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雪萤裹着一件厚厚的象牙白披风,一小截下巴埋在雪绒绒的毛领中,玲珑玉雕一般,好奇地跟在李磐身后。
校场上的将士们正在操练,原本洪钟似的呼喝声,在发现出现在校场边缘的人影之后,顿时一低。
不过只低了一瞬,呼喝声便更大地重新响起,所有人的动作似乎都变得更加卖力,李磐和楼雪萤所过之处,声音简直震耳欲聋。
“将军!”一直留在驻地的副将满面喜色地上前,“末将昨日便等您来了!”
李磐:“昨日府里忙,今日才得空过来。”
“看到将军,大家训练都更有劲儿了!”副将笑着,又看向楼雪萤,行了一礼,“这位想必就是夫人了吧?”
楼雪萤连忙欠身还了一礼。
李磐给双方互相介绍了一下,又道:“我夫人出身京城,从没来过这么远的地方,我便带她来看看。你们继续,我带她随处走走。”
“将军请便。”
李磐与楼雪萤站在校场一角,望着场中呵气成雾、却额头冒汗的众人,道:“我以前也是这里面的一员。”
楼雪萤:“这么冷的天,还每天都要训练吗?”
“那是自然。”李磐道,“只不过会根据天气调整训练时间,但不管风吹雨打,该练总是要练的,敌人打过来,可不会管是下雨还是下雪。”
楼雪萤不由紧紧握住了他的手,额头贴着他的手臂,轻声道:“后面几年也陆陆续续打过几次仗,但我都记不太清细节了……要是我那时多关注点这些事情,就好了。”
“没关系。”李磐轻轻拍了拍她,“你记不清,说明对大岳的影响并不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你无需自责。”
正说着,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几声怪叫。
李磐扭头一看,原来是一队外巡的士兵骑马回营了,看到楼雪萤和李磐相依相偎的画面,就忍不住开始起哄。
楼雪萤连忙松开了李磐。
李磐眯了眯眼,走了过去。
士兵们立刻老实了许多,翻身下马,向李磐行礼。
李磐:“鬼叫什么?吓着我夫人了!没点规矩,等会儿加跑一圈!”
有个话多的士兵道:“将军,我们还以为您这辈子都不娶妻了呢!”
李磐抬起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谁说我不娶妻了?我那是没遇到合适的!”
大家纷纷哄笑起来。
楼雪萤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
还好李磐和他们没说几句便回来了,楼雪萤问他:“你们在说什么呢?”
“一惊一乍的,我看他们是羡慕我。”李磐道。
楼雪萤:“那现在他们在跑什么呢?”
李磐:“无故喧哗,罚练呢。”
楼雪萤:“你这人真奇怪,我看你把我带过来,就是想满足你的虚荣心,人家真羡慕上了,你又罚人家。”
李磐:“那他们也不能怪叫,显得我们军营没规矩,在你面前多丢人啊。”
楼雪萤:“行了,我们走吧,一直待在这里,影响他们训练。”
李磐:“好,那我带你去城楼上看看。”
他拉着她的手,登上城楼。上面的风没有遮挡,呼啦啦地吹着人的脸,李磐已经很习惯,见楼雪萤五官都皱在了一起,不由笑了笑,伸手替她戴上兜帽,将绳系紧。
一圈绒毛围着她的脸扑簌簌地抖动着,楼雪萤裹紧了披风,往李磐背后躲了躲。
城墙之外,是一片辽阔的荒原。衰草零落四散,浅褐色的沙土一直铺到天尽头,割出一角灰白穹宇。
凛风之中,旌旗漫卷,而城墙上戍守的士兵却岿然不动。
李磐撑着冰冷的砖石,道:“你知道犬戎在哪里吗?”
楼雪萤摇头:“不知道。”
李磐伸出手指:“从这里一直往北,过了一条一到秋冬便会断流的小河,就是犬戎了。”
楼雪萤:“那其他部族呢?”
李磐又指给她另外几个方向。
楼雪萤:“好复杂。”
李磐:“部族多了,应对起来是很麻烦,但有时候他们互相牵制,解决起来也不难。”
楼雪萤:“这么冷的天,他们竟有力气来打仗。”
“他们骑兵比我们强,速攻速撤,便于保存体力。”李磐道,“现在还不是最冷的时候,今天带你来看一眼,再过一段时间,你就是想来我也不让你来了。你出来一趟,定会生病。”
楼雪萤:“那你今天能带我骑马吗?”
李磐吃了一惊:“这么大的风,你现在要骑马?”
楼雪萤:“你不是说,过些时间就更冷了吗?你说要带我来西北骑马的,今天不骑,就越来越冷了。”
李磐:“开春了我可以带你来。”
楼雪萤垂下头,声音很轻,几乎飘散在风里:“开春……那么久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李磐沉默了。
“也好。”良久,他才点了一下头,“那我们现在就去。”
为了防止她受凉,李磐将她全副武装。
她戴好了面巾,戴好了围脖,戴好了手套,与李磐共乘一骑。
李磐身上穿了件极厚重的大氅,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拢了进去,只露出半张微微发白的脸。
除了眼睛鼻子露在外面,被风刮着有点疼,楼雪萤并不觉得身上冷。
这一片荒原,比先前秋猎时发现的那处山谷广阔得多,身下战马狂奔多时,视野之中,也依旧一片苍莽。
萧瑟天地倒映入眼,她说:“好安静。”
李磐弯下腰来:“什么?”
楼雪萤:“好安静!”
李磐勒停了马。战马打了个响鼻,发出一声长长嘶鸣。
楼雪萤转过头,看着他。
他也戴了面巾挡风,低下头,隔着面巾轻轻蹭了蹭她的脸:“害怕吗?”
楼雪萤睫毛微颤:“害怕的。”
李磐:“那我们回去?”
楼雪萤:“再等一等,我想再看一会儿。”
李磐抬起头,四周风声呼啸,枯草倒伏,他们二人一马,在这无垠荒原中,显得如此渺小。
李磐轻声问:“这也没什么好看的,你在看什么呢?”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空旷的地方。”楼雪萤道,“好空啊……到处都长得一个样,根本分不清前路在哪。李磐,我们该往哪里去呢?”
李磐:“管什么前路,我们走出的每一步,就是路。我们走到哪里,哪里便是该去的地方。”
第79章
天气一日日变冷,楼雪萤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当初说她愿意跟李磐去西北时,李磐对她的话那么嗤之以鼻了。
因为她现在的确觉得外面实在是太冷了。
来到西北后的这段日子,过得十分自由。在这里,没人压着她和李磐,他和她总是形影不离,李磐带着她走了很多地方,让她见识到了许多与京城完全不一样的风土人情。
若是李磐没空,去办正事了,李母便会带着她一起去逛街。
楼雪萤偶尔会有种时空倒错之感,几个月前,还是她带着李母四处游逛,现在,却变成了李母带着她,她常常因为听不懂方言而面露迷茫,李母便会乐呵呵地教她。
逛街时遇到的百姓都十分热情,虽然她常常因为没能理解人家的意思而闹出笑话,但能很明显地感受到他们身上淳朴的善意,每次出去多半都花不了什么银子,反而还得抱一堆“民脂民膏”回家。
如是几次,她便不太敢出门了。
而且现在西北风沙太大,气候太冷,当地百姓早已习惯,她却很不适应。
她恨不得每天都一直待在房间里不出门才好。
她现在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每天晚上睡觉贴着李磐,弄得李磐现在对她很有意见,觉得她对自己的利用之意过于明显,简直就是把他当成人形暖炉在用。
不过,虽然嘴上说着有意见,他的身体依旧在诚实地与她温存。
楼雪萤给京城楼家写了信,讲述了自己在西北的生活,让他们不要担心,而十月底,她也收到了家人的回信,说他们也一切安好。
也是在十月底,李磐开始计划对付氐羌。
氐羌与大岳并不相邻,前世是通过已经衰落的犬戎借道,才能进攻大岳。
李磐建议哈苏勒,让乌孙与犬戎临时合作。犬戎被大岳打败,被迫称臣朝贡,元气大伤,亟需另觅补给。
只是它当下成了谁都能踩一脚的败犬,哪有那个本事和精力再去对付其他部族。
除非有乌孙相助。
李磐煽动哈苏勒,人家氐羌王新王上位,便蠢蠢欲动想证明自己,你一个靠捡漏上位的乌孙王,这两年也无甚建树,难道就不想做出一番功绩,震慑一下那些可能对你不满的王室旁支?
和犬戎合作就正好。双方可以盯紧氐羌,一旦氐羌有动作,犬戎的人便可以在前线围堵,乌孙的人则从后方包抄,将氐羌两面夹击,共享硕果。
犬戎单打独斗抵御不了氐羌,但有乌孙帮忙,压力便大大减轻,而哈苏勒这个乌孙王还从没主动发过兵,这一次,便可以成为他试水的第一战。
哈苏勒收信后果然很心动,说李磐真是坏心眼子,刚回西北就不干好事。打服了原本的第一部族犬戎,结交了现在的第一部族乌孙,马上又要打压眼看着快成为第二部族的氐羌了。
不过,他很乐意跟着李磐混。
楼雪萤问李磐:“你这样,万一把哈苏勒胃口养大了怎么办?乌孙越来越强大,他会不会背叛你?”
李磐:“他若真背叛了我,我也有办法对付乌孙。”
楼雪萤:“什么办法?”
李磐:“我就散布流言,说哈苏勒的王室血统有问题,那些对他不满的王室旁支,肯定马上就会跳出来开展内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