑起来。
二人说完了婚事,又开始说起小时候的趣事来。
李磐无心再听,负着手,缓缓踱到了院子门口。
夜风吹过,将他的酒气吹得更散了一些。
方才她们聊的是什么意思?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什么叫做“一见钟情”“一举拿下”,又什么叫做“仔细盘算”“爹娘兄长们都不可能帮我”?
李磐只觉得匪夷所思。
他敲了敲脑袋,疑心自己是不是喝多了而不自知,又再次回头望了窗户一眼,依旧是暖黄的灯光,模糊的人影,他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抬步往水房走去。
水房粗使的下人看侯爷亲自来叫水了,连忙把大锅烧上。
隔壁厨房的人瞧见了,也赶紧拿着早就备好的解酒汤送到李磐面前。
李磐看了一眼,直接拿过来一饮而尽,也没让他们再送到房里去。
兜完这一大圈,他才又慢吞吞地走回了新房。
采菱听到有人敲门,还以为是哪个侍女去而复返,一打开门发现是李磐,不由大吃一惊:“侯爷?”
怎么没人禀报?这侯府果然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李磐嗯了一声,进了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