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连早朝都取消了,莫非病得很重吗?儿臣看您气色还是不太好,要不先回榻上歇息吧?”太子亦是担忧。
景徽帝静静地看着他们。
皇后端庄雍容,太子温文尔雅,一切看起来都如此完美,无可挑剔。
是啊,前几日还好好的,他甚至还能与他们有说有笑地在同一张桌子上共进午膳,如今却只剩下了无穷的怨恨。
他恨他们胆大包天,弑君夺权,亦恨他们,连他临终的心愿,都不肯实现。
但他也知道,若不是他有错在先,他们也不会做到如此地步。
然而,他的错,难道真的有大到如此不可挽回的地步吗?!
他是对簌君极尽宠爱,可即使没有簌君,他也有其他后宫嫔妃,皇后从未置过一词。而纳簌君为妃后,她的所有份例皆是按照贵妃规矩,没有一丝逾越的地方,而那些贵妃所拥有的珍奇赏玩,在皇后宫中,更是只多不少。
他与皇后少年夫妻,虽非倾心相爱,但也算相敬如宾。他知道自己对皇后有所亏欠,所以便会想办法在其他地方弥补,他对她越来越明显的干政之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希望她找点别的事做,别把簌君放在心上。
况且,皇后干政,说到底也就是为了太子而已。他虽夺了太子的心上人,也对太子的屡次挑衅深以为恨,但却始终没有想过要废了他。
他是他的嫡子,从出生起就被封为太子,他看着他从牙牙学语到出口成章,看着他从满地乱爬到风度翩然,他曾真心喜爱这个儿子,花费了颇多心血,才将他培养成了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每一个见到太子的大臣,都无一不夸他聪慧温和,知礼懂事。
他并不想为了一个女子,就彻底与儿子翻脸,更不想因此导致朝局动荡,引发祸乱,让他成为大岳的罪人。
所以他也对太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他们都对他做了什么?
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他本以为他们已经放下,已经不会再追究往事,可当他毫无预兆地在某日早朝之后昏厥,身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衰竭,而太医院却束手无策之时,他才知道原来他们从不曾放下。
他的报应,来得措手不及。
他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在哪个时候、哪个地方开始对他下的手,但他已无暇再去反抗他们,只想求他们再让他见簌君一面。
可他们连这个机会都不肯给他。
簌君是真的无法前来,还是不想前来,已经不重要了。当皇后故意对他说出那一句“贵妃自己不想来”时,便已是在报复他,要诛他的心。
而他所以为的,那个只不过是暂时对他有怨、但终究还是以大局为重的太子,竟敢背着他,行如此狂悖逆道之举!
重活一世,他绝不可能再对他们如此宽容。可当他们以这样茫然的目光看着他时,他又感觉一阵深深的无力。
这一世,太子没有对簌君一见倾心,他也没有夺人所爱,皇后还尊敬着他,太子还爱戴着他,他就算现在就把他们两个杀了,又能如何呢?!
簌君,已经被他亲自赐婚给了武安侯!
他难道还能杀了武安侯不成?到了年底,其他部落侵扰边境,还需武安侯亲自追击,才能安分!
他上辈子强娶了太子的未婚妻,便招致太子那般狠毒的怨恨,这辈子他若是又强夺了已为人妇的武安侯夫人,谁知道武安侯又能做出什么事来?太子尚需时日谋划,但武安侯不一样,他振臂一呼,那可是真有数十万大军响应的!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这一世事情发展的路径,与上一世完全不同?上一世,簌君与武安侯根本素不相识!
她与武安侯的因缘,都是来自广平郡公府上那次落水。他不知道上一世的她究竟有没有去参加广平郡公的宴会,但至少,绝对没有发生什么落水之事。
但这只是这一世她与武安侯的起源而已。
一切变化真正的拐点,应当还是出自三月十九日的赏花宴。
上一世,她去了,见到了太子,太子对她一见倾心,半路就折回,告诉皇后他已有中意之人,让大长公主不必再办宴了。
这一世,她没有去,太子老老实实地去了赏花宴,却没有看上任何人。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重生的是他,按理来说,只有他才会知晓所有人的命运,只有他才能改变一切,为什么在他重生之前,事情便已经不同?
难道这世上……还有人,与他一样?
景徽帝突然想起五音琴坊里*那把迟迟未被领走的琴,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人死死攥住,他面色倏地苍白,掌中茶盏跌落,摔在地上,溅起一片茶汤。
“父皇!”太子豁然站起,失色道,“快!快传太医!”
“你给朕滚出去!”景徽帝怒目厉喝,扶着桌案气喘不休。
太子还从来没被皇帝这样怒斥过,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陛下?”皇后也慌张来扶,“霁儿若有错,陛下责罚便是,千万不能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啊!”
“你也给朕滚出去!”景徽帝一把推开了她。
皇后踉跄两步,被身旁的太子扶住。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俱是惊疑。
郑公公赶紧上前:“殿下,娘娘,陛下身子不适,昨夜没睡好,今早也对老奴发了一通火气,殿下与娘娘莫要忧心,太医已说了,陛下并无大碍,只需静养,殿下和娘娘不如先回去吧。”
“那……那既然父皇要静养,儿臣与母后就不打扰了。”太子犹豫着说道。
景徽帝合上眼睛,任由着郑公公拍背顺气,也没有要再看他们一眼的意思。
太子和皇后只好走了。
刚跨出大殿门槛,便有几个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见着二人,连行礼也来不及行全,便快步跑进了内殿。
太子回头望着他们,忍不住喃喃:“父皇到底是怎么了?”
从没见过他发这样大的火,而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最近自己做错了什么。
难不成是他的婚事迟迟未定?可他明明才顺着父皇的意思,与姚家小姐相看过啊!
“先走吧。”皇后低声道,“回去再说。”
太子叹了口气,与皇后离开了长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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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雪萤早上起身,发现父亲竟然还在家中,要与他们一同用早膳,不由惊讶。
得知是陛下偶感风热,取消了早朝之后,她不由愣住。
楼夫人道:“病这么重?连早朝都不上了?”
“是啊。”楼枢道,“昨日还好好的,可能真是一时急病。宫里也传了话,说是过几日就能恢复,让我们不必忧心。”
楼夫人:“人哪,上了年纪就是会这样,不知道怎么就病了,不服老不行。你也是一样,别老觉得自己能和年轻人比,该偷懒的时候就偷点懒好了,糟蹋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当。”
“就是。”楼仲言接话,“家里不还有我与大哥呢么。”
楼枢笑了一下。
楼雪萤却有些心不在焉。
现在天气正慢慢转热,偶感风热,也不奇怪。
但她心里总是不安宁,她忘不了景徽帝对她幽深的凝视,总觉得他的风热,他的罢朝,或许与她有关。
她默不作声地用完了早膳,便与父母兄长道别,随李磐一起上了回侯府的马车。
坐在车厢里,李磐问她:“舍不得离开?”
“嗯?”楼雪萤怔了一下,随即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李磐说,“我当你还想在家里住几天呢。”
楼雪萤:“我只是……只是不小心吃撑了,有点腹胀。”
李磐大感稀奇:“就你那饭量,还能吃撑呢?”
他迅速伸手,摸了一把她的腹部,道:“也不胀啊!”
被他这么一打岔,什么愁绪都没了,楼雪萤不由气道:“你不要老是动手动脚的!”
李磐又摸了一把,不仅摸了,还捏了捏她腰上的软肉,厚颜道:“我哪里动脚了?我只动了手。”
楼雪萤便看了他一眼,然后找准位置,用力地踩了他一脚。
“我动脚,行了吧?”她说。
李磐眼角一抽。她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昨日打他一下,还没用什么力气,今日倒是使了大劲。
但他还是道:“不过如此,还不如马踩人疼。”
楼雪萤哼了一声:“你就嘴硬吧。”
李磐便笑了笑,往她身边挪了挪,道:“挺好,我动手,你动脚,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你说是不是?”
楼雪萤:“……”
她扭过头去,不与他一般见识。
第32章
马车回到侯府,楼雪萤与李磐先去见了李母。
李母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翠翠站在旁边,给她念话本子听。
瞧见儿子与儿媳来了,李母高兴地说:“你们回来啦。”
李磐从翠翠手里拿起话本子翻了翻,内容甚是俗套,便道:“总是听这些有什么意思,京城里有好多戏院,改天我带你去,现场唱现场演,比干巴巴地听书强多了。”
李母摆了摆手:“不用不用,你和簌簌出去逛就好,不用陪我浪费时间。”
楼雪萤笑道:“娘若是有兴趣,大家便一起出去玩耍一番,怎么会是浪费呢?”
李母:“真不用,我现在这样挺好的。”
“算了。”李磐把话本子放回翠翠手里,对楼雪萤道,“她就这样,扫兴得很,爱听书就这么听着吧,我们等会出去玩去。”
李母也不恼,就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对嘛,你们年轻人出去玩,不必管我老婆子。”
“可是……”
楼雪萤还想说什么,却被李磐拉走了。
走出李母的院子,楼雪萤看着李磐,犹豫道:“之前敬茶的时候,娘跟我说,她不太认字,到了京城后,门也不敢出,就怕行差踏错遭人耻笑,莫非不是夸张,而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李磐道,“入京快两个月,她出门次数屈指可数,除了去你家议亲,就是搬进侯府。其他时候若有帖子邀约赴宴,她为了不去,还谎称生病。”
“这怎么行呢?”楼雪萤道,“总不可能在府里闷一辈子啊!”
“我说不动她。”李磐道,“你有本事,你去说。”
“她难道一点都不好奇外面的热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