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雪萤惊讶:“真的有问题吗?”
“手段而已。脏是脏了点,但他先对我不仁,就别怪我对他不义了。”李磐道,“不过短时间内,哈苏勒还不至于如此。”
十一月,李磐收到了吕贵通过京城暗哨传来的消息。
他当时人在军营,得信后立刻赶回将军府,找到了正在跟李母学习如何和面的楼雪萤。
李磐看着她,神色凝重:“簌簌,你出来一下。”
楼雪萤两只手都沾染了粉粒,又湿又黏,她本想清理一下,但见李磐表情不对,便顾不上那些,匆匆跟着李磐走到了外面。
北风凛冽,李磐一开口,便呼出一团白气。
“我刚刚收到京城的密信,太子死了。”李磐肃然道。
楼雪萤一时没反应过来。
“太子死了。”李磐重复了一遍,“不是小道消息,是真的。”
“什么?!”楼雪萤震惊地瞪大了眼,“他、他怎么死的?”
李磐:“说是行苑夜里起火,宫人怠慢,救火不及时,太子睡梦中没能逃出,活活烧死了。”
楼雪萤愕然。
李磐:“你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对不对?”
楼雪萤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吕贵说,太子死后,皇后昏厥,皇后母家愤而上书,要求彻查。”李磐沉声道,“事出紧急,吕贵来不及等到彻查结果,便先给我报信了。”
楼雪萤恍惚了一下,靠在廊柱上,喃喃自语:“是真的?他、他就这么死了?”
李磐:“你不想他死?”
“不是!”她蹙起眉来,“我是觉得……他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了呢?不应该啊……他、他前世可是能暗中害死他父皇的人,这一世,怎么会是死于失火呢?皇帝禁了他的足,他不可能束手就擒啊!”
李磐道:“他前世能成功,是因为皇帝不曾防备他,但这一世不同了,皇帝只要想杀他,总是能找到办法杀他。一个太子,权力再大,也不可能越过皇帝去。我们不知道那一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许失火只是个幌子,太子另有死因。但我们能力有限,打听不出那么多内幕。不过……”他又顿了顿,“其实我也有些怀疑,他真的就这么死了吗?”
楼雪萤深吸一口气:“假设他没死,那你认为会是什么原因?”
李磐:“要么,就是他和皇帝联手设了一出戏,借此生变,图谋后事。要么,就是他动了手脚,骗过了皇帝,让皇帝以为他已经死了。”
楼雪萤抿紧嘴唇,飞快地思索着。
如果她现在是在京城,就在风暴中心之内,她有可能会六神无主,不知如何应对才好。但她现在是在西北,离京城数千里之遥,就算会被波及,也没有那么快。
有了时间的缓冲,她便不再那么心慌。
“不可能是他和皇帝联手。”楼雪萤摇了摇头,“他和皇帝联手,只可能是对付你。但这个方法对他来说百害无利。太子变成了死人,那皇帝完全可以马上立个新储,其他皇子也会*蠢蠢欲动。他不会给自己留下这样的隐患的。至于皇帝,就更没必要跟他联手了,反正太子明面上都是个死人了,直接杀了又有什么关系?还联手什么?”
李磐:“那么,你是觉得,他骗过了皇帝,假死脱身了?”
楼雪萤:“我觉得他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死了,可是我也觉得假死这个方式太冒险。正如我方才所说,太子一旦在明面上死亡,那这个位置便可能被别人抢去。他如果要假死,那假死之后必然会有一段蛰伏期,可我们都知道,任何事情,都是迟则生变。”
李磐:“那照你这么说,他只能是真的死了。”
“他若真的死了,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呢?”她低声道,“我若是皇帝,接下来应该就要清算皇后一家了。”
“清算完了,之后呢?”李磐幽幽道。
楼雪萤咬住嘴唇。
李磐:“我们掌握的信息太少,光靠猜测,并不能得出确切的结论。但是簌簌,我们与其在这里猜太子是死是活,不如先作好万全的准备。”
楼雪萤:“什么?”
李磐:“第一,如果太子没死,是和皇帝联手,那就是明摆着要对付我,我绝不可能坐以待毙。第二,如果太子假死,骗过皇帝,那就是在暂时避其锋芒,准备杀皇帝个措手不及。如果皇帝没有防备,被他得手,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太子登基吗?第三,如果太子真的死了,皇帝也清算完皇后一家了,但是迟迟没有来对付我的意思,我问你,簌簌,这样你就能安心了吗?你会觉得,他彻底放下了你,放过了我吗?”
楼雪萤看着他,无法回答。
李磐上前一步,捧住了她的脸,一字一顿地说:“簌簌,其实你心里早就明白,我要干什么,你只是不敢问我而已。”
楼雪萤渐渐红了眼眶。
“簌簌,别害怕。”他抚摸着她柔软的脸颊,轻声道,“你要么就坚定地选择,要么就坚定地放弃,不能犹豫不决。犹豫不决,只会什么都得不到。”
楼雪萤一把抱住了他,颤声道:“李磐……”
“我在。”
“李磐……”她的手臂收得越来越紧。
李磐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我要做之事,非同小可——我且问你,你家里人若是知道了,会怎么办?”
楼雪萤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离京前,我让他们不要参与皇帝和太子的纷争,还提醒他们,京城危险,若是可以,早做抽身打算。”
李磐闻言一顿:“你是这么跟他们说的?”
“……嗯。”
“你父亲混迹官场那么多年,你知道这话听在他耳朵里,等于什么吗?”李磐轻叹一声,“他怎么回答的?”
“他问我,是不是你让我这么说的。”楼雪萤低声道,“我说,就当是吧。”
“然后呢?”
“然后他说,他知道了。”
“簌簌,我收回方才的话。”他吻了吻她的发顶,“你没有犹豫不决,你已经选择了。多谢你,我这就让吕贵和你父亲联系,与他商议。”
楼雪萤靠在他胸前,攥紧了他的衣襟。
然而没过几天,李磐便又收到了一封新的密信。
他感到疑惑,从西北到京城,纵是飞鸽传书,一来一回也没有这么快。
他打开密信,里面却不是吕贵的字迹,更不是楼枢的字迹。
李磐扫了一眼,瞳孔骤缩。
皇帝依从了皇后母族的意思,彻查行苑失火原因。没过多久,就查出来是一名宫人故意纵火,严刑拷打之下,终于吐露是受武安侯指使——辱妻之仇,不可不报。
群情哗动,皇帝当即查封了武安侯府,暂时禁了楼家的足。于此同时,派人前往西北,召武安侯回京问话。
吕贵失了音讯,这封密信,是京城的暗哨紧急越级汇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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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今天有二更。
第80章
李磐将密信交给了楼雪萤。
楼雪萤捏紧了那张纸卷,面色惨白。
事已至此,李磐怒极反笑:“看来我们都猜错了,簌簌,他并没有清算皇后一家,而是要先清算我。”
将太子之死推到他身上,恐怕还要借着查案的名义,重新召他回京,而他若回京,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呢?
楼雪萤颤抖着:“父亲、母亲他们……”
“别慌,既然只是禁足,想必性命无虞。”李磐道,“只是我们现在联系不上他们,只能自己解决了。”
楼雪萤慢慢地低下头,咬住了牙。
是夜,李磐与李母秉烛长谈。
谈完之后回屋,已过了丑时。
楼雪萤坐在床上,轻声开口:“你怎么跟娘说的?”
李磐坐下来,揽住了她的肩。
“太子因为民间偶遇而看上你的事,她之前已经知道了。”李磐道,“然后我今天又告诉了她,你婚前与皇帝因琴相识。他们父子两个,都不放下你,所以对我屡屡相逼。”
楼雪萤:“她、她有没有……”
“没有。”李磐吻了吻她的脸,“簌簌,我娘没有怪你。”
当时,李母听完李磐所说的一切后,先是震惊,随后便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只是个普通农妇,儿子能当上大将军,获封侯爵,对她来说已经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了,如今得知儿子竟因娶妻惹来杀身之祸,而儿子无路可退,别无选择之后,她更是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她老实了一辈子,一直勤勤恳恳、本本分分,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儿子会走上一条这样的道路。
在她看来,这不仅大逆不道,更是等同送死。
可是不走这条路,依旧是死。
但她也已经当了好些年的将军府老夫人了,眼界已不是当年可比,她没有劝李磐回头,只是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淌着泪,向他表达着自己的惊惧与悲哀。
李磐问她:“娘,你会因此怪簌簌吗?”
李母哽咽道:“石头,娘很害怕……如果早知有今天,娘一定不会让你娶她。这和她做了什么无关,是娘胆子小,不敢承担这样的风险……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是陛下和太子不肯放过她,不肯放过你……簌簌她,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娘在京城过得快活,大半都是她的功劳。娘看得出她不是在刻意讨好娘,而是发自内心地关心。娘跟着她认了很多字,生活都变得方便了许多……因为太子的事,她觉得亏欠了你,甚至自尽……她都这样了,我又如何舍得怪她呢?你们两个,懂的都比娘多,你们做的决定,一定是最好的决定。如果……如果运气不好,那咱们一家人死在一起,也不差了。”
楼雪萤听罢,红了眼睛。
“簌簌。”李磐道,“这几日,我会很忙。趁着皇帝的人还没到西北,我必须抓紧时间。要做的事情很多,军需、粮草,等等等等,这些事,都瞒不了下面人。”
楼雪萤:“你难道要跟他们直说,你要……造反吗?”
这个禁忌一样的词,终于从她嘴里说了出来。
李磐轻声道:“我为何会回西北,大多数人不清楚,但我手下那几个副将却是知道的。他们知道,我只是被逼无奈。”
“不能只有他们知道!”楼雪萤急促道,“明明不是你的错,不能由你当这个乱臣贼子!李磐,我决不会让你当乱臣贼子,背负你不该有的骂名!如若起兵,必会造成伤亡,但这不是我们的本意!不是我们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置天下百姓于不顾!你没有拥兵自重,你没有目无王法,他们父子二人也不是养虎为患!是他们先不尊重为大岳出生入死的边关重将的!是他们将我们逼成这样的!”
李磐怔怔地看着她。
楼雪萤:“我明日便安排人,将太子的所作所为传播出去,皇帝的也就罢了,毕竟都是上辈子的事,这辈子并无实质证据。但太子的事,至少要让所有人都知晓!要让你手下忠心耿耿的将士们知道,他们的将军,在京城经受了怎样的委屈!要让这里一心爱戴你的百姓们知道,他们的恩人,在京城遭到了怎样的对待!只有这样,他们才会相信,你并没有变,你依旧是那个值得他们相信和追随的人,是皇帝和太子,辜负了你的忠心!”
李磐:“可是,这对你……”
“当初不是你跟我说的,你们西北民风彪悍,不必在意这种名声吗?”她含泪道,“李磐,我现在不在意了,你又为什么在意了?”
李磐沉默。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以前觉得她总是畏首畏尾,实不必要,可知晓了她的过去,他才终于懂得了她的谨小慎微,才终于不想让她再受到一点伤害,哪怕她自己已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