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反之事,倘若成功,他自己就会是那个最大的受益者。
他看了很多史书,古往今来,造反者打出的旗号花样百出,他只需随便找一个参考就好。被打成乱臣贼子又如何,历史上真正成功的乱臣贼子,没有任何人逼迫,只凭自己的野心,也照样坐上了皇位。只要他是个好皇帝,很快便无人再会在意起初那点“乱臣贼子”的骂声,青史之上,也只会称赞他的有勇有谋。
谁都不知道未来是成是败。
但他不想让自己的成功,是以牺牲她的名声为代价。
更不想因自己的失败,害她成为被后世议论的红颜祸水。
“李磐。”她抱紧了他,喃喃道,“我不怕流言,我只怕,不能跟你在一起。我们要堂堂正正,要揭穿他们虚伪的面目,要让天下人知道,他们……根本不配待在那个位置上。”
“簌簌,簌簌……”他再也忍不住,眼中泛起水光,“倘若我失败了……”
“失败了也没关系。”楼雪萤道,“你若是死了,我就陪你一起死。李磐,死并不可怕,死就是一瞬间的事。说不定再睁开眼,我们又活了第三世。我们这辈子有了这样深的羁绊,你要相信,下辈子我们还能一起重生,一起记得所有的事,那时候,我们就不会再失败了。”
她捧起他的脸,吻了上去。
她从来没有如此主动过,甚至带了几分破釜沉舟的急切,坐在了他的身上。
李磐滞了一下,随即便按住她的后脑,更为汹涌地回应过来。
所有的压抑、忧惧、愤怒、迷惘,以及需要反复提醒自己才能坚持下去的勇气,在此刻都化作了近乎狂烈的占有与付出。
他们互相纠缠,互相倾覆,互相确认,互相交融。
汗水与泪水混合在一起,分不清是谁所留。
极致的欢愉在感官尽头轰然绽开,他们的命运,也许同样走到了尽头。
但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又何惧明日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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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将军的夫人,在京城遭到太子欺辱一事在西北之地渐渐传开。李将军此次回来,原来不是荣归故里,而是愤愤不甘,怒而离京。
西北民风虽比京城开放一些,但也没开放到能接受一个男子强行欺压已婚妇人的程度。更何况,这不是两个普通的百姓,而是一国太子,欺压边关大将的夫人!这已经不仅仅是私德有亏的小问题了,这是关乎国本的大问题!
“太子竟能做得出这种事?他又不会缺女人,为什么非要纠缠将军夫人不可?”
“还不是因为夫人漂亮!太子肯定是看见漂亮女人就走不动道了,哪里管你是谁!”
“这还把将军放在眼里吗?要不是有将军,咱们现在能好好地在这里生活吗?他们那些贵人能好好地在京城享福吗?怎么能这么对待将军和夫人!”
“听说夫人第二天就自尽了,要不是将军及时救下,恐怕就没命哩!”
“什么,还有这种事?都害得人自尽了,那得是多大的冤屈啊!”
“夫人来过我们家的铺子,声音好听,脾气也好,我们开她的玩笑,她听不懂,也不恼,就看着我们笑,跟仙女似的,怎么偏偏遇到这种事呢?”
“不是说夫人是什么高官的女儿吗?这样的出身,又嫁了将军这样的丈夫,都保不住她吗?那我们平头百姓岂不是更没活路了!”
“这还有没有王法?太子就不归王法管吗?”
“将军凭什么在京城受那样的鸟气,还是回来好!”
李磐这些日子都住在军营,不在府中,对将士的操练更加严格,同时又更换了一批新的甲胄与武器。
他与手下几个副将,以及吴兆等心腹护卫坐在大帐之中,沉默对视。
大帐之外,是士兵们震天的呼喝声,天气虽严寒,但人人脸上都仿佛憋着一股气,不发泄出来不能罢休似的。
近日的流言,军中也有所耳闻,只是碍于军纪不好议论。但李磐在军中威望甚隆,大家都服他,夫人受了辱,将军受了辱,竟像是他们也受辱了一样,心中燃起万般不甘。
他们在战场上浴血厮杀,不敢说有多么为国为民,但至少都拼尽了力气想要挣个军功。李磐农户出身,靠自己的军功一路晋升,这就是摆在他们面前的,活生生的奋斗目标。
可现在现实却告诉他们,哪怕像李磐这样封了侯的将军,到了京城,也照样要被皇室的人肆意欺辱,连自己的家人都无法保护。
那他们的奋斗还有什么意义!
李磐坐在帐中,望着面前众人,缓缓开口:“算算时间,再过四五日,京城的人便会抵达。”
这大帐里的人,都是他身边最重要的人,已经知道了他被逼无奈,此时此刻,都缓缓攥紧了拳头。
“将军救过末将一命,没有将军,便没有末将的今天!末将心甘情愿追随将军!”一名副将咬牙道,“只是末将有一事不明,末将听说陛下早有除掉太子之心,这次莫非是陛下借机除掉太子,嫁祸到将军身上吗?可将军到底哪里惹怒了陛下,陛下难道不在乎边关的安危了吗?”
李磐扯了下嘴角。
“我哪里惹怒了陛下……”他幽幽道,“有些事情我原本不想说,但我夫人说,你们是我身边最重要的人,没有你们,我便不可能成事,让我应该对你们坦诚以告。”
听他这么说,众人都不由绷紧了神色。
李磐:“还记得之前有一回,皇帝说边关出了事,让我速回边关,将那些异族斩草除根吗?”
众人纷纷点头。
李磐轻轻笑了一下,道:“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在我离京当日,他便强召了我夫人入宫。这皇帝喜欢弹琴,偏偏我夫人琴艺出众,他们从前因琴相识,却不知彼此真实身份。直到赐婚之后,皇帝才发现我夫人是谁。”
四周响起一片抽气之声。
这、这将军夫人如此厉害……还能同时招惹皇帝和太子?
众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连吴兆等人都愣住了,他们时常瞧见夫人与侯爷恩爱的模样,怎么也想不到,背后还有这种事。
“我夫人性子烈,不从他,他怕出事,便暂时放过了她。”李磐道,“但现在很明显,这个‘暂时’结束了。”
帐中一片沉寂。
李磐:“相貌漂亮,不是我夫人的错。才情出众,也不是我夫人的错。你们都不是什么过得顺风顺水的人,应该都知道这种无故受难的感觉。是他们逼我至此,我别无选择。”
“夫人是什么样的人,末将心里清楚,侯爷是什么样的人,末将心里更清楚!”吴兆最先开口,猛地抱拳道,“皇室昏聩,为一己私欲,陷害忠良,着实令人齿寒!末将愿以此身,为侯爷,为天下,辟出一条新路!”
先前说话的副将回过神来,也立刻愤怒道:“末将不知还有此等内情!末将愿誓死追随侯爷,还侯爷一个公道!”
帐中群情激愤,纷纷应话。
李磐扫视他们一圈。
这些人,都是曾随他出生入死、忠心耿耿之人。但他不确定,当得知要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后,他们的支持,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迫于形势。
良久,道:“好,多谢诸位。今日相助之情,我李磐必定感念在心,不敢有负。来日若是功成,必当涌泉以报。望诸位,莫要让我失望,也莫让我夫人失望。”
众人纷纷道是。
李磐的目光越过他们,穿过合拢的帐帘,仿佛望到了虚无渺茫的天边。
当戍边的将军,和当造反的领袖,以及当把控整个朝堂的皇帝,终究还是会有太多不同。
他最不喜欢与人弯弯绕绕地说话,如今,也学会说一半,留一半了。
李磐闭了闭眼。
但是,他只能往前走,不能再回头。
第81章
从京城来的传旨太监一行人,如期抵达了西北边陲。
他们并不知李磐已经知晓了京城中发生的一切,先去了一趟将军府。小厮开门,不认识他们,便问他们是谁。
传旨太监道:“我等奉陛下之命,前来传旨,敢问武安侯可在?”
小厮作吃惊状:“侯爷不在,侯爷在军营。”
传旨太监皱了皱眉,正欲离开,却见府里又走出来一人。
那人挽着堕髻,鬓边斜一只玉钗,披着一件白色绣花的斗篷,显得美丽又清冷,不是武安侯夫人又是谁?
“陛下有旨?”她温声开口,“不知是什么旨?”
传旨太监笑了一下,道:“回夫人,这旨意是下给武安侯的,需得武安侯在此,奴婢才好颁旨。”
“冬季已至,为防异族作乱,侯爷近期都在军营练兵,不如请公公稍等,我去让人请侯爷回府。”
“不麻烦夫人了,这一去一回颇费时间,奴婢还是自己去趟军营吧。”
楼雪萤的目光望向他身后:“公公来传旨,怎的带了这么多人?”她看向府外骑在马上不曾下来的男人,愣了一下,道,“那位大人似乎有些面熟,不知是……”
“那位是皇城司的孙将军。”传旨太监道。
楼雪萤还未开口,便见那位孙将军踢了踢马腹,缓缓走了过来。
“侯夫人安好。”孙将军的目光在府邸里面扫了一圈,“侯爷不在?”
楼雪萤道:“侯爷在军营练兵。”
“那我们去军营颁旨即可。”孙将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过有一件事,须得拜托侯夫人。”
“将军请讲。”
“我身后这些,乃是随行护卫,军营重地,不方便一下子去这么多人,还请侯夫人照拂一二,留他们在府上稍作休息。”
楼雪萤笑笑:“自然可以,天冷风大,诸位一路辛苦,还请进来吧。”
待看着那些护卫都进了将军府后,孙将军朝她点了下头:“多谢夫人,圣旨不敢耽搁,我等先走一步了。”
楼雪萤微微欠身:“将军、公公慢走。”
她站在门槛前,看着传旨太监与孙将军骑马离去,便命人关上了将军府的大门。
“吴兆。”她转过身,唤道,“奉茶吧。”
……
“武安侯怎的偏生在军营。”传旨太监忍不住抱怨道,“太子殿下身故,陛下召武安侯回京问话,武安侯多半不服,万一闹起来,军营那么多人就麻烦了。若是在将军府就好了,人少,方便行事。”
孙将军哼笑一声:“若是之前,我定不会去军营传旨。你我离京之时,陛下曾说,若武安侯不服圣旨,便就地格杀。我除非脑子有病,才会在军营动手。不过既然陛下后来改了主意,那现在去到军营传旨,反而稳妥。万一武安侯不从,我们还能以府里的侯夫人为要挟。他那人,一碰到夫人就昏了头,见她在我们手上,就算再不服,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回京了。”
他们二人接旨之时,景徽帝曾叮嘱他们,若武安侯愿意奉旨回京,接受问话,那便客气些待他,若武安侯不愿,便直接就地格杀。为此,还特意拨了一队精锐人马随行。
但他们离京一日,后方竟又追上来一个跑马跑得满头大汗的小太监,说是陛下另有旨意。二人打开圣旨一看,景徽帝竟改了主意,说武安侯脾气火爆,容易激动,让二人尽量以情理劝导,不要带那么多人去见他,防止误会,从而引起哗变。但同时也要安排人手盯住侯夫人,若武安侯始终不从,便以侯夫人为要挟,迫使他回京。
“还是第二计更好,我们带再多的人,又怎么抵得过西北万军?只要武安侯离了西北,回了京城,还不是任陛下施为。”孙将军摸了摸下巴,“之前秋猎时我恰好轮值,没机会见到武安侯夫人。今日一见,倒确实是个美人,不怪太子殿下心动。只可惜这美人是个灾星,太子殿下无福消受,反而惹祸上身。武安侯也是疯魔了,为着个女人,竟连太子都敢杀害!”
传旨太监纳闷:“陛下不是说,此案尚有疑点,不能直接给武安侯论罪吗?将军为何认定此事一定是武安侯所为呢?”
“除了他,还有谁会这么想杀太子?……咳,之前陛下是被邪祟上身了,不算。”孙将军道,“而且这也像是武安侯干得出来的事,他当天就把太子给打了,第二天夫人又自尽,他对太子恨之入骨,定然动了杀心。放在旁人身上不可思议,放在他身上倒是完全可能。”
说着,他又忍不住笑了笑,道:“况且,若陛下不打算论武安侯的罪,为何要让我接手西北大军?他若真的清白,过一两个月自然就回来了,我还没摸清环境呢,便又要走了,这不是白折腾吗?”
孙将军此行本有两个任务,一是护送传旨太监,二是万一武安侯不服,便就地格杀。但后来新的圣旨上又说,封孙将军为征西大将军,待李磐一走,西北军务便由他接手。
传旨太监:“还是将军思虑周全。不过这些话,将军心里想想也就罢了,待会万不可表露出来。陛下说了,武安侯得知要他回京,必然警惕,极可能不愿服从,须得打消他的警惕,让他明白陛下并不是要问他的罪,才能让他放心。”